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晨睡意正浓的时候被人吵醒，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的。但是卡莱尔，埃林却是个例外。因为他根本没有睡着。

听到侍卫的禀报之前，这位几天前才第一次刮掉胡子的年轻官员一直亢奋地沉浸在副元帅告诉自己‘事成之后就向大人举荐你，去填补扩编后剑盾营的统领空缺’的美梦之中。

尽管卡莱尔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天分和汗水，但是他还是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要知道，作为新兵和家族非直系成员，就算元帅是自己任人唯亲的家主托马斯，埃林，按照自己目前的履历来看，升任到统领也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卡特大公爵是现任国王的知交好友，他追随陛下南征北战，从贴身随从开始到第一次出任军团统领，花了十年；沃西，伯纳是赛比奥二世的伴读，在成为领主之前从戎半生，却也是年近三十才成为黑龙军团大统领；至于狮吼军团元帅，都城红人，赛比奥目前当仁不让的第一元帅也是自己的家主托马斯，埃林，获得这个职位更是四十开外的事情了。

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物是每个热血青年的梦想——或者说出路。世家出身却是庶出的卡莱尔尤其热衷于此，而现在，这个梦想马上要变成现实了，幸运女神在向自己招手。虽然扩编军营的小统领和那些军团统领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开始不是吗？多少成名的将领不是从分团统领甚至百骑长开始崭头露角的？事在人为，只要有机会，谁能保证自己然后不会坐到将军统领甚至元帅的位置呢？而得到它自己要做的仅仅是说服几个顽固的‘罪民’和谈判使节团还有吉安娜公主离开防线，返回狂风峡谷。

所以当达蒙副官告诉他唯一能下命令的代理统领弗朗西斯子爵终于肯见自己的时候，卡莱尔，埃林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了。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躲了一天，能说得上话的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虽然对山狮军团统领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弗朗西斯子爵而不是军情报告上写的悍匪山狮之魂隆汗顿而感到疑惑，但是思索了片刻，这个疑惑反而让自己定下心来。他认为一切只是隆汗顿拖延时间的小把戏而已。不管怎么样，在避开自己又深思熟虑过之后，他们终于还是选择妥协了。——如果卡莱尔当时注意到达蒙副官嘲弄的表情，他肯定不会这么想。

弗朗西斯坐在大厅里，旁边是吉安娜和打着呵欠的红发。桌台上手臂粗的蜡烛和壁灯把宽敞的会客厅照耀得如同白昼。清泉平原历来是富庶之地，就算是在兵荒马乱的界河流域，贵族们住宅的奢华程度比起都城那些老爷们的也不遑多让。虽然这间宅子的主人已经在半月前就被狮吼军团‘战略性转移’，不过遗留下来的家具和日用品还是非常整齐。显然主人对它们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包括被漆得油光可鉴的成套红木家具，团花锦簇的地毯，壁炉上栩栩如生的鹿头和它附近悬挂着的英雄人物肖像画，都让弗朗西斯有一种还自己那个安静祥和的小庄园的错觉。锡制的烛台散发着柔和的光。

但是这个错觉并没有持续多久。门被大力推开，卡莱尔，埃林和他的随从走了进来。

“晚上好先生们。”卡莱尔说着皱了一下眉头，站住脚，看着正中坐着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弗朗西斯。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肩膀上，那是代表军团大统领的黄金肩章。

“事实上，现在已经是早晨了。”弗朗西斯说。

“是吗？看来你已经整整思考了一个晚上。”卡莱尔坐到弗朗西斯的正对面。“一定有决定了不是吗？“

“贵姓？“

“我？你不知道？天哪，山狮军团是怎么办事的？我来这儿已经一天了，作为统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吧，我应该想到的，很多规矩不是山民能懂的。我不应该苛求。不管怎样，现在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卡莱尔，埃林，埃林家族的爵士，也是狮吼军团第三狮团传令官。你就是山狮代理大统领，弗朗西斯，卡特子爵？噢！这位一定是吉安娜公主。见到您我很荣幸，殿下。您的美丽如同黑夜中的闪电，令人无法呼吸。“

吉安娜朝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旋即转过脑袋，不再理会那道灸热的视线。

“咋不提我是谁?”红发嘟囔道。

“说出你的来意。”弗朗西斯把手平放在桌面上，轻轻拍了一下。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我的来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想假装这样来戏弄我？那个大胡子的家伙没告诉你吗？”卡莱尔，埃林摊开手，摆弄出一个夸张的故作惊讶的表情。“你简直在浪费我的感情！“

“如果你想要继续和我打交道的话我想我必须提醒你两件事，”弗朗西斯摇了摇头，然后举起二根指头，“第一，我非常不喜欢别人总是用反问的语气和我说话。第二，作为一名传令官你应该亲口把来意清晰正确地告诉当事人，而不是在这里油腔滑调。”

“注意你的用词！”卡莱尔身后一名三大五粗的侍卫大声说。在下一秒，他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一个锡盆蹦跳着滚到墙边，咣当一下碰在墙上，倒扣在地。

“第三，我不喜欢自己说话的时候被不相干的家伙打断。”弗朗西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重新搁到桌沿。点缀着橄榄的肉脯整齐地码在左手桌面上，还热气腾腾的只是下面的盆子已经不翼而飞。

