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我们终究还是胜了。”赫莲娜男爵轻松写意地在充满血腥和焦灼味的风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斯达林,洛夫率领大股龙翼军残部颠簸在返回狂风峡谷的路上。他们已经进入了狂风峡谷境内,行军速度因为崎岖的山路而放缓,不过他们丝毫不敢停顿。
虽然为帅已经十数年,但是盟友在关键时刻的反水让兵败的他除了逃跑保存实力之外别无选择。
这不是写史诗,也不是传唱英雄传说。在敌军主场以一敌二,除了调度之法烂熟于胸绝的世名将或者个人武力站在大陆巅峰的龙骑士之类绝世强者可能做到之外,斯达林,洛夫想不到第三种可能。但是斯达林,洛夫知道自己不是绝世名将。而且他们的龙骑士已经死了。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就下令撤退。这是整场战争中他唯一做正确的事。
数日前十八万复仇之师浩浩荡荡地一路高歌猛进,而今三日之隔,留在身边的却只剩下了区区不到四万。侥是斯达林,洛夫的心性自小坚毅如铁,现在念及于此也不禁有些凄惶和后怕。其中的转折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盟友背信能道得尽的。就像当初没想到自己会将剑交给自己一样,发兵前斯达林,洛夫想过自己周密的计划可能失败,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给己方带来投石车这种攻城利器的赛比奥人会临阵倒戈,对他们最大的敌人施以援手,比如被攻打了数日不能还手只能负隅顽抗的赞比尼亚人居然有胆量用他们突围的唯一希望重骑兵来换取投石车。此刻斯达林,洛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察觉到了不妥,在赛比奥大军合围之前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若非如此,估计身边最后的四万龙翼军恐怕也难免要葬身在那片牧草齐腰深的谷地上。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轻信了埃林。换而言之,是轻信了自己的判断。他想起埃林绞喉赞比尼亚王子时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看着赛比奥军官说的那句计划照旧,黑铁盔下抿得青紫的唇角露出一道自嘲的褶皱。他以为对方是不想自己从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才那样故作姿态,现在想起,才发现原来埃林那句话确实是对他自己的部下说的。提醒他们记得自己的计划,不要因为忌惮钢鬃座狼而产生动摇。
至于歃血为盟。事到如今若斯达林,洛夫还会相信区区一个兰比尔王子的生死能动摇赞比尼亚人和赛比奥人之间暂时的合作这么蠢,那么他也不配执掌十八万人的帅印了。他明白了埃林在笑什么——既然和赞比尼亚的仇隙不可能愈合,那么杀几个王室又算得了什么?
腰上的剑随着马身的起伏轻微拍打着肱部的锁子甲,在脚下轰隆的马蹄背景音中渐渐清晰,节奏明快。斯达林,洛夫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响着同样轻快舞曲的夜晚,哥哥凯文牵着自己的手,从广场正中的织锦地毯上缓缓走过。篝火热力的尽头,一名素衣女子带着一如既往的安静站在光晕边缘,看着他们的到来,露出微羞的笑容。
“凯莉••••••对不起••••••”忽然感觉到身体失重的一瞬间,累到极点的斯达林,洛夫心里说,他听见四周异常的喧哗,看见眼前越来越近浑浊的河水,一直紧随在身后的贴身侍卫似乎喊了一句话,但是他听不清楚是什么,眼前一黑,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路边的土坡上,更多的绊马索凌空弹起。一路急行的左赛敦龙翼残部在这样突然的袭击下瞬间混乱起来。穿着普通锁子甲,一身军士打扮的狮吼军团代统领弗朗西斯放下了搭在额头的手。向后一挥手,早在等着号令的士兵们齐声大吼,从高地上的藏身处跳出来。
早已准备多时的礌石和滚木从高处倾泻而下,把因为骑兵们惯性收不住去势而变得异常拥挤的山路硬生生地筑成数段。一时间人仰马翻,没等弓箭手开始抛射,左赛敦护卫骑兵已经在这种混乱之中死伤小半。
“龙翼军的帅旗,天哪!我们堵住的是左赛敦统帅!他们不是在前线么?”达蒙副官第一个跳下去,剑举在一半,却楞住了,回头问,却发现眼前青影一闪,要问的人已经越到前面去了。
隆汗敦也难抑疑惑,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他身边的士兵们可没他的顾虑,毕竟草莽出身,下起手来丝毫不顾对方的哀号,也不讲究章法,直接对滚到在地面上的敌人连人带马乱刺一通,其他人则平举着剑向那些没有受到攻击,试图控制住惊马突围的敌人围拢过去。
“我说弗朗西斯统领,虽然战场上误伤在所难免,可是设伏友军,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达蒙副官招架住一名被惊马带着从身边奔跑而过的左赛敦骑兵毫无准确性可言的一剑,继续嚷道。
“你们不是要军功吗?”弗朗西斯拎着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溪涧里跳出来,侧身躲过一匹惊马,顺便将身体扭过一个角度蓄力,然后把手中的人抛向隆汗顿。
“这就是!”
