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星星见证这一幕人间悲剧,一对相爱至深的情人即将展开殊死对决。
海遥仰视群星,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将视线投注到对面的原慕天身上。
这个男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用幻术布置一个花的海洋。
“是不是有种感觉回到阿尔克马尔?”那是他十年来最值得回忆的时光。风吹动慕天披散的长发,在星光下美轮美奂。
海遥视若无睹,阿尔克马尔是她心头最深的伤痕。为了爱他,她放弃一切,结果却是可笑的骗局。
“魔术师,请指教!”左腿弯曲,抵靠着右腿内侧,细长的手指作兰花状置于身前,她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在慕天眼中,他所见只是她的攻击点。
海遥一声低斥,腾空而起。弯曲的长腿迅捷无比踢向他下腹,兰花指轻弹出两道火焰向他扑去。
原慕天的反应更快,他早已看穿她的意图。往后一个空翻躲开她的无影脚,两张扑克牌飞出抵挡火焰的袭击。待他站稳身形,苍鹰式神停在他的肩膀。
风停息了,万籁俱寂。星光拂远,花语脉脉,他望着她手中闪烁着银光的琴弦。
几乎同时,弦动、鹰飞。再一次难分胜败。
“只守不攻,你什么意思?”海遥站在两步以外,狠狠咬住苍白的嘴唇。
慕天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我做不到,亲手杀死你。”
“我活着比死还痛苦!”海遥捂住耳朵,拒绝被他的声音蛊惑。“兰斯洛,我一直相信你,为什么要骗我?”她终于嘶声痛哭,“你让我后悔,永远后悔自己所作的事情!”
哭泣的女人,身体如蝴蝶般轻盈飞起。
他看着她向自己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瞬息逼到身前。慕天没有任何抵御,噙着一丝浅笑看着她。如果死亡能让她忘记背叛,他愿意成全。
她的手掌在接近他的时刻转向,穿过自己的胸膛。
“海遥!”这番变故完全出乎他意料。慕天飞扑上前,接住她坠下的身子。“为什么放过我?”手掌上滴到她温热的血,一向冷硬的心慌乱无措。这一掌,看得出她用尽全力。
“我发过誓,这双手不会第二次穿过你的身体。”海遥依偎在他怀抱中,殷红的血将衣服的黑色染得更深。“这是我欠你的。”
“什么?”她所说的话,慕天完全不懂。就在疑惑间,海遥带血的手掌按上他的额头。
“用我的血……辅以语言的威力……解脱咒语的束缚……”她用全部的意志力和迅速流失的体力对抗。要解开天狱门主亲手施下的封印,除了弗兰曾经威胁她的方法之外,只有用她心头流出的热血配合咒语才能办到。
因为她的背叛,他才成为魔术师。终究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穿越岁月,眼前的景象和过去重叠起来。
那一天,他弯下腰温柔得对她笑着。而她的手,按上他的前额。
“对不起,请你忘了我。”
那一声叹息,亘古般绵远,在遗忘的空间久久回荡。原来,从不曾爱过第二人。
慕天低头,悔恨自责的眼神停在她身上。他亲手将最爱的人,逼向了死亡边缘。凝神,将灵力集中于手指,他点中她的胸口先帮她止血。恢复记忆的他,连带想起了天狱门治伤的独门秘技。
“是神的惩罚,”海遥有气无力得低语,声音哀伤。“为了惩罚我们兄妹相爱。”她拼命想推开他帮忙疗伤的手。
她的干扰让慕天没办法全心全意救治她。“闭嘴,海遥!”在她又一次按住他的手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得大吼。
“给我听好了,你是我爱的女人,我才不管老天爷他怎么想!”俯首在她冰凉的嘴唇印下标示所有权的一吻,他接下来的话语让天地变色。“何况,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漆黑的书房内,响起倒酒的声音。淡薄的星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依稀可以分辨是两个男人的身影。
亚历山大将威士忌酒杯推给原慕天。他背对窗户,看不清俊脸上的表情。“天狱门主呢?”
