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只是暂时停留的地方。
方青根本不想作无谓的耽搁,着急地催促阿当买好杭州的机票
“小姐,要不要找家酒店歇息一下?”阿银瞧出她一脸的疲惫。
他不会知道,方青的怠倦,是来自对故乡过度的思念
“几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好休息的?”方青坚持着,在机场附近散步徘徊。
故国的天空,在万家灯火之际,依旧那么美丽迷人
“小姐好象是对杭州着魔了,连原来的家都不去看看。”
阿光咕哝着。
“别去惹她,她这两天情绪极不稳定,搞不好吃不完兜着走”
阿当颇有深意地笑着告诫年龄最小的阿光。
几人好不容易熬到上了飞往杭州的客机,方青终于沉沉睡去
“我的衣服是不是带多了?”
沉闷的机舱里,阿光忽然傻乎乎冒了一句。
“对啊,听说杭州挺热的”阿银也赞同地点着头。
阿当没说话,默默脱下风衣,搭到身边方青身上——
他刻意用宽大的风衣遮住她的脸和胸部,因为他不喜欢附近几个男人不时瞟来的眼神,更厌恶他们惺惺作态的样子。
这番施为,在旁人看来,是男友怕女友着凉的呵护
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把冰男当做自己的妹妹。
席成达聘用保镖的用人原则,是三年一小“满”,五年一大“满”。
“满”即是合约一个期限。
在三年内,若他和女儿没有人身意外,保镖要离开,除了付完谈好的酬金,再加一百万美圆奖金;
另一种,同三年的待遇大同小异,只是奖金追加到两百万。
总队长阿庄,两度大“满”,接近十五年跟随保护席成达——若他来在中国,已算得上一个千万富翁。
三十一岁的阿当作为席冰男贴身保镖的头头,已经有过一度小“满”,鉴于他的家庭情况还有儿子的牵挂,所以打算在冰男结婚后就撒手离去,永远退出这个危险的行业。
阿当退伍回来做过好几个有钱人的保镖,他一直觉得席氏父女待人友善,小姐更是清纯可爱;席董感慨他对女儿保护的尽责,私下承诺过他:若阿当真的在小姐结婚后退出,他还是照五年的合约付给他两百万奖金。
阿当是个刚烈的男人,坚守“无功不受禄”的做人原则,可在不久前去银行时,无意发现——
席董已经把两百万美圆,悄悄打到了他的帐户上
所以阿当对冰男的爱护,并非单纯的“雇”与“受雇”的关系,他一直感怀席董的慷慨大度,因此对于“冰男”,更是呵护有佳
一下飞机,方青便眉开眼笑——
这是我的家乡,妈妈,我回来了
阿光和阿银俩小子有路上目不暇接,这个美丽的南方都市,比他们料想中,更加繁荣昌盛、生机蓬勃。
四人落塌五星级“豪情”大饭店。
“吃东西,吃东西!”方青开心得像个孩子,暗地里想尽地主之谊,点了一大桌杭州风味的菜肴
“没这么夸张吧小姐,我们就四个人”
阿光被络绎不绝前来上菜的妖娆侍女飘移得眼花缭乱,转瞬间,桌上摆满了四十多道菜。
“能吃多少吃多少啊!”方青几分不好意思地笑道,“别撑死就行啦!”
“杭州美女真的好多!”阿银狼吞虎咽着,“没想到阿俊那小子还有这艳福!”
这星级酒店的消费,可是我从前望尘莫及的奢侈
方青隐隐几分感触。
“吃饱了,咱们就去方青那里!”
“噗!”
阿光把食物喷了出来,狼狈地用纸巾擦着嘴:“那里距离市区,可有近两百公里!小姐你确定吗?”
“早去早安心咯,然后我们就好好去西湖玩玩”
方青坚持着。
“西——”
阿银刚要插嘴,一见头儿抛来“不要多嘴”的暗示,立刻转口道:“好啊好啊,去了就算给了刘俊那小子一个交代咯!是不是阿光?”
