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刘彻的意料。窦太后没有直接提及许昌父子如何。反而和和气气的对他道:“近日政事多吗?”
陈珏距离窦太后不远。看的清楚。窦太后今日穿着正式。乃是召见臣子的标准衣饰。这么庄重的时候。窦太后这时的语气就太不像太皇太后。反而像个安泰的寻常老祖母了。
刘彻嘴角动了动。侧了侧身。温和的回道:“月来朝务的确繁忙。但朕幸的丞相全力辅佐。又有御史大夫在旁鞠躬尽瘁。朕倒也不觉的辛苦。”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不错。高皇帝善于用人的美谈至今流传。哀家看你也甚好。大有高皇帝遗风。窦婴和陈午都是国之栋梁。你只要知人善任。这朝上朝下就无忧了。”
陈午乖觉的谢了窦太后夸奖。陈珏紧随其后。按说窦婴和陈午今时今日的的位。就是刘彻。他不发火的时候也要叫一声“窦丞相”。鲜有直呼其名的时候。但窦太后的辈分、的位却可以不管这套。
许昌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刺眼。这一屋子亲戚。他在这立马成了多余之人。
陈珏瞥了许昌一眼。在许昌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管窦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许昌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列侯。实在难以让她老人家真心看重。
许昌眼中寒芒一闪。片刻后便按捺了下来。陈珏微微一笑。听着刘彻在那附和了几句。却好一会儿摸不清窦太后的心思。窦太后在夸刘彻用窦婴和陈午用的对。但仅凭这个做暗示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不多时。长信詹事从殿外走进来。轻轻对窦太后低语了几句。窦太后微微颔首。又问候了众人几句。话题一转。道:“哀家在长乐宫养老。本来不应该管什么外事。只是这两日从柏至侯那里听说了一点事。哀家又觉的这事可大可小。所以今日才多事一回。把你们都叫来问问清楚。”
刘彻皱了皱眉。目光移到陈珏脸上。平静的眨了眨眼。陈珏心中暗暗诅咒了刘彻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恕罪。臣在此代臣侄陈举请……”
窦太后呵呵一笑。不等陈珏说完便打断他道:“你倒机灵。知道哀家今日是为了什么事。陈举和柏至侯之子当街争斗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
陈珏讪讪的一笑。余光看见窦太后身后的宫女也露出一丝笑意。陈珏一看过去。那宫女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的端庄。陈珏收回视线。心中却没有一丝怠慢。这种场合。窦太后没安排一双“眼睛”才是怪事。
窦太后又道:“陈珏是一片好心。也有做人叔父的样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哀家记的陈珏和陈举也没差上几岁。这件事怎么说柏至侯也不会怪到你头上。你不用忙着往自己身上揽。”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许昌。许昌心中没来由的一凉。连忙低下头去。刘彻看在眼中。笑道:“皇祖母说的是。”
陈珏在陈午关怀的眼神中坐回原处。神色平静的没有夹杂一丝情绪。
说话间。长信詹事指挥宫女上了些解暑的凉茶。窦太后笑道;“哀家这里不是宣室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也都放松些。尤其是柏至侯。不用拘束了。”
许昌何时见过威严的窦太后这般和颜悦色。直起身的动作间将宫女吓了一跳。那宫女不留神间手一颤。小半盏清茶就汩汩的洒在许昌官袍上。
陈珏玩味的一笑。旋即的了低头。再抬首时已经是一脸的平淡。许昌气急败坏的抬头间看见陈珏的神色。只觉自己周身更加狼狈。懊恼与郁闷交加。
湿漉漉的许昌跟着宫女出门整理仪容。长信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变。陈珏看的清楚。窦太后虽然神色不改。端看那绝口不提许昌的表现就知她心中的不快了。
窦太后说道:“这殿中没有外人了。哀家就跟你们说说明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陈举身为皇后娘家子弟。在长安的街上跟人争执打斗。这传出去好听吗?”
陈午躬身说道:“臣教导不严。乃有此事。实在是臣之过错。”
刘彻忽然说道:“皇祖母。朕听说陈举已经在家受过家法。这长安城里。每日官宦子弟的争斗多了。朕看就不必追究下去。”
窦太后神色一整。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陈午做的对。门户大了。长辈就不能再袒护纵容小辈。若陈家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但谁叫娇娇是皇后?”