“她还没醒。”海遥在他揭露真相的时候失血过多晕厥。他不清楚她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封印被解开后,失落的记忆全部回到了生命轨迹。最初,他为和她重逢喜悦。但残酷的现实接踵而至,眼下两人的身份仍旧是对立。
亚历山大端起自己的酒杯,浅啜一口冰凉的酒液。“不过我做梦都想不到,她居然就是背叛你的女人。”黑暗隐藏他的表情,连声音都掩饰得完美无瑕,尽管他说的话颇有点煽风点火的味道。“你恨了十年的人。”
“我以为自己恨她的背叛,事实并非如此。”慕天往空酒杯中注入威士忌。他坐在亚历山大对面,声音却仿佛来自远方。“封印我的记忆,决不是海遥的主意。”
唇角不自禁得弯起微笑的弧度,想起当年倔强好胜的女孩。不服输的眼神,脆弱却装作坚强的模样,不知不觉侵占了他的心。即使已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仍然是他心之所系。“我对海遥的爱是禁忌,叔叔决不容许天狱门有违正道。”他的笑容中多了一抹讥诮,“我忘了一切,连海遥的样子都忘记,却偏偏记住被封印前对正义、规则的诅咒。”
在陌生的伦敦醒来,心中充满对光明的不屑与厌恶。他始终不知道这种憎恨从何而来,只能归结为是深爱的女人背叛了自己。
亚历山大默默听着他的诉说。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击桌面,他开口道:“弗兰的死,是我的命令。”
原慕天的背脊下意识得挺直。自己既是暗夜的魔术师,又和天狱门有最密切的关系。亚历山大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用意决非寻常。
“以她的个性,一定不会放弃追究。”他侧耳倾听慕天沉重的呼吸,“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兰斯洛,你还是不是我的第一骑士?”
冰冷的声音,在过去十年每当这个天使般漂亮的男人想犯罪的时候都能听到。慕天沉默着,和亚历山大考较耐力。
黑暗中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声音,极轻的脚步往门口方向移动。然后书房的门被打开,走廊上的灯光将原慕天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如果他回过头去,在房门合上之前,稍纵即逝的光明能让他看清亚历山大的冷笑。
门关上了,慕天向海遥的病房走去。
海遥暂时被安置在慕天的房间,房门口还站着两个守卫。
慕天推门进去,海遥仍然未醒。
他轻轻走到床边。自己和暗夜终脱不了干系,她若是要复仇,他不可能对亚历山大的安危袖手旁观。海遥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除了对亚历山大动手这件事。
若亚历山大要杀她,那只有先杀了他。他可以完成亚历山大任何委托,除了杀死海遥。
思前想后,慕天作了决定。弯下身子,他的嘴唇轻柔得吻上那两片浅红的唇。
她回到了十年前某一天,当然仅仅是梦境。
难得,他陪着她一起赏月。
“哥哥,月亮上真的没有人吗?”她调着望远镜的焦距,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
一声轻笑发自她身边俊美的少年。“当然没有。你几岁啊?”
她不满得抬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记住我的事。”连自己妹妹的年龄都不清楚,这个哥哥当得也太失败了。
他笑着,宠溺得揉着她的短发。她怔怔瞧着他温柔却耀眼的笑容。天遥,似乎对自己友善了很多。是不是终于有了做兄长的自觉?
