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大爷不由分说,攥住大山的手,只道:“来,现正离的也不算远,你随我一起过去瞧瞧。”
大山有些为难,他看看天色,略做推托道:“爷爷,这也太早了吧?”
“我那大侄子住院,他媳妇跟前伺候,家里只燕子一人。那丫头向来勤快的很,这时候早起了,办正事要紧,大山,你就跟爷爷走一遭吧。”
一路上,大山都在犹豫,其实以兄妹俩现在的实力,再买一栋房子一点都不成问题。只是,这栋房子却是别人一家人的希望,是别人家祖辈生活的根,他心里有些不落忍。而且说实话,暂时他们也不需要再买房了。
大门虚虚的掩着,门前的台阶上,隐约可见扫帚留下的清扫痕迹。
张大爷推开门,吸吸鼻子,嘴里叫道:“燕子,在做饭哪?真香!”
灶台旁正忙活的女孩子,高高扎一条马尾辨,身上穿的也是极普通有些肥大的衣服,皮肤微有些黑,模样却很清秀。
“张爷爷来了,吃了吗?”
张大爷凑跟前瞅瞅,“我说怎么闻着这么香,燕子在煮杂豆粥呢。这粥好喝,就是做起来耗时间。”
燕子只是抿嘴笑笑,“爸妈都在医院,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寻思着,做点杂豆粥,一会给爸妈他们送去。我做的不少,张爷爷也来一碗吧。”她动作俐落的翻出两个碗,都添成八分满,把一张四腿小矮桌放到院子里。
张大爷拿出几个小板凳放到桌子边,“燕子,这位小兄弟名字叫大山,他打算买房,我领他来看看。”
燕子端粥的手抖了一下,她把粥放到桌子上,再抬头,脸上的笑多了一些勉强和感激。“张爷爷,麻烦您了。”她低声道。
“都是老街坊了。甭说那客气话。爷爷讨你碗粥吃,中午你别忙了,去爷爷那吃,知道吗?”
他递了个勺子给大山,“尝尝,燕子手艺好,什么东西经她手。吃起来都特别香。”
大山摇头,把粥碗推给小姑娘,“我就不用了,爷爷,家里还有个小妹妹,我一会儿得陪她一起吃,她一个人容易耍性子不吃。”
燕子把粥推还过来,细声细语道:“一碗粥不当什么,你尝尝,就算、就算是陪张爷爷吃好了。”
大山转眼。发现身侧一张凳子上,摆着几本高中课本,忍不住拿过来翻了翻,“你在自学吗?”
燕子点头,“打我记事起,家里生活就很困难,爸爸没有工作,背地里常常唉声叹气。妈妈也愁眉苦脸,贫穷,像终年不散的乌云,一直笼罩着这个家。我背上书包那天,就知道想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而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学。考上大学,有了份好工作,爸爸妈妈和我,我们全家才有希望。”为此,她拼命努力学习,从不敢做半点放松,可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看着父母操碎了心而过早苍老的脸,她还是被逼辍学了。
燕子自己也拿过一本书,手指恋恋不舍的抚着封皮。“妈妈说,把房子卖了吧,卖了房子,一方面给爸爸瞧病,一方面,也能挤出钱来供我读书。秋天再开学的时候,我就该念高二了,他们辛苦一些,只要我考上大学,一切就都有了希望。所以,”
她急切地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哀求之意,“请你帮帮忙,买了这房子吧。这房子真地很好,我们全家都很爱护它,门窗的木雕一点都没损坏,我每天都打扫的很干净……”
女孩子楚楚可怜,眩然欲泣求人,大山还是第一遭经历,一时间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无措,一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咋这么大呢?自家的小丫头,哪怕是最困难地时候,饿着肚子也发着高烧,都不曾露出这般绝望的无助,她还能笑着反过来安慰他,始终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
“啊,谢谢,谢谢你!”
大山的手突然被女孩子紧紧握住,并不断被摇晃着,他有些挠头,呃,刚刚他点头了?
张大爷拍拍他的肩,“大山,好样的,爷爷也谢谢你了。就知道你这孩子心眼善,爷爷果然没有看错!”
燕子激动劲缓了缓,发现自家紧握着人家的手,连忙缩回手,恨不能藏到身后去,红着一张脸道:“爸妈知道一定很高兴,张爷爷,我、我去盛粥,去医院说给妈妈听,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时候说想回家和小洁商量一下,未免有些落井下石趁机压价之嫌吧?大山只能将错就错的笑笑,默认了。
“哥,你说什么?又买了一栋房子?”
薰洁掏掏耳朵,伸头看看窗外,“我没听错吧?还是我又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的早晨?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你这速度……”呃,买房子多少算是件大事体吧?哥哥什么时候这么高效率了,遛遛鸟也能出一栋房子?
