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鸟，还有那些野花和绵羊。”

“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花。”窗外，大片的车前草开出淡紫色的花。草原正午的风裹着并不浓郁的花香轻轻撩动窗帘。再远一点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成群的牛羊顺着河岸分布。一只蜻蜓悄无声息落在窗口，停留了一下，随后被马车的一个晃荡惊到了，瞬间消失在车窗之外。吉安娜支姬，表情微醺，在阳光中慵懒地卷曲的金发随风而动。

随后是长长久久的安静。

弗朗西斯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虽然明白吉安娜只是在花时间想象和思考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见那位并不负责任的父亲而非单纯欣赏是看着那些熟悉的风景，但是为了不让对方沉浸在并不愉快的回忆之中，弗朗西斯还是替她拉上了窗帘，把外面那些葱翠的牧草，起伏的丘陵还有渐渐偏转角度的照射进来的炫目阳光隔绝在外。

“吉安娜？“

“什么？”眼前暗了下来，吉安娜从恍惚中回过神。目光涣散的漂亮蓝眼睛在弗朗西斯的脸上有了焦点。

“没什么，休息一会吧。你看起来很累。“弗朗西斯微笑着说，笑容温和得就像刚才窗外阳光中柔柔粉粉的花草地。不过这不能消除吉安娜心底里的忧愁。

“安德森！“

“恩?“

“我们真的赢了吗？”

“当然。“弗朗西斯微笑着说。

“怎么赢的？“

“你刚才可是看了不止一遍。“他指了一下垫在酒瓶下面的文件。

“战报上写着是我指挥的战役，可是•••••••我连敌军的旗帜都没见过！”

“很多经典战役里，运筹帷幄的名将也是连敌人影子都没见过的。”

“那不一样。”

“你父亲和上议院的人觉得一样就行了。”弗朗西斯说，“我们没必要让所有人都满意。”

吉安娜点了点头，把身体靠在他的怀里。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好好休息吧，很快就要到都城了。“

这一次，吉安娜乖巧地没再出声。

马车前面，红发叼着草棍，压低帽檐遮挡越来越猛的阳光，挥动马鞭，在逐渐炽热的空气中甩起一道清脆的鞭哨。马儿加快了脚步。

窗帘被风微微吹起一角，一隙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弗朗西斯安静的侧脸上。他闭上眼，陷入沉思之中。

离开狂风峡谷已经两天了。

战争的结果非常出人意料，原本是死对头的赞比尼亚人和赛比奥人联手诱敌，在河西走廊前的谷地里全歼了十八万左赛敦龙翼军主力，加上先前被伏击的大公和龙骑士。左赛敦在这战中大伤元气，可以想象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混乱。西面的比邻的几个国家肯不肯伸手捞一把很难说，不过几个一直被左赛敦驱逐的部族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的。埃林带着狮吼军团驻守在狂风峡谷，紧锣密鼓地准备进攻左赛敦。而因为生擒敌军主帅的弗朗西斯和‘成功保卫了狂风峡谷领土安全’的吉安娜则被军部，上议院，还有赛比奥二世三方署名的一纸诏令召回都城，准备按功授爵。按照约定，埃林元帅把大部分军功推到了公主的头上。

赞比尼亚和赛比奥默契地在没有官方宣言中透露双方合作的事情，只是清淡地将这场有预谋的诱敌战描述为三方混战。为了掩盖事实，赞比尼亚人将已经残破不堪的达泰摩那尔谷地城池拱手送给了赛比奥。但是弗朗西斯知道这只是换取了对已经无力反抗的左赛敦的先攻权而已。早已商议好的条件之一。

在狂风峡谷方向的左赛敦龙翼军残部被弗朗西斯的山狮军团和埃林的狮吼军团前后堵住的同时，另一支被士官长带领着的左赛敦残部也遭到了同样的困境，他们被倾城而出的赞比尼亚人逼到了河西走廊，等待他们的是河西走廊三万精锐驻军和身后近六万气势汹汹的赞比尼亚黑骑的两面夹击。和斯达林，洛夫带领的残部一样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突围和反抗就全军覆灭。至于那些在主力溃败前就被重骑兵引到草原深处的钢鬃银脊座狼，则遇见了伏击凯文大公的那位赞比尼亚黑甲将领和他率队迁徙的牧民们，对狼群早有准备的牧民们点燃了干狼粪便和干枯的苦艾草，刺鼻的味道让这群畜生望风而逃。黑甲将领阻止了手下的追击，没有了驯兽师的指挥的狼群对赞比尼亚大军来说并不恐怖，狼性狡猾，如非必要，它们根本不愿意硬撼人类军队。而且，与其现在折损兵力对这群畜生赶尽杀绝倒不如留下来，做赛比奥人的隐患。