“你现在十三岁半,海遥。”手移到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小脸。“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不会忘记。”
她旁观着小女孩幸福得微笑,平凡的小脸竟然也变得好看了一些。
梦里的他突然诡异得笑起来,“你注定是我的女人,海遥。我们不是兄妹……”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太阳穴在一阵阵抽痛,脑海中回荡着昏迷前他所说的话——“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嘴唇有点痒,她侧过头想躲开骚扰。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的公主,我们该启程了。”
海遥慢慢睁张开眼睛,视野中闪进一张放大的俊颜。“天遥?”她记得自己解开了他的封印。
距离上一次她叫他这个名字,间隔了十年。一刹那,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你说我们不是兄妹,究竟什么意思?”短暂的恍惚后,海遥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她支撑起身子,抓住他的衬衣下摆。
“路上我会告诉你。当务之急是先离开夜魅。”他强硬得解开她的衬衣,确定伤口没有大碍。“你准备一下,我去赶走守卫。”
“天遥,你会站在我这边吧?”她望着他的背影,悠悠问道。
他的手按在门把上,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当我没问。”海遥翻身下床,伤口牵动引发的痛楚让她皱了皱眉。最近几个月受伤的频率大大增加,全拜暗夜所赐。想到这一层,她神色黯然。
“你们下去吧。”慕天打开门后迅速闪出房。双手环胸站定,向两人吩咐道。
“可是,伦蒂尼先生命令我们看守这位小姐。”看看原慕天的脸色,守卫甲小心翼翼开口。
“你是不放心我吗?”慕天似笑非笑,眼神趋向杀人前的冰冷。
守卫乙眼看形势不对,拉着同伴赶紧离开。确定走廊上无人监视后,慕天推开门。“海遥,跟着我。”
他们从消防梯潜入厨房地下室。在穿过一大堆土豆、洋葱、西红柿筐之后,慕天找到了地上的活动石板。
他先下到地道。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四下一照。不见有人埋伏,慕天放心得招呼海遥下来。
“意大利统一战争期间,有人挖了这条地道,直接通往乔托钟楼。”桔黄色的手电光照着前进的路,慕天扶着海遥小心得往前走。
“看上去不像有一百多年历史。”地道由坚硬的花岗岩石铺成,四壁也是光滑的石头,显然经过后人精心整修。
“地道是伦蒂尼家族用以逃生的工具,当然不可能仅限于前人挖掘。”提到操控全球黑市交易的伦蒂尼家族,气氛微妙,就好像绷紧的弦随时会断掉。
“我曾经想过离家出走,在你十三岁生日之后。”他转换了话题,提起往事。手电照着前方,她看不出他的脸。“我不敢保证能控制自己不侵犯你,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亲兄妹。”慕天稍稍停顿,“别人可以当我是变态,但是你不能和我一样。”
回声将他的话再次送入耳中。她的眼眶湿了,所幸他看不到。
“老爸发现了我的计划,我没走成。我个性恶劣又滥交,老爸却还是希望我能继承天狱门。他不想让我走,就用你的身世秘密和我交换。”
她屏息听他继续往下说。“那天,妈妈难产,把我真正的妹妹一起带走。”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过世,亲生妹妹更是素未谋面,提到她们,他的语调虽然不轻松却也并无伤感。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他向来态度冷淡。
“老爸在医院的椅子上看到被人遗弃的女婴,他认定是妈妈留给他的礼物,就带回了家。”他感觉到握在掌心的手微微颤抖。“那个婴儿就是你。”
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父母不要的孩子。海遥就算想拼命忍住眼泪,还是免不了鼻子发酸。“爸爸,有没有查过我的父母是谁?”她清了清喉咙问道。
“没有查到。”
“过分!如果不要我,干吗要把我生下来?”她握紧拳头,砸上石壁。“生下来又不肯承担责任,这算什么父母!”一拳不足以平息遭人抛弃的郁闷情绪,她挣脱开他的手,双拳击向石壁。
拳头没有碰到坚硬的石头,撞上一堵肉墙,是他的胸膛。慕天闷哼一声,这个小女人的火气倒不小,出手够重。
“笨蛋,让开!”不想把伤心愤怒发泄到他身上,她火大得吼。
“我不会让开,除非你保证不再伤害自己。”慕天站在她面前,硬生生封住她对石壁的正面攻击。
手电的光移到两人之间,让她看清了他的表情——怜悯、伤感,交织着不舍。
“你出生的意义,是为了和我相遇。”幽深的黑眸,蕴含着刻骨铭心的深情。“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或许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人。”
“天遥……”她的心被利刃刺伤。如果我不存在,你会顺利当上天狱门主,你不可能沦落到暗夜这个黑暗的世界。是我,毁掉了你的人生!
真正不能原谅的人是我自己。当初,我怎么能够封印你的记忆?我这个天狱门的外来者,却抢走了你的一切,我根本就没有嫉妒你的资格!
双手插进发中,海遥眼神散乱,她的心理承受力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自我防护本能起了作用,她在慕天怀中睡了过去。
“对不起,海遥。”他知道这是天狱门独有的防止精神崩溃的方式,并不惊慌。无限爱怜得横抱起她,他亲吻着她的脸颊。“我违背了对爸爸的誓言,难道我的爱还不能胜过你被人抛弃的痛苦吗?”他的话语,带着一抹悲凉。“你不能原谅的人是我,还是自己?”
