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莫问楼。
四月花开,香馥满城。城中行人往来,一肩风雨,两履沙尘,行色匆匆,俱为生计奔忙。赵氏朝廷在鱼盐上搜刮民脂民膏,累得城中百业萧条,不复昔年兴盛,这海滨驰名的莫问楼如今也是酒客寥寥。天色渐而隐晦,风雨欲来,莺雀低飞,虫鸟躁鸣,本来楼上稀少的酒客纷纷起身结帐,赶离归家。只有一个淡红衣衫的女子坐在二楼栏杆上,两靥红艳如火,双膝一屈一伸,端着手中酒坛痛饮。
一声霹雳撕裂长空,暴风骤雨狂来肆虐,她却如同不知,坐在雨幕中,将一坛酒喝尽,又从脚下拿起一坛,拍去封泥,仰头猛灌。
“姑娘却是为何事伤心?”诺大的酒楼除却这女子一人,再无酒客,那酒店掌柜算帐停妥,上得楼来,看那女子独坐风雨中,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女子依旧饮着酒,不加理睬。
“姑娘可有同行的人?是省亲,还是避难?”那掌柜见她被雨这般淋,难免着凉生病,便关切唤道,“姑娘,风雨大还是进来喝罢!”
“问钱莫问客,沽酒不沽香!你这莫问楼的招牌却是有名无实!”那女子把手中酒坛信手一丢,倏然在那栏杆上立起,酩酩酊酊的道,说得乃是莫问楼前悬着的那副招徕酒客的对联。
那掌柜却是吃了一惊,幸亏此时风狂雨急,街上无人,否则这乱扔的酒坛只怕要砸着人,此时闻那女子醉话,好不尴尬的道:“姑娘说的是,不问,不问!”
那女子白了一眼,晃晃悠悠从那栏杆上跃下,掂了掂手中长剑,扶着堂中桌椅寻到楼梯口,踏着木阶噔噔走下楼去。
“姑娘!姑娘!”那掌柜慌忙追下,喊道,“还没给酒钱呢!”
那女子走入暴雨中去,拿出长剑咚咚敲着那酒楼门联,怒瞪着杏目,含含糊糊的道:“问钱莫问客!既已问客,莫再问钱!”拄着那剑鞘,踉踉跄跄的行远。
“哎!哎!”那掌柜唤了几声,见风雨大也未追去,摇头连道倒霉。
狂风过巷,送来那女子袅袅歌声: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心为生离恨,情应死别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前朝杜子美好端端的一首叙怀诗,却被她改过来诉相思之苦,只是这女子歌声高亢激昂,抑扬顿挫,毫无伤心断肠该有的婉转凄苦,鼓荡人心引发共鸣,不逊男儿战歌,却是她长歌当哭,隐隐中透出一种求醉难醉的悲凉。那掌柜闻得,悠悠叹道:“这女子如此伤心,这酒就全当我送与她喝的!”说罢便转身上楼去收拾那女子扔下的满地酒坛。
自出青州,珺兰刻意迂回转往东南,躲避武林人士追杀。只因心中杳杳冥冥的羁绊,使珺兰认定柳逸安未亡,思及他可能已至鄱阳找寻自己,便风尘仆仆的赶路南行。然沿途总有些不自量力的虾兵蟹将追来叨扰,让珺兰不胜其烦。她沿海滨而行,途往海州,两三日未见追兵,却是难得的清净。
未料昨夜一梦,珺兰见柳逸安与一女子在床榻上颠鸾倒凤,虽不见那女子面庞,然她裙裳慢解,罗袜高挑,樱口呀呀如黄鹂一般,妖冶妩媚足以见之。珺兰暴怒而醒,脱口便骂,发觉竟是恍然梦境,不觉由怒转悲,伏在自己双膝上悲泣不已:“柳郎,嫣嫣知道你还活着,只要你能出来见我,以后随你胡来好了!”再也没了睡意,着衣起身,打开窗扉,沐着夜风静坐了一夜。
此日珺兰心中抑郁难解,便入城找了处酒楼喝酒,孰料一发不可收拾,喝了八九坛下肚,虽两颊酲红,心中却一点醉意都无,直道这酒楼的酒皆是兑了水的,竟这般清淡,更得那掌柜上来问长问短,心中一恼,连钱都不给便大步出门去。脚步紊乱,却为断肠,不为醉酒。
