谁都明白和谈注定要不欢而散，可是没人想到过会是这种方式。

兰比尔也没想到，所以他很震惊。下意识地站起身，笑容却僵硬在愕然的脸上，说不出的古怪。一旁蒙面女子赫莲娜男爵迅速地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才让他缓过神来。

“快救人！”他喊道。

而在他说话之前，查尔斯男爵已经这么做了，他第一时间推翻桌子，抢身向前，俯下身体，看见已经昏迷不醒的库宁汉鼻腔和紧闭的眼角缓缓地渗出鲜红的血迹，扶出的手停住了。

“卫兵！”查尔斯男爵头也不抬，大声喊道，同时手指掂在兰比尔的脖颈上感受脉搏。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脉搏激荡，心率不常，皮肤上不自然的涨红没有退去，他没感受到呼吸。更麻烦的是深度昏厥之下的五官出血非常危险，这说明体内器官受损。查尔斯男爵不敢贸然移动，需要有人帮助，鲜血堵塞气管之前把库宁汉平缓地扶起，或者抬到桌子上接受救治。

不过卫兵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整齐划一地，赞比尼亚的士兵们长剑出鞘，推桌倒椅，蜂拥而上。赛比奥的卫兵反应也不慢，他们本就是被派遣来保护公主的皇家近卫，装备精良，反应迅捷，虽然和对手一样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一动手，这边也立刻反应过来。后背的圆盾翻过肩头，架在手臂上。腰间的单手剑同时出鞘，搭在盾沿迎敌而上。一时间，还算宽敞的甲板瞬间拥挤起来，描绘着蓝色船锚徽章的盾和装饰着双狮互吼形状护手的长剑针锋相对。几下呵斥和碰撞声后，双方均没有讨得好处，然后两相对峙起来。

弗朗西斯从容不迫地站在盾牌形成的保护圈内，脸上淡淡的笑容依旧没有退去。圣女奇怪地瞥了一眼微微蹙眉但是完全没有半点担心神色的吉安娜，心中一动，手缓缓放下，袖子里的魔杖又缩了回去。同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嗨嗨嗨！你们在干什么？”查尔斯男爵的手还按在兰比尔的脖子上，抬首发现情况后怒道，“我要你们过来帮忙！”

没有人动手，赛比奥的剑盾手严实地守卫在公主身边，让赞比尼亚的剑士们没有可趁之机。后者缓缓地交错游走，把对方牢牢地围困起来。查尔斯男爵的话语像是丢进流水里的石块，迅速淹没在哗啦哗啦的锁子甲摩擦声和马靴踩着明显已经有些年头的甲板发出令人酸牙的咯吱声里。

“兰比尔团长！”查尔斯男爵沉着脸站起来，侧身望向还在和蒙面女赫莲娜男爵窃窃私语的兰比尔。

“所有人住手！”兰比尔会意，短暂的混乱之后，他开始发号施令。“都给我回来！“冷静是一名上位者必须的素质，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沉着冷静思维敏锐的库宁汉会忽然如此失态，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身形单薄的少年可以瞬间击溃高阶剑士，但是他明白无论如何双方都不能在这里打起来。和谈期间己方先挑衅，这在情理上是说不通的。何况当务之急是确定库宁汉的伤势而不是上去对敌人乱剑分尸。后者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恶劣。

卫兵们停住了，却没依令退回来。只是互相望了望，手里的剑还是高高地举着。这让兰比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是谈判团的团长没错，但是他没有任何军衔，爵位也只是不算起眼的子爵。这个身份在军营里不好使。因为国王和兰比尔的关系路人皆知，官方却一直遮遮掩掩没有明确的说法，赞比尼亚国王生性风流，四处留情。但是得到他承认的子嗣不多，而且阅女多矣的经历让他从本质上轻视女子，“让女人统治王国？”唯一的儿子在荣耀岗哨兽人突袭战中死于非命后，他冷笑着用这么一句反问否决了大臣们关于放宽储君人选的建议。在他看来，男子才是世间的主宰，所以他很宠溺兰比尔，这几年一直在替他造势，上层舞会，国宴，夏猎，还有刚过的焰火节，兰比尔还算英俊的面孔无处不在。已经老朽的国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摆上台面来直接列为继承人了。而继承人是需要足够分量的功劳来说服国民的，眼下狂风峡谷的赤铜矿之争恰好是个机会。消息灵通的人都忌惮他潜在的身份所以表示出足够的尊重甚至巴结。但是这些消息闭塞又死脑筋的军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本能地厌恶前来镀金谋求军功的纨绔子弟。虽然在库宁汉的授意下没有人对他出任谈判团团长表露出半点不满，但是遇事巨细无遗先通过库宁汉的做法让他这个领导的存在感淡薄到极致。以至于渐渐地对一直对自己不卑不亢的库宁汉心生不满。