长长的地道走到尽头。慕天将海遥放在地上,顺着梯子爬上,用力顶开了石板。他回到地道内,抱起昏睡的海遥离开。
地道将他们带到了乔托钟楼对面的洗礼堂内。白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而此刻则显得空旷静谧。
“恭候多时了,魔术师。”一把西洋剑“哐朗”一声扔到了慕天脚边。四周的烛台上,白色的蜡烛一一窜出火苗。
握剑的男人姿态潇洒得站在对面,金发如同阳光般灿烂。“把天狱门主留下。”
慕天将海遥放上长椅,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他望着对方,语气冷淡。“你赢不了我,恶魔。”
布拉德微笑,俊帅的脸更加高贵倜傥。“那就杀死我。”
原慕天张开了结界。以往就算是用术,他都不会想到要保护建筑、街道。和海遥在一起,他有了守护的自觉。
“你变了,兰斯洛。”布拉德一面向前伸直长剑做出准备的姿态一面叹息道。
“谁都会改变,布拉德。”慕天也伸出他的武器。“只要找到真爱。”
爱?漫长的岁月中,有人爱过我吗?我,有没有爱过的人?布拉德苦笑。
如果没有,人生会不会太寂寞了?
两人同时往前跨出一步,两柄锃亮的长剑在半空相遇,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认识多年,平时也会比试击剑,两人对彼此的剑法都相当熟悉。斗了三十个回合,平分秋色。
我不能在这里输。布拉德若是将海遥带回暗夜,亚历山大一定会杀了她。
稍稍一分心,对手的剑刺中他的肩膀。
痛楚让慕天分散的精神集中,回手一剑格开他的兵器,慕天退后半步。
“认输吗?”布拉德微微喘息。
“决不。”话音未落,慕天冲上前猛攻。
再交手二十个回合,双方都有些筋疲力尽。进攻、防御,对手的每个步骤都了然于心,所以一边斗剑一边要思考如何出奇制胜。
很累,却很过瘾。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比朋友更加难得。
最新的五个回合,慕天专注于防守。看准布拉德久攻不下后的疲乏,他突然从侧面发动攻击。布拉德来不及招架,长剑被挑飞。
冰冷的剑尖划破衬衣,直指他的心脏。
“刺下去,兰斯洛。”他无所谓得耸了耸肩。
整柄长剑象是被凝固,纹丝不动。剑把上的祖母绿镶嵌,在烛光映照下晶莹剔透翠绿欲滴,就像此刻布拉德清澈的绿眸。
“堕入魔道的人死在教堂,是不是很有讽刺意味?”见他不动,布拉德一挺胸膛主动往剑尖上凑去。
慕天的手微微一抖,长剑后撤半寸。“我不想杀你。”
“你放走天狱门主,等于背叛了暗夜。对敌人不要心存怜悯,这是你训练猎人时的开场白。”布拉德出手如电握住剑刃。手掌被割破,鲜红的血沿着闪闪发亮的银色剑身蜿蜒而下。
“你很寂寞吧。”记得他曾说过已有两百多岁。慕天能理解他求死的心情了。两百多年的岁月,始终只能一个人活着。长生不死有什么用,假如陪着自己的人都只在回忆中。
“恶魔的血,原来也是红色。”布拉德嘲讽得一笑,绿宝石般的眼睛空虚落寞。“我过了两百年相同的日子,再活多久都一样。”
“不一样的,布拉德。”慕天松手,剑交到了对方手中。“爱和希望,只有活着的人才有。”
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倒转长剑,握住了剑柄。“我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也不需要。魔术师,你不该心软,现在由我做主了。”
“你需要!只是害怕所爱的人死去,而自己不得不孤单活着。”慕天伸出食指一点,长剑上的血分散成一粒粒血珠飞起,环绕着布拉德旋转。“有我在,你掌握不了主动权。”他气定神闲笑说。
“我只是第一个猎人,之后还有更多。”布拉德扔下了剑,“亚历山大不会放过叛徒。”
“我知道。等我把海遥带到安全的地方后,我会回去。”慕天双手合什,“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这里解开你的封印。”
“把我封印在这里?”教堂!真是荒谬。语言的作用显现,自己的血成为最强有力的束缚,他无法挣扎。
慕天将布拉德封印在洗礼堂的穹顶。他望着金发下无奈的俊容,薄唇间吐出最后的祝福。“那个人,带给你等待已久的爱。”
被封印的男子消失在壁画后,封印完成。
布拉德将在此沉睡,直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将他唤醒。