“我敢不去吗?”阿光在他耳边低声苦笑道。
“那就这么决定啦!”方青思索着仰起头,忽然问道,“谁身上有人民币?”
“我没,我刷卡的。”阿光摇头。
“我去哪都不带钱在身上。”阿银老实交代。
“我去兑换了一些,大概有一万多一点,”阿当不愧是头儿,“我想没有中国的货币,不太好消费,呵呵!”
“数一万给我!”方青摊出手,“回去我给老头报帐。”
众所周知,小姐称呼老板叫出“老头”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因此谁都不敢破坏她的心情——阿当数都没数便把一叠百元大钞递给了方青。
“这里不只一万吧你不留点?”
“我一会再去换点,”阿当笑问,“是要买礼物给方青的母亲吧?”
方青抿起嘴唇,冲他甜蜜一笑
有钱好办事,四人午饭后雇上一辆“奥迪600”直赴方青家中。
“再往左转个弯就到啦!”司机放慢了车速,“几位,这里是还没改建的居民区。”
方青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激动,故作平静望着窗外熟悉的一切:
这里可是她从小到大的乐园,四处都有她的足迹
“男男,你是不是补一下妆?”
阿当笑着提醒道,因为一路风尘仆仆下来,方青脸上有些污渍。
出了汉城,阿当几人在人前,都是这么称呼冰男的——原因是“小姐”二字,极可能在外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这位小姐,已经很漂亮了!”司机大大咧咧地赞美着。
废话!
阿光几人同时白了他一眼。
可此刻方青哪有心情去做这些无聊的事,转念一想,还是把手放进了挎包里
两分钟后,车停在方青的大门外。
看来这里很少来名车或者名人,方青熟悉的几位阿姨婶婶慢慢会聚到他门口,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都在车里,我一个小时后回来。”方青把粉盒放进挎包里,拎起一大口袋沉甸甸的礼品。
“一个小时!?”几人大感不解。
“哎呀!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对不?那个方青的妈妈,听刘俊说起来挺可怜的,孤苦伶仃”
“我们一会进来看你。”阿当理解地点头同意。
“不要!”方青失常般尖叫,随即莞尔一笑,“你们几个牛高马大,会吓到老人家的。”
的确,阿银几人都是特种部队出身,身高均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段么,就不必再形容。
自然,这也是司机一直不敢细看身边美女的主要原因。
“你们玩牌吧,我很快就回来!”方青说完便笑吟吟地下了车。
“方大婶!你家来贵客啦!”
左邻右舍一片哗然
方母从人群里站出,意外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陌生女子。
妈妈,我回来了
方青鼻子酸得厉害,她瞧出母亲头上又多出了好些白发——
这一定是给我的思念和担忧造成的
人,一旦有了哭的欲望,打破自尊哭出来不难,难的是——
在要哭的时候,非但不能哭,还得扮出笑脸。
“阿姨,你就是方青的妈妈,是吗?”
方青拿出地道的杭州口音,声音哽咽着,她自己都感到:她此刻的笑脸,绝对比哭都更难看
“阿俊的爸妈给我说啦!”方母开心地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方青一手递上刘俊霸占自己很久的照片:“我是方青的朋友,顺道来看看你老人家。”
“哎呀”方母一见儿子的照片,态度立刻亲切——应该是亲昵起来,“你瞧我这人,姑娘这么有心,快进来坐,来来!”