作为未来的储君，他知道国王对自己的厚望，作为性格自负的年轻人，他渴望荣耀。他已经等不及让大臣们知道自己有多么出类拔萃，这在多年无战事的赞比尼亚想要积累军功可不容易，而眼下的这个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和很多人一样，深信赛比奥已经无力作战，所以才妥协，要求议和。这趟差使万无一失只需要时间。唯一困扰他的是库宁汉。“如果他不在，那该多好？“兰比尔每次看见库宁汉在千军万马之前挥洒自如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没人希望自己的名字被排在别人下面，特别是在功绩簿上。

现在，兰比尔的想法有了个很不错的实现机会，因为库宁汉倒下了，而且昏迷不醒。一瞬间他有过惊喜，查尔斯男爵向来低调，不喜欢出风头，赫莲娜男爵刚刚冒头，和自己走得很近。而且作为一个女人，在赞比尼亚的军队里是注定得不到太多的敬重的，那么领袖就完完全全是他自己了！但是他很快发现，想法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这点出入成了引子，让他积郁下来的不满开始发酵。

“我说，回来！“兰比尔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弗朗西斯面色古怪地和吉安娜迅速对望了一眼，均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看来麻烦不止我们有。”圣女低声说。

“兰比尔子爵！他们伤害了库宁汉元帅，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一名看起来是小队长的士兵说道。

“你们应该担心的是我现在能不能放过你！”兰比尔的脸阴冷得能滴出水来。

“我们`````”

“想抗命吗？”赫莲娜男爵带着地方口音的话语突兀地响起，干涩而又有些磕磕绊绊。却恰到好处地解围。“都退下！”

卫兵们犹豫了片刻，开始往后退。赛比奥的剑盾手随即被吉安娜挥退，也垂下了剑，却还举着盾牌，小心防范。

“来人帮我把库宁汉元帅抬到桌子上!”查尔斯男爵呼喝道。卫兵们这时候才开始意识到库宁汉的伤势，小队长丢下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兰比尔冷哼了一声。

“别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弗朗西斯说。

“闭嘴！”小队长怒道。弗朗西斯笑而不语。

“该闭嘴的是你！“查尔斯男爵呵斥道，随后转向弗朗西斯，“你对他做了什么？”，语调平缓，没有质问的意思。

弗朗西斯摊了摊手掌，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库宁汉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制住了对方的胸部要害，并且短时间让他失去战斗力而已。何况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一个敌人的问题。这与风度无关。

“我想我也许能帮上忙。“圣女向前跨出一步。

“不用了！我们能处理好，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向我交代这个事吧。“兰比尔冷脸道。

圣女浅笑着眨了眨长睫毛，对兰比尔的话不以为意，目光转向查尔斯男爵。这让兰比尔的脸色更加阴沉。

“不了，谢谢！“查尔斯男爵犹豫了一小会，然后苦笑着回答道，“库宁汉知道我把他交给光明神殿的人治疗的话，一定会杀了我的。而且•••••••••”

“真遗憾！“圣女不无遗憾地说道，重新退了回来。弗朗西斯忍不住侧脸看了她一眼，瞳孔深处的戒备稍纵即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和一个疑问的眼神。好巧不巧地点到了对方的隐患上，加深猜忌。是蓄谋还是巧合？弗朗西斯从不相信巧合，所以，尽管他一直以来就没有轻视过她，但是现在他还是觉得应该重新审视彼此合作的关系。反正和谈今天是无乱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的。

而在这一点上，显然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吉安娜公主，“兰比尔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冲着弗朗西斯身边的冷眼观望的吉安娜说道，”既然已经邀请了左赛敦大公，我们的和谈还是缓一缓，择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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