原慕天转身离去。海遥仍旧在熟睡,适才一场恶斗所散发的凶险波动也没能将她警醒,可想而知她的意识埋藏得有多深。
“海遥,你快点醒来。”抱起她,他哀伤得低语。“回到暗夜之后,我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无法再守护你。”
樱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曼妙得舞蹈着。它永远在凋谢,也永远在盛开。就好像天狱门对正邪的理念:邪恶永存,但正义必胜。
俊美的少年弯下腰,温柔得向着面前的女孩微笑。
“实现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他的笑容充满宠爱与伤感,逐渐淡去。
“不要,天遥!”她尖叫着他的名字朝他消失的方向追去,却一脚踩空摔倒。
“天遥!”海遥叫着这两个字猛然坐起身,冷汗涔涔。
回应她的是满室沉寂。
茫然四顾,她显然还没从梦境回过神。这是一间木结构的卧房,家具看得出是有了一定年份的手工活。她躺着的大床还有镂空的雕花床柱,十分古朴。
只有她一个人,原慕天不在。
他布下了结界。海遥看到房门口代表天狱门的标志,心里慌乱起来。天遥把她扔下,去了哪里?
从床上下来,海遥赤足走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桌上,有张一折为二的白纸。她伸手拿起,展开。
“海遥:
三天了,你还是没有醒。我知道你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不愿意面对。我把你带出城区并且布下了结界,应该很安全了,我也能放心的离开。
十年前我认识亚历山大,他被自己兄长暗杀未遂,而我人为得失去了记忆。于是我们两个遭受到背叛的人成立暗夜,将一些有着相同经历的人训练成猎人。在你和他们交手的过程中,你有没有感觉到暗夜的猎人有一个共同点?生命,对我们而言可有可无。因为黑暗的人生,不存在信仰、爱还有希望。
把天狱门定为阻击目标,是我十年中最正确的决策。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也找回了一生最爱的那个人。我明白了一切,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我背叛你在先,现在我又背叛了暗夜。或许这便是我们的命运,你封印我的记忆,而失忆的我背叛你。
背叛暗夜的人,将会受到“血咒”的追杀。一旦咒语生效,被诅咒的人生不如死,这也是为何御风情愿一死。我和亚历山大发过誓,永不背叛彼此。此刻为了救你,我背弃了誓言,我应该回去接受惩罚。对不起海遥,我不能再留下保护你。往后,请你善自珍重。黑暗之所以会存在,皆因人类自身的欲望。如果厌倦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天狱门不可能管尽天下不平之事。
海遥,如果你后悔的是封印了我的记忆,不需要再自责,我从没恨过你。我的愿望是实现你的愿望。当年的事,就当作是你的愿望吧。如果你不愿接受的是我背叛了你,那我不得不再次对你说抱歉了。没有任何语言足以表达我的愧疚,我只能祈祷若有机会再见到你时,你已原谅我。
天遥别前”
一口气读完他的信,海遥面无表情得放下信纸走到窗前。“刷”一声拉开窗纱,她打开了窗,在金红色的夕阳下远眺佛罗伦萨美丽的风光。
青山环抱,阿尔诺河河谷中的城市沐浴在夕阳余辉中。远远望去安静祥和,仿佛是尘世间最后的天堂。
他就在那里!海遥抬起了手,白皙的手臂洒上从斑驳枝叶间穿过的金色阳光。
她只希望,自己的决定不会太迟。
夜魅古堡的地牢里有一间秘室,那是暗夜的刑室。
在场的除了亚历山大和一个神秘男子之外,还有蕾妮。
“兰斯洛,”亚历山大把玩着水晶酒杯,语气萧索。“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抱歉。但是,我不能让你杀她。”慕天坦率得直陈心意。
亚历山大收回眼光,看了一眼身边的蕾妮,她并没有流露出预期的恐惧。也许她还没意识到将会看到怎样的酷刑。
“开始吧,阳光。”他放下酒杯,向着神秘男子说道。
阳光——塔罗牌上的倒吊男——暗夜的行刑人解下斗篷,走到慕天面前。“魔术师,你准备好了吗?”
