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老婆。杨界河那张肥肿的嘴唇,贴在我们的耳边,仿佛恶魔一般呢喃道。
“杀?”老四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个词,“不……”
“我们不是杀人犯!杀人,可是要一命抵一命的!”他喊道。
杨界河老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出条条沟壑,“小伙子!你以为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搞慈善?不要逗我发笑了!”
老东西在一瞬间给予老四的压迫感,几乎要把他压垮,“你们绑架我,只要被警察抓到,还指望活着上法庭吗?”
他嘴角噙着的冷笑是这样说的,“在那之前,我便会命令监狱犯人把你们整死!”
“你们现在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杀了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他只用眼角瞥向我,含义不言而喻。
不能杀他!因为他老婆,兴许就在不远处监视着;再说,一毛钱都没拿到,便杀肉票罢手,未免也太蚀本了!
“所以我,真诚地向你们提出一个双赢的建议,”他松了一口气,一双小眼睛狡猾地盯着我的脸,“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兴趣。”
“实际上呢,我和我老婆,都买了几份数额庞大的人寿保险;一旦意外事故死亡或是被谋杀,对方都会领取双倍保险金赔偿。我老婆的保险金,七七八八加起来……”他歪着脖子,想了许久,哪里是在盘算,完全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大概有八千万左右。”
一听到这天文数字,我和老四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不愧是豪富之家啊!
“你们帮我把那臭婆娘杀了,这八千万我一分都不要,统统给你们,怎么样?”他笑呵呵地说,满眼全是期盼的神情。
“……空口无凭,”犹豫了许久,我终于开了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忘了吗?我是你们的人质啊!”杨界河夸张地耸起肩膀,“连命都捏在你们手里,还能赖帐不成?”
而我,则沉着地笑了起来,“我是个谨慎的人。”
于是,我们要求杨界河把刚才的话,对着录音机又讲了一遍;还让他签了好几份委托我们杀人的文件,签名加摁手印。证物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又亲自带着这些生死攸关的东西出门,藏在一些隐秘的地方。“我已经把它们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一旦我们出事,他马上会通知警方。”我这样告诉杨界河,而他则是笑眯眯地不置可否。
“那么,我们该上咯,老四!”老四则无声地点了点头,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小子还是嫩了点,我心想。
……那女人的血比我预料地还要多。毕竟是第一次杀人,一刀捅下去她居然还叫了出来,死死地揪住我的衣角不放,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跟我说什么。旁边的老四一时慌了神,连连向她的喉咙、胸腔招呼刀子,流出来的血几乎将她的尸体浸泡成红褐色。“八千万。”我从后面拍了拍老四的肩膀,他正扶住墙角,呕吐个没完。
好不容易把身上、手上的血迹收拾干净,我们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来了。然而眼前的景象令我们大吃一惊,杨界河正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们,桌上还是那几个装满早点的饭盒。
“成了吧?”他问。
靠在我肩膀上的老四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老东西突然嘿嘿冷笑起来。
“再见到自己的初恋情人感觉很好吧,小冒?”
我没有抬头,只是眼睛下方的肌肉用力地抽动几下。小冒?对了,我不姓毛,而是冒,冒名顶替的“冒”。十多年前,我曾是杨界河的下属,被四方看好的明日之星,而那时的我,意气风发,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有一个娇嫩欲滴的未婚妻。
然而,有一天她参加我们公司的party,酒酣耳热之际,我却发现她被杨界河搂在怀里,老头子还色迷迷地对我说,“我很喜欢你朋友哟!”
当时她被灌得烂醉如泥,如果我不出手,她很可能被杨界河那个畜生……尽管职场经验提醒我,只要顺应上头的“意思”,熬过这个晚上,我便能飞黄腾达,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当我抱着她坐进汽车的时候,心里面没有懊悔,只有无限的深情。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我因为贪污公款被关入大牢,她与我解除婚约,投入富豪鳏夫杨界河的怀抱,成为他的妻子……在狱中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报复杨界河,不仅仅是夺他的钱,还要他的命!我要复仇!
这也是我为何痛快接下这宗杀人委托的原因。为了救那个女人,我搭上自己一生的事业与名誉,却反过来遭遇她绝情的背叛。当冰冷的刀锋刺入她坚挺的胸脯时,我这郁积多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宣泄。
老四松开了杨界河的绳索,他似乎感觉到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过往。
“我认出你的时候便意识到,”杨界河大大咧咧地捡起几个冰冷的粉果,扔进嘴里,“这一次不管交不交赎金,我恐怕都不会活着回去了。”
说的没错。因此就算眼睁睁看着你吃下这些有毒的点心,我也不会再阻止你。
“啊?你们要不要尝尝?”他刻意殷勤地招呼我们,“坐班房之后,只怕吃不上这么可口的茶点了!”
老四木然地指着饭盒,“有毒……”他说。
“笑话!”杨界河一口气又消灭了几个,“虽然凉了,味道倒依然可口,哪里来的毒?”
老四的头上似响起一道闪电,“可你早上不是……?”
杨界河阴险地笑了起来,嘴里突然涌出白沫,不停地向外喷,同时身体抽搐个不停。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便停了下来,“挺像那么一回事,对吧?”
他一直是装的!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假装被老婆毒杀?仅仅只是想让我们去杀掉你老婆吗?”我问,“付得起八千万,相信有数不尽的杀手愿意揽这笔买卖,何苦找我们?”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如果付得起八千万的话……”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上哪里去找像你们这样愚蠢,又不要钱白干活的杀手呢?”他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们给予我这么丰盛的早茶,对于一个已经破产的富翁来说……”
破产???
“虽然并没有向外界宣布,可是相信也是迟早的事。”他脸上的皱纹如今看起来,每一条都刻着苦难的阴影,“就连我的车也被债主拿走抵债,即使想出去找杀手,也只得步行。”
“所以你老婆才会挂我们的电话,因为一个破产的人已经不足以拿赎金去赎?”老四恍然大悟。
杨界河点了点头,“欠下几十亿的债务,除了自杀之外别无他途。可我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保险金。
自杀的话,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十;而若是被人谋杀,则获得双倍赔偿。杨界河的一双儿女都在国外读书,高昂的费用使得他不得不头痛。找杀手把自己干掉好了,费用从保险金里扣除,可最麻烦的就是预付款——他到哪里找这笔钱呢?
“正巧碰上你们,解决我一个大难题。”他兴奋地搓着双手,“不要订金,只要我留下足够的凭证,而且,还帮我先杀了老婆。”
“只要你们现在这里杀了我,我们夫妻二人的保险金都会自动划归儿女的名下,”他的双眼发射出异样诡秘的光芒,“你不是想报仇么?快杀了我吧?”
我堵起耳朵,老四则可怜兮兮地算起帐来:
已经杀了一个人,光早茶就花了一百多块,还不包括茶水;还有租房费、租赁汽车的费用、汽油钱、录音机费、道具杂物费,我们两人又饥又饿又渴,花费了无数体力脑力精力,整整忙活了两天,还不算前面蹲点和拟订计划……
结果一毛钱都没有捞到!!!!!!!!!!
“喂,快杀了我!要不然我会告发你们谋杀我老婆哦!”杨界河的声音袅袅升起,盘旋在这间小屋的上空,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