街道上大雨瓢泼,珺兰拄剑放歌而行,觉得心中无比舒畅。屋檐下躲雨的路人,见她这副模样,还道谁家的女子当街发酒疯,交头接耳,感慨世风每况愈下。
珺兰出了海州,便折往楚州方向而行,途中买了匹枣红良驹,每日躺在马背上喝酒,但求解愁,便是没有边羽给江湖小门小派报讯,那些正道人士循一路酒坛也不怕寻她不着。柳逸安当年便是借寒月诀化腹中酒气,博得酒仙之名,沐珺兰与他在山崖洞穴一夕拥偎,竟也有了千杯海量,此时只道酒家皆是粗制滥造,酿出的酒淡的跟水一般。
微风煦煦,鸣鸟啾啾。这日清晨,珺兰横卧马背,任马驰行,不知不觉竟入一竹林来,嫩笋新竹,生机勃勃。林中竹干粗如碗口,修颀刺天。枯叶铺地,被马蹄践出沙沙之声,更是显得这空林之中无比静谧。碧如翡翠的竹叶随风轻舞,将晴朗云天划成一片一片,一人一马信走凉荫,倒是难得的适意。
珺兰将手中酒坛中最后一滴摇入口中,随手便往后一抛,又在马鞍上去摸索,不料再也找不到一个酒坛,不由得蹙眉起身,打着酒嗝道:“怨不得柳郎好酒贪杯,原来喝酒也是这么件爽意的事!等见着他,便与他一起喝,一个人喝酒……实在是太过寂寞了!”此时她才发觉四周秀美风景,四处打量一番,竟觉心情快意了很多。她倒骑在马背上,舒了个懒腰,把浑身骨骼扭的咔咔一阵暴响。
“妖女!”忽而从背后传来一声娇叱,珺兰转身去看,却见三个娇滴滴的少女站成一排拦住马骑去路。三人服饰俱是清一色的淡绿,手中三柄青穗长剑齐出如簇,寒芒历历。
珺兰微微一怔,复又嫣然一笑,拉住马缰,从马鞍上翻越下来,脚步颠三倒四的行到那三女近前。酒气冲天,顿让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掩鼻不及。
“姐姐你怎么能喝酒呢?好女子是不能喝酒的!”左首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儿的少女皱着眉头道,许是十四五岁年纪,小脸红扑扑的,眉清目秀,煞是可爱。
“青盈,你怎么能管这妖女叫姐姐!”中间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女闻言顿怒斥道,只见她丹凤目,黛山眉,透着一股淡淡的英气。
“芷荷姐姐!”那叫青盈的小女孩被斥,可怜兮兮的低下头去,不停的玩弄自己衣角,嘟嘟囔囔道,“我见她年纪比我大,自然要叫姐姐了!”
右首那个女子也出言责怪道:“这妖女怙恶不悛,怎可跟她姐妹相称!”
三女顿时你来我往,唧唧喳喳说个没完。
珺兰顿觉好笑,斜倚在竹干之上,冷眼看她们争吵,不料这一吵竟然无休无止,珺兰终是不耐烦,蹙眉道:“呃!你们拦住我要作甚么?不说便让路!”
三女此时方才住口,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齐刷刷的把目光射向珺兰。那叫芷荷的女子怒视道:“妖女,速速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我们太湖三姝不客气!”
“嗯,嗯,我不想伤了姐姐你,你还是让我们绑了吧!”青盈轻轻咬着下唇道。
那右首女子闻言气得俏脸青绿,凶巴巴的对青盈道:“不许叫她姐姐!”
青盈被骂,眼泪汪汪的道:“颐婷姐姐,你怎么这么凶啊?”
那女子见青盈泪光涟涟,模样好生委屈,也知语气过重,慌忙哄道:“青盈莫哭,莫哭!是姐姐说重了!”
珺兰哭笑不得,思到太湖境内只有薄云庄沈慕堂在江湖小有名气,眼下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自称什么太湖三姝,想也应是沈家弟子,她便直身而起,打断三女吵闹道:“怎只有你们三个丫头,沈慕堂呢?”
