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爸爸、妈妈、弟弟,一家人团团圆圆坐一起吃饭,这是董洁做梦都渴望的事。
梦想成真的时候,忍不住怀疑已身犹在梦中。
只是,爸爸妈妈脸上纵是欢笑,笑中犹带几分忧愁,只有小弟一人吃的眉开眼笑。
董慧做了傻事,虽然家里人极力隐瞒,但事情仍然在小范围里被传开,父母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心理折磨。从医院回到家休养,董慧仍然一副别扭的性子,不知道是跟家人还是自己较劲。
爸爸妈妈唯恐女儿再做傻事,便只得尽心照顾小心开解。她不肯上桌吃饭,董洁猜她也不想自己知道她的所做所为,这期间正是董慧最敏感的一段时间,父母也未必有招待客人的心情,哎,她真是挑了一个很糟糕的时间登门。
妈妈每样菜拨出一些,在炕上放了个小桌,好言劝女儿多吃些饭。出来时随手把房门带上,爸爸向里望望,在门口转了两圈,最后叹口气坐下吃饭,并且不忘叮嘱要母亲晚上做些女儿喜欢吃的东西。
董洁霎时觉得放进嘴里的可口饭菜变的苦涩起来。
她突然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是客人,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无论董慧做了怎样让父母操心上火的事,仍然会被父母无条件的关爱和呵护,那份无私的爱,不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再属于她!
委屈、不甘、无奈……各种情绪乱糟糟堵在胸口。这一刻,董洁既想匆匆逃开,却又万分不舍,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心底展开拉据战。
小弟饭后一抹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影。爸爸陪着说了会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也上班去了。母亲与她说着话,但有些心不在焉,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女儿身上。
董洁知道自己该告辞了,一家人平静的生活节奏不可能因为自己被打破,她不想变成一个被母亲讨厌的陌生来客,可是——
“董妈妈。我想单独和姐姐说会儿话。”
想来想去,董洁还是提出了一个让妈妈有些意外的要求。
都说越老越怕死,人在年轻地时候,往往容易轻贱生命。轻生的孩子,她中学时代有过这样的同学,因为高考落榜而离家出走甚至自杀,曾经有一个比她高一级的女生,高考前夕从学校的实验楼跳下身亡。也有女生用针,在胳膊上生生扎出喜欢的男生的名字,或者因为感情忽喜忽忧最后放纵自己。引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风言***。
她只是没有想到,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家竟然会摊上这种事!
无数次在想像中描划父母地生活,总以为他们的生活会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是女儿换了个人,除此以外一切都该遵循原来的情况发展不是吗?
可是。现状与想像中很不一样。看到父母为董慧操碎了心、而当事人不当回事的样子。董洁真是很生气。
如果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回去,想想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让人没办法忍受。
不管她多么想接近爸爸妈妈,想要跟他们培养感情,这种事单方面的热情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今世已是陌路人,再怎么样努力也绝对没有办法超越血缘天性。爸爸妈妈是善良的人这没错,可他们也像世上所有平凡而普通的父母亲一样。只会对自己的儿女倾注所有的爱。
想明白这个道理,董洁心情沉重之余,忍不住对董慧心生怨意。
母亲有些迟疑,董洁双手合十,笑着央求道:“董妈妈,我和姐姐是同龄人,其实我很想跟她做朋友。所以想跟她说会儿话。哎呀,您就答应了我吧。”
母亲答应去邻居间串门。董洁送她出门,王凯吃过饭返回,在门口等着,董洁轻声嘱咐,要他在母亲回来时先行通知自己一声。
“我觉得你很可怜!”
董慧仍然面朝里在炕上躺着,听到这话身体僵了一下,她慢慢回过头。
董洁一口气不停,“你不过是只井底之蛙,眼睛只看到井口那么大地天,躲在父母的庇护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家里没有一点贡献,理所当然的享受父母的付出,不知道感恩,反而想着法子折腾父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董慧猛的坐起身,诧异过后,眼里开始积聚怒火,“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董洁打断她地话,“活到现在,你都十七岁了,你有挣过一分钱吗?你知不知道钱不是天上掉下来地?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辛辛苦苦上班赚钱,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供你上学念书,可你呢?像个寄生虫一样依赖父母的付出活着,不思报答,反而为了所谓的爱情自贱轻生,割手腕?你真的不想活了是吗?好,那你怎么不割的深一些,多割几道,索性就死了算了。你这种人,会有男生喜欢你才是怪事……”
董慧最听不得别的提起伤心事,这些日子连父母都小心翼翼不敢提生怕刺激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竟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指责,她气地身体都颤抖起来。“妈,妈!”扬声喊母亲,不见应答,她转而瞪大眼睛,指着门外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敢——轮不到你跑到我家里胡言乱语,你给我出去,这里没有人欢迎你,滚,滚!“遭遇到一点挫折,要生要死的觉得活不下去,刀子割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这么轻易就可以伤害自己的人,连自己和父母都不爱,有什么理由要求男生喜欢?那个人有那么重要。比你父母和弟弟加在一起还重要?你倒是耍够大小姐性子,把乱摊子扔给父母,知不知道你爸妈有多伤心?要面对外人探询的眼光,想尽办法维护你,回到家尽心尽力伺候你,你还摆出一付爱搭不理不耐烦地模样,你有多了不起啊?除了会折腾父母。你还会什么……”
董慧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呜呜哭泣。
