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节 观礼台的对话[上]
作者:Agincourt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00

袁世凯不是没有想过,让北洋军方阵通过观礼台时以相同的方式向皇帝致敬,几名军事顾问也非常热心和诚恳的向他提出了这个建议,一副想要和负责训练三个独立步兵旅的同僚比赛的姿态——他们的解释是,“西点的精英绝对不能输给弗吉尼亚的野鸡和安纳波利斯的水獭”,不过袁世凯始终没有弄清这句话的含义——不幸的是,这个要求对于许多士兵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他们要么不能立即对命令做出反应,要么就是反应得太早,或者就是行礼的时候不能继续保持队列的整齐。

军事顾问最后只能承认,没有几个月时间进行严格训练,那个设想的唯一用处就是降低皇帝对北洋军的评价,然而阅兵迫在眉睫,没有那么多时间准备,于是它就被放弃了,没有真正实施。

袁世凯原本以为他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也是如此。毕竟,同一个公司的军事顾问,相同的训练方式和准备时间,他们不会比他做得更好。在张绍曾的方队经过皇帝面前之前,他还很放心,很淡定,然后就是沉重的打击。

他已经没有机会重新获得皇帝的赏识了。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看出了这一点,而且这些看出来的人还有更深远的见解——王振,把头偏向章炳麟,低声说:“我可以和你打赌,章先生,北洋军很快就会变成一支靠不住的军队。”

章炳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问:“北洋军什么时候是一支靠得住的军队?”

王振愣住了,然后装模作样.的考虑了一会儿,最后挤出一副赞同的表情。“你是对的,章先生。”

北洋军不是一支靠得住的军队,.事实上这也是皇帝、皇族成员和满族大臣,还有一部分仍然忠于满清政权的汉人官僚的看法,因为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袁世凯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参加了“东南互保”,仅仅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证明他对皇帝和帝国的忠诚存在严重的问题。

不过没有人把这种看法公开.表达出来。首先它会得罪外国人,其次会得罪那些发起那个运动但现在仍然身居高位的官员、比如担任辅政大臣的几位,最后,袁世凯是北洋军的最高长官,指挥着四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个一目了然的事实本身就能让企图公开声讨他的官员三思而后行。

他们只能做到一件事情、而且确实那么做了:当美.国军事顾问压制北洋军的时候,默许他们的行为,藏在暗处推波助澜,然后用幸灾乐祸的眼光去看袁世凯。其实这不是一个好的做法,只会让他和他的军队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但这些小心眼的、又认为自己很忠诚的官员就是忍不住要那么做。

于是袁世凯和北洋军就真的变得不可靠了。

但这不是章炳麟的意思——当然王振也很清楚。UMBRELLA的军.事顾问才是北洋军变得不可靠的主要因素。不知道是秦朗的授意还是一种自发行为,军事顾问把他们在美国军队和雇佣军养成的看法传授给了北洋军的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军人只是一个危险的、有时需要玩命因此死亡率很高的职业,既不崇高也不低贱,“勇气、使命、荣誉”只是口号,忠君和爱国只是旗帜,军人服务的真正对象是每个月的薪金、战时的津贴、退伍金和阵亡抚恤……等等等等。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公开宣称,如果国家.不能按时发放薪金、没有按照标准发放或者制定的标准太低,就应该用刺刀逼迫它做出改变。为了证明这种观点的正确性他们举了美国军队的例子,从一七九零年的斯普林菲尔德兵变开始,没有落下过去一百年发生的任何一次,只是没有提到这些兵变的结局。

如此过激的言.论最终引发了清政府的抗议,康格公使和华盛顿也感到不满,于是顾问团团长召集所有军事顾问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要求他们“稍微”收敛一点,然后它就从表面消失了。

而在私底下,这些言论仍然存在;而且不只是北洋军,同样的问题也在三个独立步兵旅出现了。

它们造成了严重影响。尽管,并非所有人都会接受那些言论,但是绝大多数人会。清军原本就是那个样子,只是没有公开宣称也没有军事顾问主张的那么激烈,又被一些传统观念约束着——而军事顾问正在做的就是摧毁那些传统观念,企图把他们训练的军队变成纯粹的雇佣军。

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获得成功,但当他们最终实现目标,大清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就会变成极不稳定的因素。

因为按照它的财政状况,它迟早会承担不起不断增长的军费。

然后……就是革命者们一直期待着的时刻。

“章先生,”王振又把头偏向章炳麟,“你认为,这些不可靠的军队什么时候才会成为革命的导火索呢?”