“哦,爹爹往湖州去了!”青盈瘪着小嘴答道。
芷荷与颐婷见青盈竟这般乖巧的答珺兰话,差点气昏过去,此时长剑一抖,齐声道:“不必跟她多言,青盈,我们一起动手拿住她!”便举剑往珺兰刺来。
青盈哦了一声,半天才拿着剑叮叮当当跑过来,却见茫茫剑影一片,怎么也插不下手,只知在她们战团外绕圈,急得满头大汗。忽而激斗声嘎然而止,那二女手中长剑俱被珺兰缴了去,她们尚未回神,便见珺兰指如弄花,瞬间封住了她们穴道。青盈此时方才才看得清了,轻叱着朝珺兰打来,却见珺兰拿着剑锋在颐婷脸上比划着,邪声邪气的道:“小丫头,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把她的脸划花!”
颐婷见那凛冽剑锋只离自己面颊分毫,顿吓得大哭起来:“不要!不要!”她性情本如芷荷一般坚强,只是女儿家最是在意容貌,珺兰以毁容相胁迫,她想不哭都不成。
芷荷未料珺兰武艺高绝至此,十数招内便轻易制住了她与颐婷,一时惊讶莫名。却见珺兰此时表情凶恶,吓唬得颐婷放声大哭,芷荷顿怒喝道:“妖女,你自己脸上有疤,便嫉妒别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珺兰最忌别人说她疤痕,此时闻言却是动了真怒,剑锋一转,划向芷荷面颊:“那好,我先破了你的相再说!”
“姐姐!不可以!我听你的话,我不动,你别伤害她们!”青盈见珺兰真要动手,焦急万分,连连恳求道。
这小姑娘这般无邪可人,珺兰闻言心头一乐,怒气渐消,转身对青盈道:“那好!你去山间找些粗大的藤条过来!”
青盈看看芷荷,又看看颐婷,小嘴撅了半天,终对珺兰点头道:“姐姐不要欺负她们,我这就去找!”
“不许叫她姐姐!”颐婷脸上泪痕未干,此时见青盈任由珺兰摆布,不由气得大喊道。
芷荷也是有了一丝恐惧,颤着声音道:“妖女,你玩什么花样!”
珺兰嫌她们聒噪,索性将她们哑穴也点了,拿过她们长剑过来把玩,久不见青盈归来,很是不耐烦,浑身寒炎真气暴涨,便见那两柄长剑不堪蹂躏,霎时碎裂成一地铁片。芷荷与颐婷见状,只觉珺兰如同妖魔一般恐怖,禁不住瑟瑟发抖。
“姐姐!姐姐!我找来了!”闻得青盈呼喊,珺兰扭头去看,便见她拖了好大一捆藤蔓过来,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珺兰忍俊不禁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找这么多过来了!”青盈抹去鬓边汗滴道:“哦,姐姐没说要多少,我便多采了些!”
珺兰强忍住笑意,从那藤蔓上截下两段来,走到颐婷跟前缚住她双足,纵身而起,便将颐婷倒挂在一口粗大的竹干之上,落地后对芷荷也是依法炮制。这两个少女初入江湖,尚不知世道险恶,也不知珺兰究竟要拿她们怎地,如今被倒吊着,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忽见珺兰凶狠一回眸,忍不住都哇哇大哭起来。
“姐姐!你怎么把她们吊起来了!”青盈见状不由得拽住珺兰衣袖道。
“不把她们吊起来……”珺兰若有所思道,“那姐姐就只好杀掉她们了!”
“不要!”青盈吓得大叫道,“那……还是只把她们吊起来好了!”
珺兰不觉莞尔,抱着青盈跃上马背,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往竹林外行去。那被倒悬在竹干上的二女见青盈被带走,心如火燎,却又束手无策,哭得愈发大声。
竹风中送来珺兰与青盈话语:
“姐姐你还是放芷荷姐姐和颐婷姐姐下来吧,我会劝她们不抓你的!”
“放心,等出了这里,她们找不到我们了,我便去找人放她们下来!”
“哦,但是,被那样吊着好难受的!”
“不管她们了!对了,青盈,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哦,前不久爹爹接到青州来的书信,便带了师兄师姐们赶来的。”
“那你怎么没有跟他们同路?”
“哦,前天到楚州,夜里突然有人送信,说是姐姐你在湖州,爹爹便带师兄们先去了,让我与两位姐姐随后赶来,不想在这里碰到了姐姐!”
“哦?你怎么认得我的?”
“我见过姐姐的画像,好好看哦,只是现在看见姐姐本人,发现比画像更好看!”