隆汗顿剑丢一边,伸手接过那人,放在身边,两名亲随熟练地将那人五花大绑。
弗朗西斯没有动自己的黑剑,抬起手臂,以左脚脚后跟为轴心转了一个角度,轻巧地躲过两名精英侍卫打扮的军士从两个角度同时递过来的剑。这两支明显出自巧匠的利剑以毫厘只差地擦过胸口和后背在他的肋下空门处交汇,钉地一声撞出几颗火星。弗朗西斯顺着旋转的势头欺入右边军士的怀中,身体倾斜,左手手肘扬起击中对方的喉结,右手捏住对方拿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拉近胸口斜斜地划开了另外一名军士的劈砍,一长溜火星带着尖锐的锐器摩擦声沿着对方的剑刃一闪即没。喉结被他的手肘击了个正着的侍卫瞪大眼睛,发出几声类似生锈的锯条在湿润的松木上来回拉的生涩而又模糊不清的音节,手指僵直,剑已经脱手落到了弗朗西斯的手中,但是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用这只手臂无力而又徒劳地勒住弗朗西斯的脖子。
弗朗西斯手腕一翻,剑尖扎入对方的胳膊,不过大概是喉结碎裂导致生命流逝的缘故,这名军士居然没有吃痛放手,反而抽搐似地越勒越紧。弗朗西斯眉头一皱,没有预料到对方如此顽强,转瞬意识到是自己这个身体本身的力道太过柔弱,不足以一剑削断带着臂铠的手臂,正待加大力道,却从自己的脸侧明晃晃的剑身上瞧见更多的侍卫从身后的溪涧中跃出,往这个方向奔来。
觉得机不可失,另外一名高阶军士收剑,举剑,后撤一步,最快速递调整了自己的平衡,做了一个最寻常此刻也最有效率的军刀突刺的架势。随即脸色凝重,向前大跨一步整个人的去势加上剑身凝聚的淡淡斗气光华往前方几乎不带风声地平刺而出。弗朗西斯飞快地计算着距离,脸侧插在敌人手臂中的剑还没有拔出来,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打磨得极其光亮的剑身中自己身后最近的一名高阶军士打扮的士兵同样摆出了这个架势。
电光火石的一剑来得非常精准和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袍泽殉职之后,这名军士长没有慌乱,反而冷静下来,在这样一招最平常的武技上体现出堪称教科书水准的技巧。最短时间内凝聚起足够刺穿对方铠甲的斗气本就不易,要做到平刺而出的剑与自己的右肩和弗朗西斯的心口出于同一个水平线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他做到了,完美无缺的夺命一剑不带任何风声和斗气波动在弗朗西斯的瞳孔中越来越近。弗朗西斯甚至能看见对方凝重的眼中自己的倒影。
就是现在,弗朗西斯心里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握剑的手松开剑柄,迅速上移,和左手一起搭在身后瞳孔已经失去焦距的士兵勒住自己脖子的小臂。早已经错开一个角度的双腿和腰部一起用劲,硬生生地借用全身的力量让自己身体的位置右边移了半个身位。背在背后的军士尸体双腿还竖在地上,起到了轴心的作用,在反作用力之下向左边转去,一前一后两名几乎同时出剑偷袭的军士长同时眼眶一缩,他们的剑都瞄准了弗朗西斯心脏的位置,同样招式带着同样淡淡斗气光华的两支剑仿佛是点入水面的一支剑和它的倒影一样一同穿过了弗朗西斯和尸体把臂空出的肋下,交汇在一起。完全来不及收手,双方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剑芒。只是全身力量凝聚成一点,知道不对却完全来不及做什么,只能手臂尽展尽量偏了一点,斗气的光芒闪耀了一下看不清对面发生了事,不过他们分明感觉到刺中了什么。
闷哼一声之后两名军士长旋即退开一步,也幸亏出手距离足够远,只是在胸口铠甲上留下了浅浅的一个剑痕,只是剑上充盈的斗气渗入胸口,令彼此的气息为之一窒。
这时候弗朗西斯松开的剑才落到地面。横在他的脚面。
对方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对方凌厉的攻势滞了一下。对弗朗西斯来说,就是这一下,便足够了。继续抓这尸体的手臂,身子依照惯性继续旋转着往右转,右脚一挑,刚搁上脚背的剑弹起。转向身后的军士的时候,后者立刻下意识地后撤半步收手竖剑挡在面门处,他还没能从剧痛到无法呼吸的胸口创伤中缓和过来。只是弗朗西斯的目标并不是他,他空出左手,接住脚挑上来的剑,同时右脚踩实地面,延缓了一下转身的速度。背上的尸体一沉,替他挡住了正面那位军士长偷袭的一剑,弗朗西斯继续顺着惯性转正的时候,对方正把带着一截鲜血的剑从尸体的背上拔回去。不可否认这名军士长的剑术非常出色,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缺乏经验,不会预判。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弗朗西斯空手对付他至少也要周旋好久,只是事情没有如果,弗朗西斯没有给他再刺一剑的机会。尽管后者已经开始暴退,但是飞扬的剑尖还是赶在他的脚步之前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中划过了他唯一不再盔甲保护之内的咽喉。
高高飚起的鲜血让身后的那名军士瞬间暴怒,得到喘息的他也不再顾虑同伴了,双手握剑,运起全部的斗气,跳起半个身子用全部的力量竖劈而下,在这一瞬间,他的斗气越阶发挥,带着刺眼的雪白,轮起一片凝重的月光把挡在身前的同伴尸体连同尸体下的人一起劈成了两半,深深地嵌入地面。下一个瞬间,鲜血在尚且在跳动的心脏的推动下,喷泉一般从创口中飚射了一下,继而无力为继,然后内脏哗啦哗啦地从尸体的双腿之间往下落。恶臭迅速盖过了血腥味。残忍的场面让随后靠过来的军士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斩开了两人的军士长发现手臂沉重,再也提不起来了,抬头发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亮光,四片尸体萎靡倒地之后,还有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弗朗西斯踩住了他嵌入地面的剑,不知何时移交到右手的剑已经点到了自己的咽喉。
