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两条激流,又转过一个长满红巨松的小山坡之后,弗朗西斯到达了密斯特拉外围。接近它,仰视它,他才对巨大这个词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展现在他面前的精灵皇都密斯特拉在夕照中如梦如幻,他没有妄加评判,因为他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一个远远超出自己认知的奇迹。
这个巨大的,绿意盎然的城市和他之前所见到过的任何城市都不一样,它仿佛是一个协调的整体,属于森林的一部分,是森林的延伸。生机勃勃,古老而又珍贵。在它的荫庇下,精灵们建立起了大路上最华丽的城市,创造了及其灿烂的丛林文明。
弗朗西斯之前读到过一些关于史前时代精灵主宰大陆的只言片语,对于这些从岩壁上拓扑下来的古文字,他一直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在他看来,从来只对森林和艺术感兴趣的精灵是没有实力走到哪一步的,大陆存在很多着远比他们更具有竞争力的种族。
而现在,他不在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在靠近建筑区之前,他们遇见了一队骑着独角兽的皇家骑兵。卡列尼娜一度以为他们是精灵公主派来迎接的卫队。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们开始盘查。
(精灵语):“陌生人!停止前行!报上来意!“
(精灵语):“朝圣者!“卡列尼娜说着捏住了衣兜里的令牌。雅琳则是搭上了弗朗西斯的手。
(精灵语):“通行口令!”
(精灵语):“风歌夜曲!”
(精灵语):“欢迎回来,长官,愿您在这里过得愉快。”士兵整齐地用月刃拍了一下盾牌,然后很快让开了道。
“他们好像对人类没有你说地那么敏感。“等骑兵们地身影消失在身后地红松林里地时候。弗朗西斯对卡列尼娜说。
“不奇怪。如果你见过了脖子上挂着十几个骷髅地巨魔领主和帽子比身体还长地地侏儒博学者。还有人头马身地半人马酋长。你就会知道其实你地圆耳朵并不显眼。“卡列尼娜说挽又解释道:”两天之后是公主地成*人礼。很多邻居都会前来道贺。参观这一百年盛事。在这个期间。出现一些陌生人。并不奇怪。“
“人类联盟也有?“雅琳问道。
“你觉得呢?“卡列尼娜笑了笑。
雅琳将目光移向弗朗西斯。后者扬眉。
“我们不就是么?”他说。
街道很宽敞,而且也不容易迷路,因为它们都指向一个地方。过往的行人也相当悠闲,各种驮兽在稀疏的人群中缓缓行走,再远一点,是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建筑。除了一些石制纪念章和布幔之外全是巨大的树屋。门口都挂着萤火灯,随风轻微摇晃,发出柔和地荧光。太阳还没下山,但是世界之树树干地阴影已经将这一面的城市覆盖成了黄昏。这些荧光连接起来,形成了迷蒙的星海。随着上升的地势。高低起伏,迤逦而行。就像一曲节奏舒缓,却永远没有尽头的夜曲,
三人很快穿过一些类似箭塔地外围防御建筑,又穿过几条大街道,来到了林歌神殿。
根据卡列尼娜的解释,那名给他惹事地精灵公主,阿西丽卡将会在这里会见他,顺便解释一下她那么做的原因。和弗朗西斯达成某种程度上的谅解和共识。
弗朗西斯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固执地要知道真相的人,卡列尼娜和这名公主之间的关系如何他不想去猜,因为他相信前者并不会背叛自己。这也是他愿意将这次本意低姿态进入。最后却变成*人尽皆知的森林之旅继续进行下去的理由。
而另一个理由是。他很快意识到抛却高调带来的麻烦之外,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对别人来说。一名公主---特别是精灵公主,地青睐是梦寐以求地,但是对他来说,那只意味着另一件麻烦事的开始。弗朗西斯相信不管自己还是精灵公主都已经过了相信一见钟情地年纪。他也不认为自己对女性有着可以超越种族的吸引力,所以,阿西丽卡此举的理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弗朗西斯很有兴趣去了解这个理由,然后决定退出还是继续。反正选择权在自己手上。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事情出现了第一个意外,那么很可能就会出现第二个。
(精灵语):“阿西丽卡!”卡列尼娜轻呼,同时用弓敲了一下壁廊,引起对方的注意。
神殿花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面对着月亮井的窈窕身影。她动了动,然后说:“我以为你回来只是又一个无趣的传闻---
卡列尼娜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睛随即瞪大。
弗朗西斯察觉到她的异样,眉头一皱,拉住雅琳,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没想到这是真的。”那个身影说着慢慢地转过来。向前走,壁灯落在身后,她的面孔藏在自己的影子里,身上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边缘无风而动。
”多久了?四十年?五十年?还是一个世纪?你让我等得太久了!久到我几乎已经遗忘---所幸的是月神没有遗忘,它指引着你的道路,现在,迷途的小鹿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身影继续向前走,另一盏灯照出她的脸,精致绝伦,就像挂在疏朗的林梢的那一轮将缺未缺的明月。
”好久不见,尼娜。“她站在卡列尼娜面前,说。
“----陛下!”
