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爷有消息了。
纽约的蔡镇东会长,自得了大山拜托,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年代间隔太久,美国不论区域还是人口,都算一个大国,从中捞出一个人,谈何容易。
年前,纽约华人商会,组织了一次比较大的全美华商的聚会。蔡镇东从一位与会者口中,了解到洛杉矶有家来姓罗的中国商人。现在当家的是一位中年人,名字与年龄,都与大山说的罗士森不符,但他们是从大陆过来,时间也差不多能对上——总归算是个线索。
马丁此次来巴黎,就把这条线索带了过来。
大山很兴奋。罗家人丁本就不旺,当初举家外迁,只有女儿女婿留了下来,建国后定居北京。这些年,不少海外华人回乡寻亲,外婆总念叨:父母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哥哥如果回上海寻亲,他们人在北京,也得不到消息,会不会就这么错过了?
两年来,兄妹在上海陆续买下五栋花园洋房,最开始,长辈们颇有微词。过惯了节俭日子的长辈,住的都是国家分配的福利房,当然,因为级别关系,居住环境和条件都不差。在他们看来,两兄妹自己没时间去住、也根本住不了那么大那么多房子,买到手里,还要费钱费心思一通整修,这完全就是铺张浪费!大山仔细跟老人家摆事实、讲道理。后来唐老爷子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他买下地房产,确实在增值,而且未来有更大的增值潜力,这件事才算完,然而仍旧叮嘱他不要继续买房了,“中国人这么多,需要房子住的人肯定也多,你把房子都攥到自己手里放着。这样做不妥。我们当老人的,实在没办法接受。”
退休在家的外公和外婆。每年都会去上海小住。虽然外婆再没有提起寻亲的事,但大山知道。人年纪大了,就会越发牵挂音讯全无的血亲,外婆心里,始终压着这件事。
这次来巴黎参加时装周,原定的计划,就是在时装周结束后,取道巴黎,直飞美国。纽约的产业,他们做为老板,经年不露面也不是个事。况且,有些主要客户,大家见见面联络一下感情,还是非常有必要地。
大山与董洁商量,“咱们依着原计划。先去纽约。处理了公事,就去洛杉矶,请当地的华人商会帮忙,看能不能打听到更详细地消息,如果能打听到住址。咱们就上门拜访。”
“希望这次得到的会是好消息!”
“是啊。外婆当初能做出离开亲人留在国内地决定,真的很勇敢。然后才有了妈妈,妈妈又有了我们。做为晚辈,我们今天过的这么幸福,可不能忘了外婆。这件事她老人家放在心里记挂了大半辈子,我们总得想办法帮她圆了这个心愿才好。”
动身去美国之前,先要忙完巴黎这边的工作。
发布会的成功,带来了新一轮商机。
DJNO.1的名气百尺杆头、再进一步,只把负责这个品牌海外业务的销售公司乐的合不拢嘴,商人重利,更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有可能带来利润的商机。他们迅速派人与大山接洽,总结过去一年的利弊,重点是商谈开发男装市场。
“丝绒西服限于原料,价格昂贵,这使得它地消费群体被限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
负责商谈的经理大卫是英国人,这给了大山语言上的一些便利。法国人是绝对不会在本国的土地上使用法语之外地语言、比如英语同你谈生意,大山的法语原先就谈不上有多好,一年多不怎么使用,更生疏了。他的英语水平很高,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不需要翻译从中转译。
“去年,在我们双方的合作和努力下,DJNO.1取得了比较理想的销售业绩。其中一些款式,非常中性化,销售地时候,就有陪女友采购地顾客提出:有没有与之配套的男装系列?其实略做改良,开发出相对应地男款,这对一位大家认可的有实力的设计师来说,不算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吧?我们公司为此专门咨询了一部分顾客的意见,他们都表示支持。也就是说,做男装,DJNO.1并不缺少认同的消费者。公司很重视这个结论,去年夏天,想就这个问题,派专人去中国,同你们当面详谈……”
他耸耸肩,言语间流露出强烈的遗憾,“很不巧,贵国正好发生了一件、让贵国人民之外的人很——意外的政治事件。国际上的舆论对贵国很不利,很多同行纷纷离开,或者持观望态度,DJNO.1的销售一度受到很大影响。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建议不得不暂缓。”
“你的意思是,DJNO.1发行丝绒西服的同时,向市场投入更多的男装新款?”