董洁一股脑发泄出心里地不满,有些烦燥地抓抓头发。
好吧,承受她怒火的董慧,实在很无辜。“你说地对,我没有理由冲你发脾气。我道歉,对不起。”
董洁坐到她身边,迟疑片刻,轻声道:“姐姐。小慧姐姐,你知道吗?三年前,就是在这里,董妈妈用很骄傲的口气跟我说起你,你是她的骄傲。那时候我很遗憾,没有机会认识你。照片里地你。笑的那么开心,我在心里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位姐姐该多好?真的想不到,真的见面了,我们之间却闹的这么不愉快!我想说的是,我是一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给抛弃,不是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不是随便找户人家放在他们家门口。而是扔在几乎没有人会去的山里头。”
董洁把手放到她肩上,董慧刚开始耸动身体躲开,后来听到她的话,慢慢安静下来。
“我喜欢董妈妈,觉得跟她很投缘,我在心里想:如果她是我的妈妈多好啊?我一定会做个好女儿,不让她伤心。姐姐。董妈妈很疼你。我可能是真地把她当成亲妈了,看到你对她摆脸色。偷偷从弟弟嘴里知道你的事,突然就觉得很生气。
我去过很多地方,姐姐,你不知道吧,有些地方的孩子,活的很辛苦,他们比我们要小很多,一天到晚干活,却还是常常饿肚子,他们做梦都想上学,家里却拿不出供他们上学的一点钱。有很多人拼命努力只为了生存,为了可以活下去。人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们都应该为此心怀感恩,爱情不是生活地全部,绝对不是,再怎么绝望,也要想想父母,我们活着不可以只考虑自己地感受,你说呢?”
董慧仍旧不作声,但哭泣的声音已经停了。
“我想骂醒你,话说的很难听,可是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对不对?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对了,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许跟别人说哦——哪,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董洁顺了顺她凌乱的头发,笑道:“我也有喜欢的男生哦,喜欢很久很久了,家里人都知道。”
董慧动了动身体,抬起略微红肿的眼睛,很惊讶的看她。
“喜欢一个人,不是丢脸的事啊。很喜欢很喜欢地时候,觉得那个人就是整个世界,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最给他,这种心情我也有啊,咱们是同龄人嘛。所以姐姐,我真的可以理解你把玉佩送人,后来事与愿违,就把玉佩摔碎,这是不是就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听她说起玉佩,董慧缩缩身体,脸上掠过一丝羞郝。
“没有关系啦,姐姐,玉佩碎了就碎了,姐姐一开始不知道它很值钱吧?我想姐姐后来也后悔、心疼了,所以上午一听到我提到它,反应才那么冷淡,是担心我突然跑来要玉佩,怕父母要为此赔一大笔钱吧?真是的,再珍贵也只是块石头,我怎么会为这个生你的气呢?”
董洁语气略有些抱怨,瞧着她脸色平缓,得寸进尺抱住她的一支胳膊道:“人在年轻的时候,常常会做出一些傻事。姐姐,你跟董妈妈闹别扭,是不是在担心自己做出这种事,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面对别人地眼光?好姐姐,不要跟董妈妈耍脾气了,她真地很紧张你。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爸——你爸他在门外转来转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你,他很担心你呢。我听人家说,比起母亲来,父亲其实更疼爱女儿,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姐姐,真地,不要让他们再担心了,好不好?”
董慧低着头,但眼圈却红了。
“姐姐?”
大粒的眼泪掉在被子上,圆圆的水珠很快渗进布里,形成一个湿润的点。但低垂的头却点了点,然后又用力点了点。
“不管什么样的事,都会过去。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这一生,其实会认识很多很多人,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外乎就两种,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年龄段,我们常常会喜欢不同类型的男生。所以,用不着急着为自己的感情下定论,都没来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决定喜欢某个人,那多吃亏呀?人家说买东西要货比三家才不吃亏,感情这样重大的事,可不能急急忙忙做结论,越急越容易出错。而且——”
董洁眼珠转了转,笑道:“十几岁的男生,将来是条龙还是个虫谁知道?不顺利或许是好事呢。姐姐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有更优秀的男生喜欢,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呀。那些人现在也许正在江南的某个中学念书,也许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东北大汉,也许是已经大学毕业正在国外深造,也许是一个外国人呢?我听说混血儿又聪明又漂亮……”
“你又胡说。”
董洁推了她一把,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姐姐,再休息一段时间,然后转学吧。嗯,去青岛市里读书好不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好好读书,考进一所名牌大学,做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女儿。我有朋友在青岛市,他有些关系,可以为你联系最好的中学,你点个头,这事交给我办。”
董慧很有些动心,她当然不想再回去从前的学校,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你?”
王凯在院子里咳嗽几声。
“就当我刚才不礼貌的陪罪好了,不麻烦的。哪,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事说定了?”母亲打门外进来,瞧见姐妹俩相谈甚欢的样子,大为惊喜。
董洁附在董慧耳边悄声道:“这事先不说,等办成了,到时候你跟董妈妈说,给她个惊喜。”
董慧笑着点头,然后转向母亲,叫道:“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