卡列尼娜单膝跪倒,墨绿色的长发垂在地上。
雅琳犹豫了一下,身形一动。也准备行礼,弗朗西斯捏了一下她的手阻止了她,自己则依旧站着,纹丝不动。
----如果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会面。那么在试探之前任何示弱都不应该存在。他注意到精灵女皇从一开始就在用通用语说话。
“起来!“精灵女皇说,“起来,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只想看看你的脸。”
她地指背在卡列尼娜的脸侧划过。弗朗西斯可以看见卡列尼娜肩膀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然后她开始流泪。这让他感觉糟糕起来。
----事情完全偏离了我的预料。
这种静默持续了好一会。随后女皇才放下手,转向剩下的两人。
“你还带回了两位朋友,很有趣,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人类了。这位小姐是----“
“雅琳。迈德怀恩。赞比尼亚。“雅琳抱着黑猫欠身行礼。
“赞比尼亚人“不,是赛比奥。“说着雅琳瞥了一眼弗朗西斯。”现在是奥兰那学院附属外城公民。
“很意外,“女皇没有说意外什么,转而看向弗朗西斯,细长地眉头一挑。
“我想我就没必要介绍了吧?“弗朗西斯抬了一下头。
“你很大胆!“
“不。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精灵女皇盯着他的眼睛。
“安德森,卡特。奥兰那学院特聘讲师。”卡列尼娜抢先说
“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是我的朋友。“卡列尼娜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补充道:“他救了我们四十二个姐妹,还让黄金海岸开始正式拒绝奴隶联会。所以----”
“所以你安排他和她见面?”
卡列尼娜哑口无言。她问的是事实,但是她潜藏的意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卡列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幸的是,女皇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计较,而是款款走到弗朗西斯身边,淡淡地说:
“通常情况下被允许来到密斯特拉地人,我们都会对他说,祝你在这里过得愉快。不过对于你。我犹豫着要不要这么说。““谢谢。反正作为众生之门地人,我从来不奢望见到红地毯和尊敬。有您这句话已经足够了。“弗朗西斯觉得很有必要将自己的背景抬出来。否则他担心对方不会让自己顺利走出密斯特拉。
“那么,你这一次是代表众生之门?还是代表你自己?“
“那要看你谈论什么问题了。”
”私人问题。“精灵女皇说。
弗朗西斯明白她的意思,刚才她是一名女皇,要为整个精灵帝国考虑,而现在,她只是一名母亲。
“两个年轻人,相互吸引,相互爱慕,想要融入彼此,一起生活,成为伴侣,这本无可厚非,即使是异族也一样。我这么说不是为了鼓励你,而是阐述一个事实,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能听懂。“弗朗西斯感觉到雅琳的手加了一点劲。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们之间并没有本质地问题,不过,从更大的角度来看,问题堆积如山。”她说。“简单地说吧,有梦想是一件好事,但是不是所有梦想都会实现地。如果你想成为她的配偶,那么要经历的考验可能让你们无法承受。”
----考验?这才是你要说的吧?弗朗西斯心里想。
他不相信女皇会对雅琳牵着自己的手这个细节完全视而不见。当着别人情人的面谈论对方的另一个情人,不管是社交手段还是办事效率上,这都是非常没有必要的。
“我明白。”他回答。
“你明白,这很好,可惜她不明白。“精灵女皇将手搭在卡列尼娜的肩膀上,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睛,继续说。“我本以为她说地人类亲王地事情只是一个激励某个不成器地追求者地混账话,事实上,别人也是这么想的。妮娜称你是众生之门的人,如果这是真地,那么你应该能理解一名有继承权的精灵公主出嫁时一件多么有影响力的政治事件。----没人会把它当真。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那个叫凯文的家伙。
”直到三个小时前,有人向长老院提交了意见。证实了这件事。“她转过脸,看着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眼前,那个名叫派森的总督的脸开始和她的脸重叠,又迅速剥落,他眨了眨眼睛。
“这条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迫于压力,我将她暂时监管起来。并且决定在长老院统一意见之前,见一见让我女儿欣赏的男人。听一听他对这件事地意见”
“我地意见?“弗朗西斯笑了。“我的意见不重要吧?对你们来说!”
