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谢天谢地,那条已经高高举起的触手也被冻住,并未能砸下来,我的小命似乎又可以活久一点了。
高玉成的努力有了成果,在一阵刺耳的磨擦声后,他终于将我坐机的舱盖给拉开了。
我带上自卫的小口径PDW,跳了出去,我看了看那被冻结的白色怪物,现在它们像极地的万年冻冰一样凝结。
在我观察的时候,高玉成将我那台已经被打坏的攻壳机背部的备用舱打破,取出了里面的降落伞,和着他的感激一并丢了过来:“谢谢你救了我一次,我记住了,有机会一定还你。”
听着他那冷冷的话,我不由得感慨:这家伙在人际关系上无论怎样都是这么冷冰冰的吗?难道他就只有听到命令时才会冒出他那特有的积极性么?
不管怎么说,保命要紧,我将降落伞套在了身上。
然后就该考虑如何出去了。就在我正托着下巴思考的时候,头顶突然发生了小型的定向爆破。一个黑色的灵动身影伴随着雪花般纷飞的碎片落了下来。是玲,她带着一条钢丝悬吊了下来。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她做得相当纯熟,不愧是711的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内部冒出来包裹住运输机的这些白色东西是什么?”
玲在收到我那一脸茫然的表情,然后审视了一圈内部惨乱的情景后,拿起电话就和指挥中心联系。很奇怪的是,刚才出现的那种干扰现在突然小多了。
“我是玲,现在已经在运输机内部了。两个人都没事这里的情况很不妙。这运输机上的东西好像是会增殖的生物,难以控制,我建议立刻撤退,然后彻底烧掉它……听到了吗?”
没说到两句,信号似乎又开始中断了。无奈,玲放下话机说:“走吧。变翼机好像只要稍微靠近这飞机就会受到通信干扰,但是又没发现电子干扰源,现在无法和指挥中心取得联系。你们刚才在这里和什么东西打得很厉害?”
我点点头:“既然要撤退那就赶快吧,没了攻壳机的保护,我凭空的感觉好像自己没穿衣服一样。”
玲拿出一圈定向爆破器,像甩鞭子一样在空中抡了一圈,贴在了刚才被我打出的破洞处,一阵黄色带硝烟味的火光闪过后,运输机身上那层芳纶的膜被炸开了。
“走!”
她的声音被那呼啸的气流冲得七零八散。从破洞向外望,运输机左翼上的一个发动机已经熄火,飞机的高度掉得很厉害,甚至都可以看见海面上的星光了。
他们两人都没动,看起来是准备让我先跳了。黑夜中的跳伞……我似乎没训练过,但是我没训练过的东西还多得很呢,算了,硬着头皮跳吧。
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玲,下面有船来接应我们么?”
“暂时还没来,你怕什么,你身上那个降落伞包里有个充气艇,落到水里打开它就是了。”
“这样啊……”
我迟疑的走到了那破洞边,耳边一片风声,怪异的呼啸着,好像是死神在召唤我。
我戴上面罩,正准备心里一横,但机身突然开始猛烈的摇晃起来,我一个不小心被摔倒在地上,机身这时开始倾斜,将我从前面滚向后面。剧烈的肢解声在内部回荡着,飞机似乎快要散架了。
稳住身子,重新向前部爬去,玲像突然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她那敏捷的身手好像是骑在浪尖的冲浪者。
她将一根钢索扣在我腰间,那一头则是高玉成在拉着,顺着这力道,我向破洞处爬去。
看着快要爬到时,我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悸动,心跳猛的剧烈起来,像是用心脏起勃器打在上面,那汹涌的血脉让它规律的鼓动着,想要冲出胸腔。
我痛苦的抱着胸口,玲正欲询问,一声婴儿出生的啼哭带着怪异的兽鸣,传了过来。啊,刚才那茧中的生物出来了吗?