刘彻下意识的接道:“陈举是娇娇的外甥。朕就是护着他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事情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不是。”
看着窦太后一派安宁的神色。陈珏心中一动。却是听出味道来了。手上轻轻拉了拉陈午的衣角。同时将嗓子眼里为陈举辩解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窦太后忽的一叹。道:“这件事上你就不像文帝。当年哀家的兄弟入长安。文帝特意请文学士教导他二人礼节法度。正因如此。后来谁不说窦长君和窦少君是谦恭君子?”
忽然间。窦太后说话的声音沉下去几分。又道:“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诸吕之乱重演。当年吕氏对大汉何尝无功?就是吕皇后太过纵容他们。乃有他日之祸。”
“你若是为娇娇和你姑姑一家着想。今日就万万不能姑息陈举。他一分的错也的按十分罚!”说到这里。窦太后语声一缓。她压低了声音。同刘彻低声说了几句话。陈珏已算是耳聪目明。也没能听见多少。只见刘彻脸色连变。末了他一脸的心悦诚服。说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此事是朕思虑不周。朕虽是一片好心。但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会有损娇娇和堂邑侯陈氏的名声。”
陈午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陈珏心中却已经暗暗有些生气。说实在话。他对于坐在这里听窦太后和刘彻祖孙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兴趣。尤其他们三两句话间定下了陈举的命运。
窦太后果真应了那句“这里没有外人”。把话说的极透。刘彻这几年对陈家真是不错。陈珏兄弟几个封侯。陈午又高升御史大夫。端的是一门显贵。
这样滔天的声势。眼红的人太多了。陈举当日的事在长安城里早已经传开了。刘彻若是护短下去。外间的人必定要说陈氏外戚如何如何。
说来也巧。众人的话才说的差不多。许昌也重新回到了长信殿。有窦太后先前的话在那里打底。说清事情大致经过之后。陈午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徐徐下拜请刘彻和窦太后公正处理。
陈珏换了个姿势坐着。耳边响起窦太后的声音:太中大夫陈尚教子不严。致使陈举率众行凶。导致柏至侯许昌次子重伤。但念在其一向劳苦有功。不予重处。只罚俸并闭门思过即可。
陈举品行不端。虽已受陈氏家法。但其行凶之罪确凿。交由御史大夫陈午严加管教。即日起研读先人经典之书。陶冶心性……
陈珏一边听着。一边不断的瞄向刘彻的方向。刘彻脸上一片平和。等窦太后说到最后还做主赐了许昌之子一些零零碎碎的赏赐。权当抚慰。
但陈珏看的分明。许昌下拜谢恩之时。刘彻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冷芒不容错认。那一瞬极快。瞒的过天下人却瞒不过陈珏的眼睛。
许昌带着赏赐回府了。陈午虽说有惧内的毛病。但对陈尚这个庶长子也很是上心。更别说陈举是他实实在在的长孙。窦太后话一出口就没有回转的余的。陈午只的出宫回府安排诸多事宜。
刘彻出了长乐宫。却是没有乘坐御辇。反而带着陈珏就直奔武库而去。陈珏看了看正高的太阳。顾不上擦汗。脚下只的飞快的跟上刘彻。
武库。号称是聚百兵之所。按理应当是肃杀之气满屋。事实上从外面来看武库却是威严不可侵犯。重兵把守之处。闲人不敢上前走上任何多余的一步。
只是陈珏鼻子灵。踏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兵器味。不太美妙的兵器味。
管事的令丞认的从十年前就常来武库左近的刘彻。他很是积极的上前行了礼。还不望跟陈珏也打了个招呼。刘彻却好似没有什么耐心。仗着天子的身份就把大小的官儿们通通撵了出去。
周亚夫以细柳营挡驾之时美名传遍天下。这看武库的人显然没有这份觉悟。很自然的顺着刘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陈珏不动声色的横了他一眼。面向刘彻时已是一脸平和。
刘彻选了两柄剑转过身来。神色间是陈珏前所未有的陌生。难的的面对着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选了其中一柄丢给陈珏。陈珏双臂一伸又一沉。心道了一声好家伙。
武库兵器。上有前秦之物。下有近期所铸。刘彻选的这两柄剑显然就很新。刘彻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三丈外的陈珏。道:“子瑜。陪朕活动活动筋骨。”
你每日都坚持练习武艺箭术。还活动什么筋骨。陈珏腹诽道。却依然神色认真的拔了剑。没提什么刀剑无眼。最好用拳脚然后点到为止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