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来到长信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秋日本就是早晚凉日中热,再加上陈珏本就走得略急,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他踏进前殿的瞬间顿时觉得从里到外的一阵凉爽畅快,舒适非常。
陈珏走进正殿之后先是向四周扫了一眼,正见窦婴已经坐在窦太后下首最显眼的位置上,窦婴微微向陈珏颔首,陈珏向窦太后行礼之后这才冲窦婴躬了躬身,表示尊重。
“陈珏,哀家有日子没见你了,你订亲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啊?”窦太后笑呵呵地问道。
陈珏回道:“秉太皇太后,臣的阿父和阿父一直在为此事忙碌,想来再过几日就差不多。”
简单地回答了窦太后的提问,陈珏便沉默下来等待窦太后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
窦太后嗯了一声,又具体问了几句相关事宜,陈珏一一地答了,窦太后这才一转话题道:“陈珏,皇帝要行冠礼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罢?”
陈珏心中有数,侧身说道:“臣知道,据说是有大臣上奏请陛下先行冠礼,随后立臣姊为后。”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既然知道,你就跟哀家说说,皇帝他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托陈珏这些年来在窦太后面前时而谨遵为臣之道,时而又以外孙的身份献上一些有趣之物去。”
陈珏躬了躬身。道:“传言中还说……”陈珏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虽然这种小把戏实在有太多人玩过。但是为了自己不会祸从口出,习惯性地谨慎些总是好的。
“说下去。”
“传言中说诸吕之乱不远,为保大汉万世基业,陛下须得效仿古制,按周公旧事,以宗室长辈辅政方是上上之策。”
陈珏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窦太后的神情变化,他清晰地看见窦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就算他身为窦太后外孙,不怕窦太后会因为所谓外人的话把他怎么样,心中也不由有些没底。
周公旦是上古大贤,后世被奉为圣人地孔老夫子之前的所谓元圣,他辅佐成王的历史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大为称道的,诸吕之乱比起周公大治,看起来似乎确实是由刘姓宗室藩王辅佐刘彻更好些。
“荒谬透顶,七王之乱近在眼前,难道诸王大权在握之后还能记得周公旧事吗?”窦婴比窦太后更先站出来反对,他在平乱之时与诸侯王打过无数交道,梁孝王刘武尚且有觊觎皇位的心思,何况那些与刘彻的血缘更远地诸王。
窦太后的身子也气的微微发抖,她这一辈子受高祖吕皇后的影响太大,当年她做文帝皇后时窦长君要为官都有一群臣子拦着,还是景帝时渐渐放松限制,窦家又出了窦婴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干才,她这才渐渐在朝臣时时提起吕后的情形下拿稳手中权柄,眼看熬到自己的孙子也成了皇帝,外人居然试图搬出刘氏诸王牵制她,她实在不能不气。
“王孙所说没错,什么周公旧事,眼下哪个诸侯王有当年周公地贤德?这分明是祸国之言。”窦太后这话虽然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但在陈珏看来,窦太后的这些话倒也没错,这些刘姓诸王能够像河间王和长沙王那样安分守己就已经算是不错。
“陈珏。这件事情你和皇帝说过了吗?”窦太后眉头紧皱地道。
“臣未曾告知陛下。”陈珏答道,“陛下身兼大汉万里江山,臣不敢随意将市井间地杂事传到陛下耳中,影响陛下处理国事。”
窦太后脸色缓和了些,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若是什么祸乱人心的谣言都能传到皇帝那。还成什么样子。”
外戚、诸侯王与累世公卿,几乎便是大汉上层中纠结难解地三股势力,几乎几代大汉天子都要学会怎样处理好这三者之间地关系。窦婴一边想着一般若有所思地看向陈珏,心想这传言仔细想来其中却是大有可为之处,他这究竟是帮着太皇太后还是帮着陛下。
窦太后没有问传言中有没有提到那位德高望重贤比周公地贤王是谁,这种事情或者众说纷纭,或者传言最盛的那个反而最为无辜,实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她转而对窦婴说道:“皇帝地年纪其实已经不小,哀家看先行冠礼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外事问可你和刘舍。内事还有哀家给他看着,这大汉的社稷乱不了。”
窦婴笑道:“太皇太后英明。”
窦太后嗯了一声,又对陈珏道:“刘家地这些亲戚里,老一辈的人里有王孙,年轻一辈就属你与皇帝最为亲近,才学也最好。以后皇帝身边的事情你就多帮他看着点。”
陈珏满面恭谨之色地称是,窦太后压下心中的疑虑,又与窦婴和陈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才放窦婴和陈珏离去。
听得陈珏和窦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窦太后的脸色一片深沉。
周公是谁?成王的叔父。辅政之事断没有叫皇帝的同辈兄弟来做的道理,但是诸侯王之中名声不好地居多,刘彻的亲叔父辈也已经死得死。庸碌的庸碌。
窦太后思索了半晌,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常与自己言及黄老之学的文雅中年人形象。
陈珏跟在窦婴身后出了长信宫,走出不远之后窦婴忽地停下脚步回身,他一边点头对陈珏道:“今日太皇太后这样容易松口,你功不可没。”
陈珏当下一笑,道:“魏其侯过奖了,家事国事尽在太皇太后掌握之中。弟子不过是做了臣子的本分之事。”
窦婴道:“你也不必总是这样谦虚。生为男儿竟然连自己的功劳都不敢领吗?”
陈珏只得苦笑着点点头,道:“魏其侯教训得是。弟子铭记在心。”
窦婴见陈珏稍显窘迫地样子不由笑了笑,他又以长辈的身份勉励了陈珏几句,这才先行离开。
陈珏目送着窦婴离开,心念一转又想到了王那边的事情,王毕竟是刘彻的亲生母亲,等闲人不会随便招惹,虽说栗家人不可能听从刘嫖的指挥,但他那恼恨王至极的阿母也不知是不是全然的无辜。
“恨她地人还真不少。”刘嫖冷笑一声道,“珏儿,阿母也不瞒你,看着王的那些卫士中间确实有我的人,但我要他们做的只是看好王,不让她跟外人来往而已。”
“这事我知道的比你清楚,当值的那几个人是新近被编进卫士队伍的,韩王孙那边查了半天也没查出背后是什么人。”
陈珏松了一口气,只要刘嫖确实没做什么,韩嫣再怎么也不会把祸水引到陈家来,他与刘嫖话了几句家常,其间刘嫖偶然提到东方鸿时还是一脸不悦,陈珏低低笑了一声,换来地是刘嫖一个白眼。
陈珏晚些时候陪刘嫖一起用过晚膳,这才回到自己房中,一直在那里等待陈珏归来地紫烟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道:“公子回来啦!”
陈珏笑着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道:“今晚我要写些东西,你去为我研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