“呵呵,姐姐带你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好啊,好啊!只是我爹爹娘亲肯定会四处找我的!”
“你写封信,托人送给他们就好了!”
“姐姐你作了什么错事,大家都叫你妖女,都要抓你!”
“你爹爹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哦!我求了爹爹半天,他才肯带我出来的!”
“呵呵,姐姐什么都没作,你相信吗?”
“啊?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你呢?”
“这世上……还有太多事情……是你无法明白的……”
……
午后,一行人马赶来竹林中,为首是一颇具威仪的青面男子。忽见那两个被倒挂在树上的女子,一行人纷纷下马,那青面男子救下她二人,解开穴道,便听她们哭诉道:“师父!师父!青盈师妹被那妖女绑架走了……”
此人正是太湖薄云庄庄主沈慕堂,威震太湖水寨,堪称一代豪雄。此时他闻女徒哭诉,惊得踉跄退了好几步,痛声唤道:“青盈!青盈!”忽一个飞身扑上马,朝众弟子怒吼道:“追!快追!”十数骏马飒沓奔远,林中枯叶翻飞。
……
数日后,楚州城中。
珺兰拿了一大瓷碗,慢慢筛了一碗酒递给青盈道:“来!来!陪姐姐干一杯!”
青盈吓得连连摆手,惧怕道:“爹爹说过,好女子是不能喝酒的!”
“你爹爹骗你的!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能够让人痛快,一便是酒,一便是血!来来,听姐姐话,把这酒喝了!”珺兰一把将青盈捉住,把那酒强行灌了下去。
客栈中早有人看不过眼,却又不能插手,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被灌了好几碗酒下肚,已是醉的东倒西歪。
青盈两颊布满了红晕,迷迷糊糊的挣扎道:“我不喝!我不喝!这酒好难喝!”
珺兰咯咯大笑,便放开她,自己去斟酒痛饮。珺兰只觉这小女孩白璧无瑕,质朴可爱,对她万分欢喜,想到旅途迢迢不胜枯燥,便索性将她掳来陪自己去鄱阳。她此时见青盈不胜酒力,已是大醉,心道:“这小丫头什么都不会,我且慢慢教她!”这又与害她何异,只可怜这单纯女孩,竟把这满肚子坏水的姐姐认作了好人。
此时门外忽有一俊俏少年疾步匆匆的走入,扫视了客栈中一眼,大步奔上楼去,片刻后又大步下楼来,朝门外跑出。忽而这少年猛然回头,一个飞纵落到珺兰桌前,拔出青锋相向,剑眉怒竖的道:“红狐狸,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
骆之远与朱彤、万英别后,径直回岁寒庄,把朱彤编的话语说给众武林人士听。众人闻言面色惊变,一时议论纷纷:
“身穿白裘,脚踏长靴,果然是昆仑派的装束!”
“昆仑派素来行事离奇,不知他们绑架骆小姐,意欲何为?”
“骆庄主,不如我们这就往昆仑,讨还公道!”
“不可!那姓沐的妖女还未授首,我等还是先除此一害再说!”
狄昀川从众人口中得知全家被杀的噩耗,当场便昏死过去,此时方才颓然醒转,泪流满面的跪倒在众人面前,悲痛欲绝道:“狄家满门无辜,惨遭妖女毒手,望各位武林前辈助我报这血海深仇!”他顿首作拜,话不足三句,眼前一黑,竟又悲痛得昏死过去。
……
骆之远心中还在记挂他姑姑安危,见一群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却又争不出个所以然,已是没了旁听的兴致,悄无声息的转身走出议事厅。去给骆家三位夫人问过安好,他一面思及言行古怪的朱彤,又思及施药行凶的神秘人,顿觉事情生出许多疑窦,身不由己走到万英住处来,却见房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便在门槛上坐下,托腮长叹,他忽立起身道:“不行,我不能让姑姑单独跟黑蜘蛛在一起,我要去寻她回来!”思罢便回房写了封留书,用茶杯压住,提剑出门便朝淄江赶去。若是他直言求骆寅秋让他出庄,想必不能得允,只能来个先斩后奏。
他沿着淄江寻遍各大小州府,未料朱彤与万英依旧杳无音讯。此日骆之远行至一人烟稀少的山野,荒林萧索,鸿鹄击空,百无聊赖,索性在山间岩石上舞起剑来,舞至半路,愈发不能心平气和,恨恨然将长剑插入脚下岩石中,自言自语道:“这般练下去,何时才能打得赢那只红狐狸!”沐珺兰有“九尾狐”之称,偏好着红,骆之远便擅自给她取了个“红狐狸”的外号,可谓有形有色,足与朱彤的“黑蜘蛛”媲美。
忽而骆之远闻得远处山顶有琴箫合鸣之声,一时好奇,便沿石阶往山上行去,却见一青巾青袍的男子坐在山中石亭中,美髯飘飘,俊逸非常,他一手抚琴,一手持箫,同时奏两般乐器,然旋律丝毫没有差错,忽而似惊雷,似狂澜,忽而似微雨,似氿泉,抑扬激荡,让人闻之魂驰神越。骆之远行得近了,忽感那乐声中透着阵阵霸气,震得他耳膜生疼,五脏六腑一阵纠缠,疼痛难已,气海中真气在乐声鼓动下,上冲下窜,骆之远慌忙屈膝盘坐,运气屏息,抵抗那琴音箫曲。
那儒士打扮的男子一曲奏罢,惊奇的看往在一旁调息的骆之远,啧啧道:“小子,你能听完我一曲,很不简单啦!”