章炳麟警惕起来:王振的表现很像执行钓鱼战术的政府密探。再想想他和李鸿章的私人关系,那么就更相似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先生。”他回答。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章先生,你正在进行推翻政府的秘密活动……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王振笑起来,“这是李中堂告诉我的。不用惊讶,军机处知道你的事情。”

“噢,是吗?那么朝廷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呢?”章炳麟反问,“你看,我就在这儿。”

“因为你的头上有一顶保护伞。”一个语带双关的说法,他们都知道它的意思,“再说伦敦发生的那件事情已经让诸位大人难堪过了,他们不想再有第二次。”

“只是这样?”

王振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而且诸位辅政大臣的共同意见是,你的活动没有危险性。”

没有危险性?章炳麟冷笑。看上去清政府的中枢机构的看法倒是与它的敌人保持了一致——许多人认为他的革命倾向是虚假的,因为他和他领导的团队既没有制造热血沸腾的武装暴动,没有发动声势浩大的宣传攻势,最后也没有与保守的保皇党集团进行慷慨激昂的辩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对于那些出于各种目的打算推翻清政府的人来说,那位正在四处奔走、呼吁、并且贩卖革命公债的医生才是合格的革命者。

章炳麟理解那些针对他的看法和评论,当然,它们都很肤浅和幼稚。

不过,既然清政府的高级官员也这么认为,那么这些评论和看法就变得有利了,变成了一种迷惑人的烟雾。

他露出微笑。“也许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

王振摇了摇头。“我认为你是一个伪装得不像革命党的革命党。我的父亲,当然他只是一个卖醋的小贩,既没有读过几天书,也没有什么见识,但是他总是说,咬人的狗不叫——我不是羞辱你,章先生,只是随便想了一个比喻。”

不管他想说什么,章炳麟对他的看法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于是把脸板起来,不愿再搭理他。

但是王振选择性的无视了他的态度。“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发动武装革命。你应该有那么做的力量——”

“为什么你的老板没有在中国制造革命?”章炳麟把皮球踢了回去,“他的力量比任何革命者都要强大。”

“他是商人。”

“我是学者。”

“你不是那种人们常说的三年也造不了反的书生。”王振用一种绝没有被迷惑到的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我确实很想知道它的答案。”

“你为什么想知道答案?”还是反问。

又是一阵犹豫,不过王振还是承认到:“开诚布公的说,按照现在的形势,革命必然会造成动乱,而动乱有利于我的生意。”

章炳麟皱了一下眉毛——王振的这番话说得他简直就是秦朗的翻版——然后说:“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什么?”

“动乱。”

在拥有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国家局势的军事和政治力量以前,使用武力推翻清政府只会造成大范围和长期的动乱,而这并非他愿意看到的——他正在积蓄力量,但这是一个必要的长时间的过程,不可能一下子完成。

然而这不是他保持沉寂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不能回答秦朗的问题,他希望把中国建成一个什么类型的国家,是代表外国财团的、代表本国财团的、代表中小资本家的、代表地主的……或者代表别的利益集团的。这个问题无关于新的国家政权的形式。**、集权、共和、**,都只是表面的、肤浅的象征性词汇,全都没有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只是它是哪个利益集团的政权。

他还没有想好它的答案,除了一点,新的国家政权不能代表外国财团的利益,即使这个财团的头目是个华人。但是局势正在往那个方向发展,因为那是秦朗的计划,因为那样符合他的利益。

因此,第二个他必须解决的问题是:怎么才能阻止秦朗?

它们都很重要,比推翻满清政府更重要,遗憾的是很多人没有考虑过。

有些人把推翻满清政府当成唯一目标,认为推翻它是革命成功的标志;有些人以为只要引进西方的**制度,中国就可以变得更好;还有一些人则以为西方国家将会帮助中国变得富强。

他们都是蠢货。<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