玲想将我拉起来,但身后破碎的声音连续的传来,无数暗红色的触手穿透着任何可以挡住它的东西,直扑过来。
它的目标是我,这种感觉完全是没理由的,相当的熟悉,就像是……对了,和夏夜在矿洞里的感觉相类似,一种共鸣,它在呼唤着我。
触手很快缠了过来,将我的脚抓住,将我向后拖。玲拔出匕首想要砍断那些触手,可是锋利的硬铬钢制匕首居然对那看起来软绵绵的触手一点用也没有。
飞机的姿态越来越倾斜了,快速失去高度产生的失重感是那么的明显。不能再脱了,我心一横,拔出匕首将玲和之间的钢索砍断,在玲惊异的目光中,那残留的半截钢丝绕到了她的身上,而站在洞口的高玉成没把握住平衡拖带着玲掉了出去。
好了,现在一切都完了。我放弃抵抗任凭那触手将我拖走。触手上那细小的末端开始钻入我的脚上的肉里,钻心的疼痛。很快,麻木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连拖曳中身体被硬物碰撞也丝毫没有感觉。我的身体仿佛是一具已死的肉体。
过多的碰撞让我开始迷糊,那不真实的幻觉开始出现。
……
浓厚的黑云像一堵巨大的墙,低低的压在地面上。天地之间充满了瘴气般吸收光线的薄雾,无数的光点拖曳着淡淡的光晕,或从地面腾空而起,或从天外冲破厚实的黑云,或凭空闪耀而出。它们在空中犹如恶龙在一起相互交织、追逐、撕咬。
不时发出极为短暂但十分强烈的闪光,有时强到地面废墟的影子也被永久的以古怪的形状记录在最坚硬的岩石表面上。伴随着这一道道强光,巨大的火球慢慢的、慢慢的形成。
它们表面上被黑云所包裹,但辐射出的红光显示着它们内在的巨大能量。越来越多的火球将黑云撕裂。原本黑暗的天地被红色的诡异光影所照亮,但是这种光明不是破除黑暗带来生机的光明,而是充满绝望气味的血光。这些散发着红光的火球不断的膨胀翻滚,就像人的野心一样。
等到万物都被煮熟之后,天地之间终于安静了。
天空灰蒙蒙的,宏伟的建筑群被巨大的能量扫得乱七八糟的,就像某些幽森恐怖的乱树丛。裸露的钢筋无力的耷拉着,它们被高温反复的折磨过,再也无力支撑人类的文明。
在这片乱糟糟的地方,始终弥漫着大雾,灰色的,还夹杂着同样灰色的烟尘。
到了清晨,半空中开始飞舞鹅毛般大小的雪,但其实它们不是圣诞节时飘飞的那种雪花,它们只是一些很大的灰烬,并且带有吓人的温度。
静、安静、寂静、死静,但决不会是宁静。这片地方永远也不会得到安宁。在一片灰暗的天地中,有无数到处乱蹿的热气团。它们带着局部高温,混合了灰色的烟尘,在空中形成了孤立波。这是重核量变后产生的特有现象。
这些东西不停的飞舞。好像那些被绝望、高温杀死的人们的怨魂,他们饱受了巨大的虐待,即使在死后也无法安息。到底要多大的痛苦才能让人的灵魂无法安息呢?有兴趣的话可以把手塞到微波炉里。
这一片死寂的乱坟岗里,突然有了一丝动静。
在一堆尸体中,有一个小东西正努力的扒开熟透的肉堆,从里里面爬出来。
这个小东西非常努力,虽然尸体堆很沉重也很多,但是他们毕竟从内到外都被高能微波煮熟了,就像堆手撕肉一样,能被轻易的撕开。
很快,那小东西有了成果。一直稚嫩的小手从尸体堆中突然伸了出来。
这情形就像一只正在啄开弹壳一点点从里面孵化出来一样。一个小男孩慢慢的探出了整只手,然后借力将整个身体一点点从尸体堆里拉了出来。
一个年幼的男孩,终于爬了出来。他很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和所有的雏鸟一样,他身上也粘粘的,但那不是蛋清或者羊水。毕竟有十一二岁大了,那其实是被高温烤出来的死人油。
这个小男孩很快的离开了尸体堆。他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毛巾将自己擦得很干净。天空也仿佛同情这个孤小的家伙,停止了降下灰尘,而那些在空中到处飞蹿尖啸的怨灵们,似乎非常畏惧这个从尸体堆中孵化出来的小东西。它们很知趣的在空气中消失了。
小男孩在将自己擦干净后,很乖巧的坐在一个变了型的好似公园长椅的铁架子上,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坐着。
没有谁会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现在活着,并且活得很好。人类在绝大数的时候都是比猪还蠢的动物,但他们也有聪明的时候。至少他们懂得使用没有放射污染的重核量变弹。没有核辐射,这样一个条件会让这个小男孩活在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中。
因为现在整个城市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微波炉中烤过几天一样。凡是含有水分子的生物都死掉了。包括会造成尸体腐烂的细菌。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城市是一个完全无菌的环境。
也许尸体堆下面是个防空洞,也许小男孩躲在了金属柜里,也许他本身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也许……这些都不重要,都是过去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了。现在对于这个小男郝来说,唯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巨大的冲击波和声爆使他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的名字、身世、父母了。他只记得自己随着一批人——有白皮肤的、黑皮肤的、还有和他一样黄皮肤的人来到了这座生态城市圈。在这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种约束的生活。
