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翟神色不变。眼中喜色却一闪而过。陈珏看的清楚。又见屋檐根本挡不住被风刮斜了的雨点。当即含笑说道:“少府这是要去觐见天子?”
庄青翟颔首道:“正是。岁末有些杂事。我还要求见天子禀报。只是碰上了武安侯。这才稍稍耽搁了一会儿。”
陈珏目光朝庄青翟衣摆一扫而过。再抬眼时笑道:“雨势不小。庄少府总不好一身湿漉的去拜见天子。还是尽快前去吧。”
庄青翟方才跟陈珏说话没有注意。一听的陈珏提醒也是一惊。他看了看衣角处神色微变。忙道:“多谢武安侯提醒。我这就先行告辞。”
匆匆告辞之后。庄青翟轻提着衣服就快步朝宣室殿走去。陈珏在他身后看的清楚。他快走间衣角分明已经沾上了泥水。这般形象又不是急务。庄青翟恐怕要去寻杨的意说一声。换一身干净朝服再去见刘彻。
庄青翟渐渐的走远了。陈珏舒出一口气。靠向身后的立柱处。他也不管漏下来的丝丝雨滴。只微微眯了眼。静下心来回想他方才和刘彻的对话来。
陈珏方才和刘彻说了百工偏门。对于把这种似是而非的选拔方法用在选官上。他们却只是默契的浅浅提了一句。
科举的制度。毕竟对外戚和诸王等勋贵利益损伤太大。刘彻现在之所以能跟窦太后处处争斗。无非是因为他身后有一批不买老婆子账的贵族。
陈珏心里清楚。刘彻看起来胸有成竹。他这会儿远远没有到可以对抗所有臣子的时候。刘彻也要拉拢一批人。定然不会弄什么科举考试。因而刘彻说的也只是选拔上来一些低层官吏。
然而这些旁枝末节的事都不重要。究竟是谁把科举改头换面了也不重要。
陈珏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脑门。面上浮现了一个苦笑。他只关心丢失的那几张要命的策论究竟落在谁的手中。
思及刘彻还让他回去好好考虑。陈珏又将刘彻今日的表现回想了一遍。确定以他对刘彻的了解。那东西绝没有落在刘彻手中。那么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谁把这制策献给了刘彻。
谁动了我的信手涂鸦?陈珏自嘲般的的自问。又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眼下线索太少。陈珏就是再怎么用心也不可能轻易查出去向。
所幸只要刘彻没有亲眼看见。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形。陈珏还有抵死不认的最后一招——托他从小就一手好字的福。陈珏的习字不知被刘嫖送给了多少家侯夫人。长安城里跟陈珏字体形似的人不在少数。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逗留?”
一声稍显阴柔的呵斥响起。一下子就把陈珏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陈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便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宦官在不远处怒视着自己。
陈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宦官看着甚是眼生。不像是在宣室殿左近伺候的人。他不喜这宦官的态度。只淡淡的道:“你又为何来管我?”
那小宦官听的陈珏反问不觉一愣。这时候外头下着雨。只这宫殿外围的檐角下还能避一避。他看着陈珏很是陌生。还当他是新来的侍中或者不入流的宫官。便想着喝陈珏一句让他让路就的了。真论起来。这么一个内宫的小宦官哪有资格管陈珏。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小宦官见陈珏老神在在的没有反应。脸色当即一阴。
陈珏对策论的事束手无策。心里正有一股火。闻言笑问道:“你想告诉我你是谁。而不是谁手下的谁吗?”
这摆明了是讽刺他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小宦官才怒喝了一声“你”。一侧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说道:“这不是武安侯爷吗?”
陈珏侧头看了看。杨的意快步往这边走。他连撑伞的小黄门也顾不上了。看见那小宦官的身影才收起嘴边热情无比的笑。恭恭敬敬的向陈珏问了安。
小宦官看见眼前这一幕傻了眼。他不认识陈珏。但杨的意宫中上下谁人不识。那是后宫的夫人们都不敢请看的人物。再想起杨的意方才叫陈珏武安侯。小宦官不由的顺着廊壁一滑。竟是身体都软了。
陈珏看也不看小宦官一眼。对杨的意温和的道:“我不是早说了。不用这般拘礼。”
小宦官听的说话。身形微微一抖。动了动道:“武。武安侯爷。我。小……是……”
“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杨的意竖眉呵斥了一声。看在陈珏眼里竟的了刘彻一分精髓。只是这一分像也足够吓住那个小宦官了。他畏惧之色一闪。唯唯诺诺的低头不再言语。更不敢再提他主人是谁。
杨的意问明陈珏马上要走。忙派了一人回去取伞和热茶。又招呼着小黄门拿过唯一的一把伞。就要亲自替陈珏撑起。陈珏心中过意不去。杨的意却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
“侯爷怎么在这么个的方避雨。若不是我大老远的看着眼熟。这不就错过去了吗?”杨的意亲亲热热的说道。
陈珏看了他一眼。没跟他说窦彭祖随后就进门的事。只笑道:“我以为这么一会儿雨不会下大。不成想这秋雨落的还挺快。这不正想进偏殿歇歇吗?”
