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周易、乾卦第一》
(译:随着时间的发展,像一条龙出现在田野,如种子胚芽破土而出,崭露头角,有利于大才大德之人出世。
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扣在手心,石铮双手合拢,用力摇晃数下,这才分开双手,把铜钱抛落在桌面上。等铜钱静止下来之后,他低头看一眼,便拿起笔在纸上匆匆记下一个符号。然后他捡起铜钱,继续摇。
如此反复六次,他记完了最后一个符号,便把铜钱收起来,埋头在桌上细细地演算。
今年十八岁的他,从十岁就开始学易,每天至少摇一卦,到现在大概摇了三千卦了。这三千卦都被他一丝不苟地记在了笔记本上,每一卦都代表了一次成长。
十岁那年,他从对天气的预测开始学起。有一次天空阴云密布,他起了一卦之后却断言是阴转晴,于是,当伙伴们或拎着伞或拿着雨衣走向学校,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带,大摇大摆毫无顾忌。放学后,当同学们或打着雨伞或披着雨衣离开学校,他却不得不干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发愣。重新琢磨那个卦象一直到雨过天晴,他这才披着星光闷闷地走回家去。
十一岁,他哼着刚学来的流行歌曲在邻居家门口晃悠,邻居家的哥哥知道他学易,故意要他算算自己身上有多少钱。石铮掏出铜钱起了一卦,趴在地上算计了半天,直到把哥哥等得不耐烦了他才爬起来,指着他的裤袋说道,你有八块钱!哥哥愣了愣神,闷声不吭地把裤袋翻了个底朝天,才把仅有的八“分”钱一把丢给了石铮,说道:“行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全给你当辛苦费吧!”
十二岁,对门伯伯家的鸡丢了一只,石铮自告奋勇地跑过去,拍着小胸脯保证自己能把鸡找回来。蹲在院子里算了一卦之后,他兴冲冲地领着同样兴冲冲的伯伯跑到了院子后面,费尽千辛万苦把麦秆全部翻开,没有找到鸡,却只找到了一把零零散散的鸡骨头。
十三岁,小伙伴偷偷喜欢上班里一个漂亮女孩,于是下课后悄悄问石铮能不能算一下俩人的缘分。石铮兴高采烈地把差事揽下来,两个人躲在桌子底下摇了一卦。石铮谨慎又谨慎地对着卦象看了半天,最后断言俩人有一定缘分。
于是那小子高兴得窜上跳下,跑到女孩面前左一个媳妇又一个老婆地叫,把女孩惹得勃然大怒,先是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后又到班主任面前告了个御状,那小子经不住严刑逼供,只好把背后的始作俑者供了出来。石铮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狠批,三枚铜钱被没收,同时被扣上搞封建迷信散播谣言的高帽子。
不过,经过这件事,那女孩终于记住了石铮的名字,石铮也记住了她的名字。她叫唐晓薇。
后来重新找出笔记本看那天的卦象,他看着看着就傻眼了。那卦本来是他摇出来的,算的也是他自己跟唐晓薇之间的事情,而他却昏头昏脑地栽到了别人头上。
当然,那时候他只是刚刚摸到预测的门径,往往会算得一团乱,那一卦的准确度就不必多说了。
十四岁,他开始读命理大师邵康节的《梅花易数》,读到了“老人有忧色占”那段故事。故事里说,邵康节看到一个老人向东南方向走,面有忧色,他上前询问有什么事情对方却摇头说没有,他觉得十分奇怪。由于乾代表老人,巽代表东南方,他就用乾上巽下做成了一卦,算出老人五天内不宜吃鱼,后来那老人果然在第五天被鱼刺卡死。
石铮读完大笑不止,心想邵康节讲得这么煞有介事,倘若是真的,那天下的老人们以后都不要往东南方向去了。硬着头皮把书全部啃完,他才明白梅花易数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万事万物都是卦象和卦数,比如老人就是乾,少女就是兑,树木就是巽。更重要的是,万事万物之间都有联系,在占卜者捕捉到惊奇的一瞬间,也就同时捕捉到了这种联系。
一天早晨,石铮坐在教室后面,看到刚刚走进教室的唐晓薇脸色苍白,心里一惊,忽然想起“老人有忧色占”,便也煞有介事地起了一卦。
那时候他们正在村子十里之外的镇子上读初中,每天骑自行车来回往返。唐晓薇是个勤奋的学生,放学后往往会多学上半个小时,然后再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那天傍晚石铮也故意多呆了半个小时,不过他不是学习,而是托着腮帮子看着女孩的背影无聊地发愣,满脑子全是飞来飞去的卦象,像苍蝇,拍也拍不完,赶也赶不散。
走在回家路上,他骑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女孩身后,算计着女孩的车子走到哪个路段会出状况。果然没走多远,前面的唐晓薇便无奈地把自行车停下来,低头检查了一下车轮,从后车轮上拔出一根精致的小钉子,然后转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身后一脸憨笑的石铮。
石铮这才觉得自己确实形迹可疑,每天都是很早就放学回家,今天偏偏回家这么晚,还赶上唐晓薇的自行车百年不遇地出了一回问题。他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摆手解释:“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那天的结局是,唐晓薇骑着石铮的自行车回了家,而石铮则在后面老老实实地推着唐晓薇的自行车一步步走回去。
十五岁,邻居家的哥哥登门问卜,说要开车到外省去送货,问出行能否顺利。石铮让哥哥摇了一卦,然后他对着卦象演算了半个小时,再一次把哥哥等得心急火燎,终于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道:“三天内千万不要去,去了必有血光之灾,还会破一笔大财!”