每天,他会按时从天鹅绒的大床上起来,优雅的享用仆人送上的精美早餐,之后他似乎应该去做一些音乐演奏练习什么的。但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待,然后仆人和管家会指引他做所有的事情,或者为他提供任何服务。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已经等待很久了,他已经很饥饿了。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会动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知道自己还得等下去,因为他必须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他从清晨一直等到了傍晚,不过也许时间刚好相反——昏沉的环境让人对时间产生了错觉。他很努力的保持自己的仪态,静静的坐着,但饥饿感一直在他的内心扭绞。
一种淡淡的味道随着他的饥饿感逐渐变得浓烈。这种味道从最初的厌恶、恶心到慢慢的变得香浓诱人,如果说饥饿感像刀子一样绞动着他的肠胃,那这味道就像美丽的罂粟,腐蚀着他的灵魂。
在等到天黑以后,来自黑暗的奇妙感觉,最终诱使他放弃了做一个乖孩子的想法。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向香味的来源。黑暗总是让人更加的大胆,去做一些平常未体验过的刺激。
但在这钢铁与混凝土的废墟里,哪里还能找到什么食物。小男孩费力的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都没有收获。但那股奇特的肉香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
在苦寻未果后,他懊恼的坐了下来,开始后悔自己大胆却没有收获的行动。不过,也许是他天生的能力,他总是能将平常人联系不起来的事物想象出来。
不久,他发现了这股始终令他肚子咕噜直叫的味道和某种味道很相似。在经过了一番努力的思考后,他发现自己身上最初沾上的油和这味道一样。这个发现令他欣喜若狂。
于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大堆食物。
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整个城市已经被高温彻底的消过毒了。在这里,即使食物暴露在空气中也不会变质。平常生活中所说的变质,其实是细菌大量繁殖,将有机物分解,再带入大自然热量循环的过程。现在细菌都死光了,哪还有什么食物链的概念。
虽然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无数的,不会腐坏的食物仍然令他兴奋不已。他很想将这个发现表现出来,就像他第一次完整的拉完一曲提琴时大声欢呼。
但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发不出声音了,但他并不在意,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于是他开始美孜孜的享用起自己发现的、新的、可以作为“食物”的东西起来。
……
我猛的醒了过来,为那个小孩子无知的行为感到恐惧,他是那样的无辜、纯洁。在那人为的险恶环境中,无意识的做着可怕的行为,这样的行为,比那深谋远虑的罪恶更加可怕。
愤怒涌上了我的心,我在内心开始大喊: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做出了那毁灭的景象,人心的黑暗与疯狂扭曲为什么能将世界扭曲到如此的程度。
一个声音在我的内心响起:
世人都罪,要得救赎。
他们是迷途羔羊,必须加以惩戒。
得我义者,不会灭亡。
光明之下必有黑暗,黑暗引导人走向光明。
黑暗中要有秩序,不守秩序者将化为土。
……
这声音……不是用声音和言语所表达,但我明白它的意思,不过,我不信教,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我没兴趣去理会。
全身燥热了起来,但很快又归于黑暗的冷寂。我睁开了眼睛,发现黑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火焰,在那火焰的照耀下,一切污秽之物都开始显现。
麻木的感觉逐渐消退,我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全身皮肤布满了植物根茎一样粗壮的神经。这些东西好像是那怪物的触手钻入我的脚里后,长出来的,它们反过来钻进了那怪物的触手,开始了向那怪物的触手入侵般寄生。那怪物痛苦的呻吟着,用锋利的长鞭砍断了那些被我反寄生的触手。
在我面前,一个丑陋无比的生物正躺在刚破掉的茧里,像人又不像人,它还很虚弱。它在害怕我,它用那无数的触手像鞭子一样抽打我。但那些触手在接近我后,立刻变成了碎片,我身体的四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旋涡,将任何靠近的东西绞成碎片。
我用眼睛盯住了它,它由于害怕而发出了吼叫。然后开始了更多的攻击,但毫无效果。
我无意识的伸出了手,指向它,空气中出现了明显的空间扭曲,像龙卷风一样的旋涡绞向了它。然后,红色的粘稠碎沫弥漫在整个空间,接着是一声悲惨的长鸣。
突然黑色的火焰熄灭了,飞机撞到了水面,巨大的冲击力让海面变得和砖墙一样。运输机立刻变成片片残骸。
我也在那同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