一个赤铜矿引发的三边混战。居然能够如此惨烈。战报公开以后，大陆所有人类王国的舆论为此哗然。

而在赛比奥国内，除了哗然之外，还有久未有过的振奋。尚未彻底平息的内乱和大领主们的不安分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因为能够占领赞比尼亚人的土地欢欣雀跃，尽管那只是中央山脉在赞比尼亚国界中不起眼的一个谷地。

埃林家族在都城的贵族圈子发起了盛赞公主勇武和智慧的风潮；与此同时，一个被遗忘很久或者说被刻意掩盖了的关于公主的预言开始在都城乃至整个赛比奥的酒馆内流传，关于公主会是第一任女皇的预言。都城稍微关心一下国事的人都知道未来的皇储非梅奥王子莫属，没人会去相信一个毫无根据的流言，纷纷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当知道这个预言是从回音山脉教廷那边传来的时候，这些怀疑和嘲弄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聪明的人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为了避免卷入政治漩涡，明智地选择保持缄默。但是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始终是少数。

受困于梅奥代政时期的动荡，久经战乱之苦的普通大众和不少被新政触到利益的贵族都愿意看见秀外慧中的吉安娜公主接过权杖而不是带来动荡的梅奥王子。在埃林家族有意的煽动下，一时间，立公主为皇储的声音甚嚣尘上。梅奥控制的上议院自然不能这等妄言坐视不管，只是法不责众，只能在嘴巴上奋起反击，整个都城的上下层舆论在这两股暗流的带动下混乱不堪。已经开始勤政的老国王赛比奥二世出奇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让局势愈发微妙起来。

离开狂风峡谷之前，埃林元帅曾为此向弗朗西斯表示担忧，过早暴露埃林家族的政治偏向会招致梅奥的报复，毕竟从官面上来说，能够削减军权的上议院是梅奥的喉舌和爪牙。但是弗朗西斯和爱密丽觉得这些舆论是必要的。虽然老国王已经能够勤政，但是谁知道他被毒素侵蚀了数年的身体是不是能撑过下个夏天呢！夺嫡已经是争分夺秒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民意不能决定权杖归属，及时鼓动起来它只是为了引起上议院和那个昏庸的老头子的注意和顾虑，让他们打消那些牺牲她的蠢念头而已。

此外还能让梅奥可能的谋害来得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就像隆赛顿说的那样，上议院不是一切，赛比奥的公国体制决定了很多事情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而弗朗西斯扶持吉安娜的第一步，就是让她足够醒目。被人提起是引人注目的第一步。

相信明眼人都能从这些事情中看出吉安娜公主身后浮现的埃林家族，卡特家族还有教廷的影子。这才是弗朗西斯真正想展示给别人看的。

马车在清泉平原的官道上走得很快，已经进入都城所在的卡拉诺斯港口防御圈，北面的风带来了温润微腥的海风，南北纵横的大陆第而大山脉回音山脉的影子在目力尽头若隐若现。

吉安娜已经倦了，把头倚在弗朗西斯的双膝上安静地小睡。微微卷曲的金发如同瀑布一样从腿的另一边垂挂下去，随着马车的节奏轻轻弹动。

弗朗西斯的手穿过瀑布，抚摩她光滑的脸颊，感受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纷乱的思绪渐渐安定，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

忽然他的微笑消失了，轻柔的手指僵硬了一下，旋即从发丝之间抽出手指，另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黑剑。这时候，车才猛烈地晃荡了一下，车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的摩擦声，慢慢停下。窗帘晃动，外面影影憧憧，周围是哗啦哗啦的马蹄声。分辨不清是随行的山狮轻骑兵还是别的。不过肯定有敌人，因为随着马蹄声的停止，传来很多武器出鞘的声音。

弗朗西斯换了一个更适合出剑的姿势，另一只手搂住吉安娜的腰。然后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他没有掀开窗帘看，遇见伏击的时候，这种做法是最不明智的，迎接自己的也许会是毒箭头。

“要死啊！”红发的大嗓门响起。

“肃静！这里是卡拉诺斯，你们是什么人？啊，还都带着武器！把武器放下！“

这些轻骑是那日随着弗朗西斯去伏击龙骑士的山狮精锐，面对呵斥，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根本无动于衷，连声咳嗽都欠奉。

“有没有听见！马车里有没有人？出来！接受检查！唉？你们还不放下武器？想造反吗？我数三下，再不缴械投降，我们就以谋逆罪逮捕你们！”

“啊？不是吧？你是认真的吗？“红发说。

“三！“

“你不是认真的吧？“红发说。

“二！“

“你一定会后悔的！大家听着，我喜欢他的帽子，别弄脏了。”

“一！弓箭手预备！别射这个红头发的家伙，我要亲自教训他！”

骑兵们又围拢了一点，不过依旧默不作声。

这时候，弗朗西斯听到后面的马车门开了。想了想，叹了口气，黑剑隐没在手中。重新把吉安娜放平在双膝上。

“费伦队长，别来无恙啊！”

“啊！鲁迪勋爵！······见鬼，我是说，误会·····所有人住手！我他妈的说住手听见没！

"不玩了？“红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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