“你的话将决定我们对你的裁决。所以我建议你考虑好自己的选择。”
“您好像没给我选择。”
“立刻离开,或者,证明自己。”精灵女皇说。“用自己地行动说服别人,就像所有精灵男孩一样,当然----你要做的也许更多。”
三个女人都看着弗朗西斯。雅琳是疑惑中带着紧张,卡列尼娜是犹豫地期待。而精灵女皇则是面色如水,没有半点情绪。她们耐等着弗朗西斯的答案。感觉非常奇妙,这个答案起因是另外一个女人,但是他现在要做的选择却直接影响到在场的她们。
弗朗西斯挺直了脊背,抬手,用食指擦了一下鼻尖。
“没第三个选择?”
“有!”
精灵女皇举起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碧绿的豌豆状的种子。晃了晃,又收回去,消失在衣袖中。卡列尼娜的脸色凝重了一下。这让弗朗西斯明白这枚种子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不过我猜你一定是不会选这个的,所以帮你省略了。
弗朗西斯苦笑起来。
牧师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地雇主和他地两个保镖没有跟进来。而是很快离开了。
屋子里很昏暗,莫森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躺着。眼睛看着破败的,雨天会漏水地松木天花板。首领和他的狗儿甩门而去的时候将门摔得很响,一只蜘蛛在布满灰尘的蜘蛛网上堕下来,刚正忙着往回爬,牧师开门带起的风猛地吹过,又将它的努力化作流水。
他们没有折磨他,但是他的情况看起来比被被折磨还要糟糕。
“我都听见了。”牧师点蜡烛的时候,莫森说。两分钟前,在首领仰天长叹,而他的狗儿准备给自己一点教训,好教会自己在首领说话的时候必须保持尊敬的时候,牧师推开了门,将首领叫到院子里谈了一会。他听见首领怀疑自己已经无法治愈,准备将自己带走,而牧师说只是一点小伤。
----给我二十个通用金币,我帮你治好他。
----十个!
----十五!我保证让他比伤前还能跳,一点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他值是我的雇佣兵,不是我的弟弟。
----十三,不能再少了!否则你现在就把他抬出我的房子。
----要多久?
----两天!
----好吧,别让我失望!
“你好像半个小时之前才说过,我的脚没问题。“
“那只是为了让他们走开。我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因为别人而导致病情恶化,那会让我丢掉名声的。”
牧师揭开亚麻布绷带,发现被它已经脓凝结成块,稍一使劲,就牵动了下面的伤口,血水从里面渗出来。他缓慢地念了一段不算长的咒语,掌心对准伤口,发出柔和的白光。
“谢谢!“莫森说,或者是因为感觉舒服了点的缘故,他突然涌起了交谈的欲望,于是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去帮我送东西了呢。”
“我是想过,不过你不认为你自己送更合适吗?不要以为我在吹嘘,只要你配合我,两天内正常行走没有问题。”
“我说,那个不用了。”
“什么?”牧师抬起头。
“钱袋。你不用帮我送了。“
“哦!”