骆之远此时方才得平静,起身打量那儒士半晌,忽朝他拜倒道:“请前辈收我为徒!”他聪颖非常,资质绝佳,已从方才琴箫中察出这儒士武艺之高,远在他祖父骆寅秋之上。当日他一剑败于沐珺兰手下,而后观柳逸安与狄沧澜一战,更是惊心动魄,他此时方知平日自负武艺高强,不过坐井观天,更是激发他心中斗志与傲气。不过骆家一门武艺,他已学了个十之八九,再难有寸进。他留书出走,并不单为寻骆万英,亦有闯江湖、觅良师之打算。
那儒士闻言哈哈大笑,捋须道:“琴棋书画,你要学哪一样?”
骆之远一愕,朗声道:“晚辈要学武!”
“哈哈!”那儒士对骆之远确有几分欣赏,起身笑道,“我见你根骨异于常人,却是习武奇才,只是老朽无收徒打算,小子你还是另找别人罢!”
骆之远见这儒士年纪看似也就四十许,却自称老朽,好生奇怪,此时见他收琴欲走,慌忙拦住道:“前辈高人,可遇而不可求,晚辈诚心拜师,便请前辈破一次例!”
那儒士见他心诚,有了一分动摇,便微笑道:“这样罢!我这里有个难题,要是你能给我办到,我便破例收你为徒!”
骆之远大喜,忙道:“前辈请说!”
那儒士悠悠道:“老朽有个和尚朋友,他从天竺得了个紫玉砚台,是难得的宝物,老朽跟他讨了十年,他始终不肯给我。前年他被我求烦了,便道只要我取得龙须凤发,便可拿来与那玉砚相换!”
“龙须凤发,那是什么?”骆之远眉头紧锁,苦思不解,欲要询问那儒士,竟然已不见他踪影,只闻山中悠长回音:“小子你现在武艺太差,老朽若此时收你,日后好不麻烦!若你能取得这二物,武艺当有长足进步,那时我便收你为徒,省得从根基教起,劳神费力!”
骆之远飞奔下山,已寻那古怪儒士不着,心中气恼:“也不说那龙须凤发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如何帮你找!”只见荒野中古木撑天,衰草起伏,心情顿变得好生低落。
“我非要让你收我为徒不可!”骆之远被激起倔犟脾气,便出山朝城镇奔来,一面思考那要找寻的二物究竟是什么面目,一面漫无目的的找寻那儒士踪迹。这日入楚州城,他照例遍寻旅店客栈,可恼那儒士竟如泥牛入海,连半点线索都寻不到。他在城西一客栈匆匆寻过,欲离时忽然认出在堂中喝酒的那红衣女子,便是当日打伤梅如锦的沐珺兰,顿仇恨攻心,仗剑近前,便要找她寻仇。虽梅如锦伤势已经痊愈,但骆之远对沐珺兰犹是恨之入骨,直欲杀之而后快。
沐珺兰此时也认出骆之远,闻得他方才对自己的称谓,蛾眉怒蹙,摇晃起身,啪的一声把手中酒坛捏个粉碎,咬牙切齿的叱道:“小子,你刚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