“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大卫连连点头,肯定道:“李先生,你有一位天才的设计大师,这几次发布会,大家有目共睹,董小姐不但是有实力的设计师,而且非常有创意。对设计师来说,创意很重要,对我们面对的服装市场来说,设计师好的创意,意味着我们可以做出与其他人不同的东西,比别人先行一步。这一步就是商机,它代表了我们双方可以预期的巨大利润。”
“说到创意,”大山微笑:“我们眼下,准备集中力量生产真丝系列服装。产品主要是衬衫,包括男式与女式,具体的商业报告,前些日子已经通知了贵公司,希望到时候,你们能配合这批产品的销售。”
“中国是丝绸的故乡,自古以来,贵国的丝稠产品,就在世界上享有盛名。”大卫喜上眉梢,“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公司很重视,抽调出专门的小组负责,并做出了许多相关企划。李先生,您放心,销售方面,我可以代表公司在这里做出保证,完全没有问题!”
DJNO.1的面料,完全依赖进口,这一直是大山的心病。
他为此成立了自己的纺织厂,预备引进先进的国外生产线。可是,技术方面的引进和提高,不是短时间就可以达成。现在的初步成绩,是可以提供优质的材料,满足国内品牌东方元素的生产需要,离DJNO.1的要求仍然有一定的差距。
他就想:做为有五千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国真的没有与国外面料一较长短的原材料吗?
董洁告诉他:有,那就是——丝绸!
做为科班出身的设计师,董洁对中国真丝出口的历史了如指掌。
90年代初期,中国的丝绸曾经在欧美市场上大赚了一笔。以时装之都、素有时尚风向标的法国市场为例:当时一件中国真丝衬衫在巴黎的零售价可以达到二百至三百法郎——这个价钱相当于三十至四十欧元——法国人趋之若鹜。更为可贵的是,法国人把自己能穿上中国正宗的真丝看做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三百多法郎,对于工薪阶层是贵了一些,但作为高档奢侈品,却很值得。法国不产丝绸,却可以通过这件衬衫感受丝绸的故乡。这是一幅何等美好的文化与商业结合的图画?
中国是丝绸的故乡,资源独享,没有冲击别人市场的问题。产品已经被国外的买主定位为“高档”。很快,欧美同时掀起丝绸衬衫热,销售势头迅速看涨。
但是,中国人正是在这种极为有利的市场条件下,通过中国人之间的恶性压价竞争,在短短数年间,将高档做成了低档,将卖方市场做成了买方市场,将丝绸卖“臭了街”。当一件真丝衬衫挂在“家乐福”中即使五十法郎也无人问津时,法国人彻底拒绝了这个曾经让他们动情的东方神话。
中国企业如果稍微有一点“独家”意识,一点“物以稀为贵”的常识,一点消费心理学,一点如日本企业那样的团结精神,何至于输得这样惨?到董洁进入设计师领域的时候,真丝衬衫已经完全退出了欧美市场。如今历史从头再来,丝稠这张牌,做为踏出国门的东方元素服装企业,必然要打,而且一定要打好。拥有先见之明的董洁,很快让大山了解到:如果想要打好这张牌,把丝稠变成自己手里的王牌,必须要有配额的话语权。无配额的自由,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可以指点江山,用不好也可以自毁长城。
一家私营企业,何谈配额?这需要国家政策上的配合,必要时,不惜采取强制手段。所以,大山一直很谨慎,他没有贸然出手。
这几年,他一方面把生意做大,迅速占据国内服装业无可争议的龙头位置,一方面,他利用自己人在北京,尽力打点好官场上的关系,物必要保证一点:当他们把丝稠生意做大,跟风的国人,不能盲目冲击市场。中国的真丝,必须是“高档”产品,也只能是高档产品,甚至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