莫森看着他,期待他会继续追问,这样自己就可以告诉他,那是因为需要它的人已经不需要了。然后他问自己为什么不需要,自己就会告诉他,因为自己已经晚了----已经晚了!已经晚了!就像命运,你以为自己能抓住他,五指合拢,紧紧地抓住,但是沙子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直到一无所有。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好多年。但是这一次。自己为之努力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只要牧师开口问,他就将这些全部说出来,痛快地发泄一次,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只有一声漠然的哦。
莫森看着蜘蛛,闭上了嘴。就像几分钟前一样。
----我要求过分了吗?他心里这么问自己。旋即马上意识到这只是个孩子气地念头,将它驱除出境。
牧师将一个木碗放在他面前,里面是气味刺鼻的药膏,黑糊糊的,看起来就像是倒入了墨汁的烂泥,只是比烂泥难闻多了。
“喝了它。”牧师说。
“是什么?”
“龙涎草和大蚯蚓地刚毛,还有一些我也叫不上名的东西,别嫌难闻,有它你至少晚上能睡得舒服一点。”
“我不知道你还是药剂师。“他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说。
“本来不是。但是见识多了也就会了。我的魔力不是用之不竭的,但是伤员每天都在增加。这种时候,学一点药剂让我轻松不少。你呢?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只知道喝酒打架的粗人。
“我是佣兵,”
“这儿的人全是佣兵!”
莫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他不想毁掉一个潜在的朋友。而且,反正它已经不在了,没有继续保密地必要。
“听说过猎龙人吗?“
“啊,奴隶联会地捕奴团的主力军。“牧师抬起头来。“没有猎龙人小队了,我是负责人。猎龙人小队全军覆没----除了我之外。”
“难怪他们这么怒气冲冲的。“牧师说着打量了他一眼,旋即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这么说我的雇主是奴隶联会会长?该死的!我得让他加钱。“
“他是团长,不是会长。
“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谁让我干活谁就得付钱!“
“说地也是!“
谈话很顺利,这很好。莫森本来是没有兴趣和别人交谈的,普通地冒险者并不敢进入纵深的丛林,能够和他一起出没的人基本是亡命之徒,他并没有和他们交换过往的兴趣。他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这一次出击能有多少收获----对是收获,而不是具体的精灵这个词。尽管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是这么说显然能让自己能感觉舒服很多----虽然他早认定自己并非对精灵存在同情和怜悯。
“收获换取金币,金币换取别的,这和别的工作没什么不同,除了更危险之外,不过我想这点危险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就在这里签名,你会写字对吧?”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佣兵营地时,首领对他说地话。当时他一个人揍翻了整个酒吧地人,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嘲笑自己是个鸟毛都没长起来的瘪三,并且表示自己在暗语平原地奶奶都比他有劲。
而现在----莫森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感叹什么,是感叹自己的遭遇,还是感叹首领带给自己的消息?也许都算是。
他又想起自己记忆中的她。其实在来丛林一年之后,那个身影就已经变得黯淡了,她更像是某种情结,而不是支撑自己的动力。
当首领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悲伤,只是怅然若失。
他意识到自己将过去的那个影子看成了一个自己的阻碍,而不是必须守护的东西,这个念头一起旋即被他强迫遗忘。
----那不是真的,我只是因为绝望而产生罪恶的念头。那不是真的。
莫森仰头将药糊喝了下去,黏稠的黏液缓缓淌过食道,就像一条巨大的鼻涕虫爬过,湿滑,堵塞,反胃。他迅速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会习惯的,你至少还要喝五次!“牧师说。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莫森起了个话题。“你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牧师。真正的牧师是不会喜欢药剂的。“
“是吗?别人也这么说,但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人人称赞的天才呢,还差一点进入教会高层。”牧师说。从他枯瘦而又深陷的脸颊,昏黄而又精亮的小眼睛上,莫森感觉不到任何和天才相关的字眼。
“是吗,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问。
“那是因为有人不喜欢我,他认为我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出现在他的教堂。----你呢?“
莫森沉默了一阵,久到牧师认为他拒绝回答,才说:“我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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