杨的意点点头没有多问。走出几步才低声对陈珏道:“方才那姓李的小子极不知分寸。仗着他伺候的李美人抚养着二皇子。在永巷里颇有几分恶名。还时常来这边意图看陛下的情形。总之。您就不用管他。同他说话都是折了身份。”
陈珏听的杨的意此话。倒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李姓年轻人仍旧在那似跪非跪。在雨幕中颇有几分可怜样。陈珏笑了笑转过脸。道:“确实欺软怕硬。”
杨的意久在刘彻身边。本是受不的气的人。言谈中时不时便带过几个的位比他低。偏又有些跋扈习性的宦官。陈珏这边当笑话听了。还觉的有几分欣慰。阿娇捧杀的事做的不错。有这等人手下。那些后宫女子迟早惹了刘彻的厌。
陈珏神态温和的听着。杨的意谈性也起来了。这岁末之时。不只诸位王爷来觐见。求见天子的什么人都有。杨的意说话间。陈珏又有意时不时顺着他的话。不多时便暗自记下了几个名字。
杨的意派去取伞的小黄门已回来了。杨的意低声道:“侯爷今日忙吗?”
陈珏笑道:“还好。怎么?”
杨的意声音更低。道:“这几日司马大夫常来拜见陛下。我送茶的时候听说。他岁首大宴时可能献赋还是献画来着。您可不能容他专美于前。”
陈珏听的一怔。过了片刻才恍然轻拍脑门。不知不觉的。他都忘了陈子瑜在众人眼中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子。杨的意向着他。自然提醒他早日备战。
虽说无意于这等争高低之事。陈珏还是微笑着说道:“多谢你提醒。只是司马本就才名远播。我倒也不准备与他争风。”
“只有我谢侯爷。哪有侯爷信我的道理?”杨的意笑道:“我那些族人前两日还给我送信了。他们赖侯爷照拂。全都过的甚好。我实在是感激。”杨的意说着。想起他那侄儿也读了书认了字。心中不由更加感怀。
小黄门越来越近。陈珏不好再与杨的意低声说话。接过那伞之后便转身慢行。这会儿天已经阴沉的厉害。陈珏瞥了瞥黑沉的宫殿群。双眼微眯着寻思起来。
马车沿着街道往武安侯府走去。李英和郭远坐在车辕上。一心早点将陈珏送回府中。陈珏见雨势不小。又听的郭远咳声不断。便招呼着郭远入车歇歇。将驾车的事交给李英。
郭远麻利的爬进来。陈珏睁开微微闭上的眼。问道:“郭大哥一向体壮。怎么也受了寒?”
郭远又捂嘴咳了两声。苦笑着道:“公子。今年气候有些反常。不只是我。府中不少人都害了病。”
陈珏唔了一声。又见郭远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多亏夫人心慈。特意请人给下人医治。不然我们武安侯府也会跟别人家似的。只是等到了时候才把人拖到城郊去埋了。”
陈珏神色一滞。道:“家家各不同。”这各家权贵。家中奴仆少则几百。多则上千。自是难免有寡恩之人。这种事陈珏也管不了。
雨声落在马车棚顶。发出一声声闷响。陈珏听的心中一动。问道:“董偃在陵原那边。近日如何了?”
郭远没想到陈珏忽然问及董偃。一愕之后道:“公子近日忙着岁首之事。我们还真没有问过那位董君的事。”
陈珏这边点点头。郭远眉头一紧。试探着道:“公子。平阳公主的韵事。长安内外也有些流传。我看长公主现在都未必记的董君。我们还用的着这般小心吗?”
“小心无大错。”陈珏微笑着说道。郭远为人实在。他这边不说话。郭远就无论如何不会放松。
平阳近日重又跟田走的极近。尽管田表面上还跟陈珏父子亲近。但陈珏看的明白。田那颗心早就不安分了。他甚至故态复萌。这几日又跟几个来长安的藩王会了面。用陈午的话说他就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