慕天点了点头,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腕绑在十字架上。
“耶稣受难?”蕾妮笑着问道,很感兴趣的样子。
“凌迟处死,从古老中国学来的刑罚。”他的手握住她的长发,将她拖到身边。“明白了吗,这是背叛我的代价。”他的笑容在今夜看来,绝对恶魔。
“背叛者,其实是活得最为真诚的人。”她灿然一笑,“人类为什么背叛?因为要忠于自己。”握住他的手,明眸中有一抹淡淡的祈求。“他不过是爱上那个女人而已。”
“你想要我放过他?”阳光已举起锤子,准备将铁钉钉入慕天的手掌。
“爱一个人,就不会在意别的因素。”蕾妮直视他的眼睛,澄澈无瑕的眼神。“算了。”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神色决绝。“对不起,我是恶魔。宽恕这个词汇不适用于我。”
“恶魔的血,和别人一样,都是红色的。”她柔声道,击中他内心最软弱的部分。
“轰”一声巨响,左边的墙壁塌陷。一个身着猎装的英气女子踏着断砖碎瓦走进室内,琴弦出手击落阳光手中的铁钉。
“海遥!”慕天惊讶的低呼。俊脸上闪过喜悦、担心,还有一丝矛盾。
“他先背叛了我,所以还轮不到你。”海遥拍了拍长靴上的粉尘,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点起一支香烟,她淡淡笑道:“他的命属于我。”
“海遥?”她的意思,是原谅他吗?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慕天。“你死了,我会伤心。”轻柔的声音,在他心湖激起阵阵涟漪。若不是手腕仍然被缚在十字架上,他真想跪下感谢上帝。
“谢谢你。”千言万语,他只说出这三个字。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光。
阳光看着亚历山大,而他却看着蕾妮。她给了他一个温柔坚定的微笑。“今天我若是放过你,日后会成为敌人吧?”亚历山大转头看着慕天,蓝色的眼眸没有多余的感情,除了即将对立的无奈。
“我不会插手天狱门的事。”离开暗夜已成定局,但他也不能回去。海遥一愣,想要阻止慕天,他用眼神制止她开口。
好吧好吧,你还是放不开暗夜,那就让我来好了。海遥怏怏得想着,瞪了慕天一眼。
“我们因为无法再信任别人,沉沦于黑暗的世界。海遥是拯救我离开的天使。”他的目光从蕾妮身上移到亚历山大,神色平静。“上帝并没有抛弃我们。”
天使,会不会爱上恶魔?亚历山大心弦一震,不由自主看向蕾妮。
“我会做你的天使。”她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拥抱他。“让我来守护你,亚历山大。”
冷硬的心,接触到第一缕春日阳光,渐渐融化。他微笑了,雕塑般俊美的脸浮起天真的笑容。
“从今天开始,不会再有暗夜了。”他亲口宣布暗夜的终结。塔罗牌的传奇,也一并消失于黎明破晓时分。
阳光将原慕天从十字架上放下,海遥上前心疼得抚摸着他手腕上的淤痕。
“我们离开这里。”慕天不在乎手腕的酸痛,牵住她的手。
“等一下!”海遥甩开他的手,走到亚历山大面前。她表情愤怒,双手握拳。“叔叔的死,是不是你的命令?”
“是。”他直认不讳。
蕾妮挡在亚历山大身前,不甘示弱的眼神让海遥不得不退开。“亚历山大-伦蒂尼,这笔帐我记下了。”海遥走回慕天身边。
“兰斯洛,管好你的女人。下一次,她不会这么幸运。”即便没有暗夜,他依然可以翻云覆雨。
原慕天飘忽得一笑,淡淡说道:“天狱门的事情,我不会干涉。”说罢,他带着海遥绝然而去。
“你会不会阻止我对付亚历山大?”走出夜魅,她问道。
“要惩罚一个人,并不一定是消灭肉体。”慕天举起她的手,舌尖轻舔着她的指尖。
“还有什么?”他的挑逗让她心猿意马,语气不觉娇媚起来。
将她圈进怀抱中,慕天低头吻着她的秀发。“没有爱的人最可怜。”
“那我应该怎么罚你?”她含笑低语。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想。”温暖的唇,封缄她的红唇。
天色渐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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