卡莱尔略带嘲讽的笑容僵死在脸上。吉安娜嘴角漾起一丝微笑。

“真可怜，我刚想提醒你们别惹他生气来着。”红发惋惜地说。

“你竟敢向埃林家族的勇士动手？”另外两名侍卫大怒道，同时抽出了配剑。卡莱尔立刻站起身，却没冲着弗朗西动手，而是横臂拦住了侍卫的去路。这两个蠢货是自己的亲随，虽然是中阶剑士，却在军营里过得很不如意，连伍长都是靠自己的提携下才当上的，虽然勇武过人而且忠心可嘉，但是相对于他们的愚钝，这些优点带来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先不说长官没有开口之前是不是可以动手，就算动手，难道他们不衡量一下自己和对手的差距吗？对方击倒和他们同阶剑士只用了一个盆子。

“退下！”卡莱尔沉声说。

“通常我只把话说一遍，现在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吗？“弗朗西斯说。

卡莱尔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他来之前对弗朗西斯一无所知，除了那个关于他是个废物的笑话。这个笑话让卡莱尔对他有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的认知。以为弗朗西斯只是隆汗顿推上来背黑锅的一个傀儡，所以才这么放肆和佻达。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弗朗西斯杀伐果断，武技出色。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了一名中阶剑士，并不和自己认为的那样是个无能的纨绔子弟，他还注意到公主坐在弗朗西斯的身边，神态亲密。这些在情报上根本没有提及，卡莱尔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任务远比预料得要棘手。他迅速做出了选择。

“要我们回狂风峡谷？”弗朗西斯打断了他的陈述。

“那里已经沦陷了，全是赞比尼亚的骑兵。”吉安娜说。

“狂风峡谷是赛比奥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我们不能容忍赞比尼亚人踏足于此。“卡莱尔打着官腔。”我们必须把它夺回来。“

“是参议院的意思，还是托马斯，埃林的意思？“弗朗西斯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名传令官。“听见弗朗西斯直呼家主名字，卡莱尔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是马上被疑惑取代了。”不过我想上议院肯定也是主张夺回来。“

“靠我们？”吉安娜问。

“不，当然不，山狮推进，我们从后增援。”

“那还不一样？”红发说。

“山狮军团骁勇善战，擅长以少击多，只要你们能拖延住赞比尼亚人的脚步让我们腾出时间聚集优势兵力，我们就能一鼓作气地把狂风峡谷重新拿回来，只要守住镇外几个渡口，赞比尼亚人的骑兵就没办法对清泉平原造成威胁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几天前你们正是那么做的。”弗朗西斯不无讽刺地说。

“军情总是瞬息万变的嘛。“卡莱尔微笑着说。

“可是我的底线却一成不变。以卵击石非智者所为，山狮不会主动进攻的。就算托马斯，埃林亲自过来下命令我也还是这么回答他。”

“弗朗西斯子爵，你这是违抗军令。战时违抗军令的下场可不是很妙。埃林元帅对此深痛恶绝，一定会严惩不贷的。“

“你们需要的只是炮灰缓冲他们的骑兵而已，违抗军令又如何？反正都是死，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更舒服的死法？”弗朗西斯说。

“我个人对你能做到漠视生死感到很敬佩，但是，”卡莱尔激动地站起身，挥舞着手臂，“弗朗西斯子爵，你不考虑下自己，也应该考虑我们身后的民众啊！只要让对岸冲破防线，他们的骑兵在平原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清泉平原是公国粮仓，一旦沦陷后果不堪设想。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数百万人饥寒交迫。美丽富饶的赛比奥从此就要在赞比尼亚匪徒的铁蹄下呻吟。”

“卡莱尔先生，你应该找面镜子欣赏你此刻的英姿。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啧啧啧，多娴熟啊，多么激励人心啊，我很难相信如此意气风发的人居然只是名传令官。“弗朗西斯笑了。

“我说得都是事实，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问上议院的那帮天才。造成现在这种困境的注意是他们出的，与我无关。再说了，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我肯定已经死了，死人还要为活着的人担心，你对我的期待是不是有点过分？”

“你是公国子爵！你身前是万千士兵，身后是百万国民，弗朗西斯子爵，你必须肩负起责任。一切是为了公国！”

“正气凌然，义正词严，你的说辞简直无懈可击，但是只能打动四年前的我。卡莱尔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我的立场是永远站自己这边。我不再因为多余的良心和愚昧的责任感让自己活在别人的意志里。那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弗朗西斯站起来，慢慢踱到卡莱尔，埃林的身边，刚才被击倒的侍卫捂着肚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另外两名则把手按在了武器上。“别沮丧，作为一名说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些口号你留着和你的手下说吧，他们会喜欢的。”

“你真的决定不参战？”虽然被他逼近，有些战战兢兢，卡莱尔还是坚持问道。

“没错，我不但不参战，我还会继续呆在这里。如果狮吼军团的家伙愿意让对岸和左赛敦看笑话的话大可直接派军直接把我们像赶鸭子一样撵回去。但是我敢保证只要你的顶头上司不是白痴他就不会这么做。”弗朗西斯拍这他的肩，意味深长地笑，“因为再过半个时辰，狂风峡谷就要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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