“又是一名野蛮人。中阶偏上接近高阶的野蛮人!“弗朗西斯在对方的披风上擦拭剑尖的鲜血,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候隐世种族这么泛滥了?“这句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不远处的军士们被残忍的场面震慑住了,他们从溪涧中追击过来只是一起一落,几个错身的时间差,但是对方就是在这点时间内连杀三名军士长。三名他们之中最出色的实力接近高阶剑士的同伴,甚至用什么斗气,什么法术都没能看清楚,这个事实让他们一时间竟然心声怯意,不敢向前。尽管他们明白血肉横飞的场面不是眼前这个人干的。
弗朗西斯擦拭干净剑,倒提着,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享受于四周或惊愕或恐惧的目光。转向军士们,温和地说,“你们的潘号是什么。“
“我们••••••我们没有潘号。“周围的喊杀声渐渐减弱,能杀的已经杀了,僵持不下的则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意识到可能是谈判,渐渐地停下手来。沉默了一会,又互相望了望,一名最近的,像是小队长模样的军士说。
“哦?”
“我们只是侍卫。不是军人。”
“留守力量?想是如此!”弗朗西斯了然。回身,往山坡上走。局势又紧张起来。
“这位••••••刺客朋友,我们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不过我们不会直接介入战争,希望你能够把雇主还给我们,我们剑庐会记得您的慷慨的!“
“不会介入战争,“弗朗西斯转过身,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干嘛?上山砍柴?用镀了秘银的剑?“
“这场战争和我们剑庐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服从族长的命令负责保护一名大人物免于刺杀而已,我们根本没有在战争中出过手。“
“哦,剑庐?”
“您听说过?“
“没有,感慨而已,见过黑手,暗侍,高山联盟,荆棘鸟之类吓唬人的小帮派之后。再听到类似的我已经不再感到意外了。我听说过更夸张的名字!”
“我们有自己的原则。“
“听得出来,不过很可惜,你们的原则似乎和我的原则,有着不小的抵触。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这么前倨后恭的,你在等后面的步兵大队是把?想等到他们追过来,然后强攻狂风峡谷?“
“只要您把雇主还给我们,我们一行十六人可以立刻缴械离去!并且您可以向剑庐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
弗朗西斯认真地看着对方,仿佛在思考该提议的可行程度。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打消对方的疑虑,小队长做了个古怪的手势,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清一色军士长打扮的人抛下了手中的长剑。
弗朗西斯笑了,挥挥手,参与肉搏的步兵往后退,弓箭手迅速往这个方向汇合,箭头指向中间。四周幸存下来的骑兵们开始有了一点不安的骚动。军士们表情坚硬得像岩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看来,你们是认真的?”
“剑庐传人从来出言必果!
“非常好!”弗朗西斯笑着,举起了手。小队长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弗朗西斯的手拨正了头盔,随后放下手来。“你们的坚韧令我折服。换个时间和地点,我一定会请你们喝一杯。“
小队长暗自喘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在他眉头开始放松的瞬间,山坡上的隆汗顿微抬着的手落下,羽箭漫天飞舞。
“只可惜我隆汗顿从来没有和瓮中之鳖谈条件的习惯!“弗朗西斯带着恶意的微笑背对漫天箭雨对小队长大声说。
“突围!”小队长第一个弯腰,拿剑,在身前扬起一片剑光。十多条人影运起斗气,飞快地翻下溪涧,消失不见。其他普通骑兵来不及挣扎,迅速地被箭钉满全身。
“阁下的慷慨,剑庐会十倍奉还!”声音从溪涧里传来,等步兵追到崖边,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别追了,上去送死么?”隆汗顿大声阻止了准备追击的步兵。转身对弗朗西斯说,“你疯了吗?十三名中阶职业者,明明不可能留下他们为什么还非要我攻击?你不知道,剑庐的人都是偏执狂,惹上容易想甩脱就难了!他们就像春怨的小姑娘一样会把你缠到死!“
“我不在乎!真的!“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场面忽然萧瑟起来。
“哈哈哈哈!”安静了一会达蒙副官放声大笑。
隆汗顿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你听到统领大人最后说什么了吗?”
“什么?”
“没什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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