哥哥疑惑地看了他半天,又看了看纸上画得满满的各种符号和密密麻麻的小字,将信将疑地转身离去。
两天后他又急匆匆地跑进石铮的大门,一进院子就大喊:“铮子,铮子,真出事了!”
原来,他担心自己会出事,见买家又催货催得急,只好让姐夫替自己开车把货送过去。就在那天夜里,姐夫开着货车跟一辆卡车迎面相撞,车毁人亡,车上价值十几万的货物也尽数销毁。
这件事传开以后,村子里的乡亲找石铮算卦的开始多起来,石铮忙于应付,最后不得不规定每天只算一卦。对他来讲,这件事情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唐晓薇开始相信他了。上学放学,他们俩常常会一起走,女孩的眼神里也不再只有冷漠和疑惑。
不过那年他初中毕业辍学在家,而唐晓薇却考取了高中。
他辍学的理由很简单,一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总不能一直靠邻居们的接济读书。何况他心思也没放在学业上,这书不念也罢。于是从那个夏天开始,他就告别了自己的学生生涯,守着两亩地勤勤恳恳地过日子,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地头上捧着一本《周易》猛看。
唐晓薇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很向往到城市里去读高中上大学,但爸妈总说她一个女孩单独去外面不放心,死说活说把她留在了镇高中。
镇高中不仅教学条件差得惊人,学生素质也低得离谱,早恋晚归屡教不改,打架斗殴层出不穷,痞子流氓名震乡里。每年高考结束,能出现一个过重点线的学生就能轰动一时。人们都说,进去的是学生,出来的是混混儿,进去的都是一个个的,出来的都是一对对儿的。人们想不通唐家为什么非要让聪明漂亮的女儿进这种学校?
村里传言这其中另有原因,多半是她爸妈已经暗中把她许给了一户有钱的人家,不想让女儿读大学飞走。这样一来独生女儿就留在了身边,两人晚年还能享享清福,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时风言风语,谁也说不清。
虽然有些失落,但石铮知道,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不同,心灵的距离也会逐渐拉远。他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
十六岁。隔壁婶婶抗着锄头跟石铮在地头上聊天,聊着聊着打了一个呵欠。石铮皱了皱眉,在心里算计了一番说道:“婶婶快回家吧,你家里的牛犊可能要出事。”
婶婶愣了愣神问道:“没见你摇卦啊,你怎么知道我家牛犊子有事儿?”
石铮咧嘴一乐:“除了摇卦,我还有别的算法,你快回去吧,晚了可能就要损坏东西了。”
婶婶听了,连忙扛上锄头一颠一颠地跑回家去。开门一看,那出生半个月的小牛犊正在院子里乱跳乱蹿,头上还顶着一个黑黝黝的水罐子,估计是它口渴了去喝水,结果头探进罐子却再也拔不出来,闷在里面看不见东西又喘不过气,于是急得直打转。婶婶心里着急,还没想起来怎么办,那牛犊子便一头撞在了墙上,随着“哗啦”一声,水罐子碎裂了一地。
婶婶气得直跺脚,一面去捡那些碎片,一面暗暗地惊叹:铮子算卦可真是越来越神啦!
十七岁。石铮下地回来看见邻家哥哥坐在门口吸烟,便笑着上前问道:“如果我算出你身上有多少钱,你是不是还肯把钱都丢给我当辛苦费?”
哥哥一听便把烟掐灭了,转身跑回院子,边跑边喊道:“你等下,我尿急!”两分钟后便又跑回来,对石铮嘿嘿一笑说道:“行了,你算吧!算对了我把钱全给你!”
石铮呵呵笑道:“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刚才把身上的七百块钱藏回屋里了,身上还剩下五块钱。”
哥哥尴尬地笑了笑,把衣袋翻了个底朝天,抖出一张五块的钞票和一个裂成一半的一分硬币,得意洋洋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兄弟,这次你又算错了,应该是五块钱零半分!”
“哈,明明是你耍赖!”石铮叫了一声,便冲上去抢哥哥手里的钱。
“慢着慢着!别抢别抢!这钱是你的,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儿。”
石铮一怔,停下来问道:“啥?”
“看你这几年算卦的本事突飞猛进,还真有点神神叨叨的味儿,不如收我当徒弟吧,我也学两手,赶明儿去城里骗钱,整天忙生意忙得我心烦,要是这玩意儿能挣大钱我就退出商场洗手不干了!!”
石铮摇了摇头:“我这点本事根本算不了什么,算得不够精确,而且易学门类很多的,我只会摇卦,不会看八字,不会看风水,更不会奇门三式。算命算命,顾名思义就是要算人命,可我现在只会算人事,不会算人命,人命之上还有天命,我就更是一窍不通啦,何况预测只是易学的基础,在预测之上,还有很多可以用易学做到的事情,所以说,我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我每天只能算三卦,多了会头疼,哪怕只算一卦,算得太细也会头晕,为了老哥你的身体健康着想,慎重啊慎重,三思啊三思!”
一口气说完,他拍了拍僵立在那完全不知所云的哥哥,伸出两只手指夹过他手中的五块钱,转过身扬长而去。
今年他十八岁。
今天上午,他忽然听人说起唐晓薇,这才知道那个女孩的高中三年是怎么过的,不禁有点为她的安全担心。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还差一个月就高考了,或许他应该为女孩算一卦。
于是这次,他安静地坐在窗前,无比认真地摇了一卦,想测一测唐晓薇最近的运势。细细地演算之后,他紧锁着眉头在卦象下面写道:
“黄昏时分有雨,有群狼逐鹿之象。——农历四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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