“我,很难拒绝一个老人的恳求。”大山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笑中亦多了几分自嘲,“原来,我竟然是这么心软的一个人。”
同为老人,山里地邻居大叔,清茶淡饭可养身,少欲少求也少烦恼;陈爷爷爽朗向来不爱多动脑,嘻笑怒骂随性而来,竟似活的最为痛快;杨善明杨爷爷,他的快乐,便是看见经他手,除去病人的痛苦换来健康;唐爷爷他如今含怡弄孙,闲来呼朋引伴话说当年,似乎过的也蛮快乐;外公喜欢诗书自娱,读书习字听听京剧,活的也很自在。而丁爷爷,他喜欢古董,却常常给大山一种寂寞的感觉;卖给他房子的老人,沧桑地经历也
心境,漂泊天涯,很难说清得与失;而房东张大爷,中既操心自己也操心着邻里邻居。
仔细想来,儿时有祖母相伴,直到今日,他的生活,竟多是与老人打交道。小洁也同样如此。怪不得兄妹二人,心性如此成熟。很难回归同龄人的无忧。
想到这些,大山看向董洁的目光,不觉得眼中更多了几分爱怜。不管怎样,他是哥哥,以后一定得更多关心一下小丫头。
“哥哥擅自做主张,小洁不生气吧?”
薰洁白了他一眼,“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有吗、有吗?”气势汹汹直欲问到他鼻尖。
大山发现这个姿势于自己很不利。小丫头站床上,比他还高半个头,这时间俯下身子,压得他身子越仰越弯。忍不住伸手抱个满怀,在她一连串的咯咯笑声中,抱她旋了个圈,最后坐到椅子上,放她到自己膝盖。
“那个叫燕子的女孩子,我还真挺佩服她。虽然辍学在家,却一直都没有放弃学习。他们屋里唯一地装饰,就是她从小到大得到的奖状,满满地挂了一整墙。有这样的女儿,想来她的父母,生活也有个盼头吧。”
说着,大山瞅瞅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摇了摇头。董洁半是羞半是恼,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我就是不喜欢上学,不行啊?”
大山握住她逞凶的小拳头,笑道:“我原本想说,他们暂且先用着,什么时候有了这钱,原价我再卖回给他们。后来想想,他们一家用钱的地方多。要攒出这样一笔买房钱,也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事,说出来,徒惹人家心烦,我这好心,就成了给人添堵地由头,也就忍着没说。”
“什么时候过户?他们应该很急吧?”
大山点头,“也就是这一两天地时间。小洁,那房子,咱们也不去住。空放着或者再租给别人,看他们一家流落在外,四处找房子落脚,我这心里总不得劲,说到底,咱们也不缺那几个租金,不如、不如让他们继续住着?”
薰洁想了想,只是笑言:“前几日,我与妈妈市场里寻面料,也听得两个待嫁模样的姑娘,一边翻着布料,一边议论,说的是身边一个姐妹。那姐妹谈婚论嫁的时候,男方说明家中母亲长期瘫痪在床。这位朋友心地善良,一嫁过去就揽下了照顾婆婆的重任。对方从新婚时的感激涕零,到后来逐渐撒手不管。再到后来,一见她坐在床上看电视就不满地说:‘你今天还没给妈妈洗澡呢,还有,她明天要吃的饭在哪儿?’可那其实是他的妈妈,应该给她洗澡,准备饭菜的人是他。”
“哥,老古语有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曹操这样理解:你给我一升米,没让我饿死,我感激你,你是我地恩人;可你给了我一斗米,就能给更多,你不继续多给,那你就是仇人。哥,其实并不是只有曹操是这样,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倾向,你可以把这称之为一种依赖惯性。第一次的帮助是感激的,第二次、第三次……被帮助人就在接受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习惯,不会期待,不会感激,而是认为这是帮助者的一种义务,一项职责。当有一天,帮助者因某些原因不能给予帮助了,被帮助者自然而然就认为这是帮助者的“失职”。”
不是帮人不好,也不是所有被帮助的人都会这样,可是牺牲也好,让步也好,时间长了,似乎就成了一种习惯。原来地歉意已经转为理所当然,本来是一种体贴一种让步,现在却成了不得不尽的义务。她可以不在乎一栋房子的得失,只是帮助人必须得有一个“度”,而这点,是大山目前没有意识到的。
大山有些苦恼,他倒真没想这么多,听董洁说得,似乎也挺有道理,很有必要注意一下,“小洁,你看这样行不行,干脆我们借给他们一笔钱,只要够医院的开销,他们就不需要卖房子了,这钱嘛,讲明以后慢慢还,多久都行,你看呢?”
“我是小女子,圣人说过,自古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既生为女子,年龄不大也算得小人一个,合起来就叫做小女子。女子难惹,小人难惹,小女子更难惹。”
薰洁皱皱鼻头,掩不住眼睛里的调皮笑意,“哥哥做人大度,我这个小女子却须给哥哥把把关。”
“哥哥想给他们一笔钱,这想法不错,却行不通。我们毕竟是小孩子,出手如此大方,自是惹人注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的尽人皆知,人人知道哥哥好说话。这年头,举家过日子,大事小事不断,谁都有手紧地时候,到时候都来与哥哥借钱,哥,你借还是不借?你能借多少人?帮得百人,有一人不帮,就会有许多口水等着,我可不想哥哥的好心,最终成了一场笑话。”
“牙尖嘴利!”
大山忍不住刮了她鼻头一下,“这样吧,他们开出的房价,我们只不还价就是。过户后,他们自己搬出去也便罢了,如果找我们商量,想继续租住,咱们象征性的收几个租金就是,到底是遇到困难的人家,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薰洁点头,嘴里不饶人,取笑道:“哥,你是不是看着人家小姑娘漂亮,才如此尽心尽力啊?”
“你……”
大山好气又好笑,恨不能咬她一口,“我再让你胡言乱语!”
伸手咯吱的她扭动身子频频求饶,“好哥哥,不敢、了,呵呵,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