说着,挽起方青的臂弯,往堂屋走去。
她的家,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
方母在附近是出了名的热心人,早年丧夫,硬是打毛衣、扫街道,含辛茹苦把儿子从舞蹈学院拉扯出来。
能唤出一声“姑娘”,便足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在生活里是多么平易近人、朴实无华
走进家里第一悲凉的感觉:是那条已有三岁的黄狗,不认得方青了,一见她坐下,立刻溜掉
几个月前,这家伙还整天跟着我打打闹闹,可现在
方青黯然之际,母亲已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上。
“阿姨”方青立刻站起,“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请笑纳。”
“哎哟!”母亲一看,竟然有些难以接受的拘束,“这这些东西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小意思啦,”方青伤心地笑道,“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
“那我就先收下,呵呵,记得下次别再拿这么多东西咯。”
母亲说完开心的提着袋子走向卧室。
环顾着自幼成长的家,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的熟悉;虽然家具陈旧,可毕竟是归宿的摇篮;但现在,沦落到连最亲的人,都不敢相认
物是人非昔成空,未语泪先流
母亲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方青急忙擦拭掉泪痕,笑着站起来——
她想带给母亲一个知书达礼、温柔典雅的大家闺秀印象;因为母亲最喜欢的女子,就是富有这样的色彩。
“你眼睛怎么了?”细心的母亲发觉了问题。
“没啥事儿,”方青浅浅一笑,手指屋梁,“刚才有沙子掉到眼里去了。”
“真是不好意思,到我家来,真是太委屈你啦,快坐下,我给你瞧瞧。”
“不用了阿姨,”方青怕倒在母亲的怀里给自己吹眼睛,最终会崩溃得把一切都说出来,赶忙岔开话题,“我想去看看方青的卧室,方便吗?”
“行!跟我来。”母亲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显然,卧室是母亲刚刚精心打扫过的,和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母亲翻出方青的像册,同她坐到床边,热情地讲述着每张照片上的每个故事
方青眼神不时落在母亲的脸上,她心疼地发现,妈妈的额头和眼圈周围,多出了许多岁月刻下的条纹
“阿姨,方青现在去欧洲了,他会很快和你联系的。”
方青违心地宽慰着母亲。
“你呢你会去吗?”不知不觉间,母亲轻轻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样问?妈,你把我当成
方青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此刻表露出一丝羞涩,她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默默点头。
“你看看我这人,该怎么称呼你呢?看样子,你也是杭州人吧?”
“阿姨叫我男男就好了,我是辽宁人,可我是在杭州长大的,所以我的口音”方青忽地站起,“对了,方青说你特别喜欢吃阳春面,对吧?”
“对对对。”母亲一听眉飞色舞,“我就喜欢儿子为我做的阳春面,呵呵,虽然味道一般”
她沉浸在过去的欢乐的回忆里。
我理解,我做的面条虽然味道一般,但那毕竟是你的儿子、你的骨肉献给你的心意
“若是你不嫌弃,我想代替方青,给你做一碗,好吗?”
方青故意露出卖弄的炫耀,但眼里却闪烁着酸楚的光芒。
“厨房太脏啦”母亲极难堪地阻拦道。
“阿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好,别进来喔!你一进来,我就不好意思再给你做啦!”
“好好好,”方母兴奋得声音颤抖,“我就在这里等,就在这里”
方青脱掉外衣,径直走到了厨房。
厨房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以说闭着眼睛都知道要的东西在哪里
开气,烧水,伴作料,幸好作料妈妈给准备齐全的。
方青感到得心应手,15分钟后,她把高汤淋到面条上,撒上葱花。
闻着熟悉的味道,母亲试着尝了尝,赞美道:“哟!跟阿青做的简直一个味道也是,面条起得晚了那么点”
“是吗?是方青教我的。”方青卖乖地蹲到母亲跟前。
“怎么教的?”母亲拿出慈祥的幽默,“手把手的教吗?”
“阿姨!”方青嗔怪地站起,“我们还没到那个程度。”
她一逃避,脸便会不受控地发红;可她又不想逃避,她想形成一种善意的欺瞒,让母亲感到有位贤淑的女友跟在她的左右,少去一些思儿的牵挂。
就这么徘徊在矛盾的思索中,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这番光景在方母看起来,无疑就成了害臊的默认。
后来她才后悔莫及:她根本——不该为母亲做出这碗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