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爆发过后,他跪在床前,抽泣着把叔妈的手按在脸上默默地流着泪。自打到这里后,他就把叔妈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而叔妈也把满腔的慈爱倾注到自己的身上,比起她亲生的南松、凤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里的云南白药瓶子滑脱到床上,林强云就这样默默地跪在床前不言不动。
张本忠悄悄走到林强云身后,小声说:“事情都问清楚了,是李蜂头手下探子头目穆椿带人干的。他们想打下横坑村后用村里的人为质,要胁公子去为李蜂头效力,用公子的技艺帮他夺取天下。或是将公子送去给蒙古人的工匠总管——一个姓侯的家伙,以换取荣华富贵。据贼人们招供所说,沈嫂则是另一个中营将军武奕铭命人伤的,伤她的贼人没能讨得了好去,被沈嫂的手铳当场击毙。”
张本忠停了一下,看林强云没有出声,便又接着说:“刚才公子用火铳击毙的,就是穆椿的得力手下。按说他们决逃不远,我们是否追下去将他们抓回来?”
林强云腾身站起,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叔妈,似乎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惊扰到她的休息,压低声音说:“传令,泉州回来的护卫队立即进食、整装,然后以一小队为一拨,分批向他们的逃路追去,凡穿武士服和锦衣,不像贫苦农民的都抓回来或当场格杀,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轻松松的逃掉。”
低头看着眼里冒火,正解开小钢弩囊袋的南松,和声说道:“南松,你不要跟来,留在这里守护,再不能让你妈受到任何伤害了,知道吗。”
南松知道自己太小,就是大哥答应带自己去也帮不上忙,弄不好反而会碍了大哥追杀仇人的大事。懂事地点点头,呜咽说:“大哥放心,南松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妈,噢……没有任何人能再对她有所伤害。”
“等着我,会把这些凶残恶毒的东西抓回来的。”林强云轻轻地说:“记得别让任何东西接近你妈,就是猫、狗、老鼠之类的小动物也绝对不行。”
“记住了!”沈南松坚定的说。
凤儿和沈念宗这一睡就是二个多时辰,他们醒来时天已经晚了,门外的所有景物都被晚霞染上了红色。
今天的晚霞很红,却也红得比平常怪异,红得如火,红得似血,红得令人心里发麻。
二十三岁的护卫队小队长邹景豪,是长汀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祖上是由江淮一带搬迁到汀州来的,最后安顿在古城。据老辈人说,邹姓,可是个大大有名的姓氏,这个姓的起源可追溯到商、周朝代,周武王把商的后人封至宋国,其后人“正考父”食邑于邹,传到“叔良纥”时就以国为姓。邹姓的远祖——战国时的齐国人——邹衍,将“五行”发展为“五德”用以论述世事的兴衰、王朝的更替,引起当时王公贵族的关注。他周游列国时,一到魏国,梁惠王高迎远接,视其为上宾;到赵国,平原君侧身陪行,毕恭毕敬;到燕国,燕昭王亲自清扫街道,以师礼相敬。他与孔老夫子陈蔡断粮、面有饥色;孟轲在齐、梁陷入困境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呀。由此可见,邹姓确是个自古就有名的大姓了吧,子孙后辈都应以姓邹为豪。
看着这满天的红霞,邹景豪对和他同样年轻的护卫队员们的欢笑打闹视而不见,没有像往常一样参与到他们中去,反而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他喝止了人们的欢笑,严肃地命令大家必须严加戒备,以防出事。
从吃过村民们招待的饭食后开始,他就觉得小村外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而且在慢慢向自己迫近,但又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向自己发出警告,哪种不大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村西半里的小溪西岸,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透过岸边高过人头的茅草,可以看到小村边的屋角半隐半现的有一个白袍蓝巾的人在值守。
“完了!”武奕铭一屁股坐到地上,泄气地说:“怎么都逃不出林飞川的掌握,他早算出我们会从这里逃向莲城,安排下一支伏兵在此地等着我们进笼入瓮呢。趁伏兵还没发现我们,还是赶紧掉头从赣州逃回淮南罢。”
穆自芳一脚把武奕铭踢了个跟头滚出二三尺,压低声音骂道:“丧门星,再敢说出扰乱军心的话来,被伏兵听到的话,就先宰了你再逃命。现在回头,刚好被追来的林飞川撞上,我们还有命吗?”
“不对,”穆椿盯着那个护卫队员沉声说道:“不像是伏兵。如果是伏兵的话,这守哨的人应该隐起身形,让我们毫无戒心地过桥,半渡时再用弓弩向我们发起攻击,恐怕我们全都要死于此地。”
“不是伏兵。”武奕铭有了精神,一翻身飞快地爬起,揉着被踢的屁股凑到茅草边向溪对岸察看:“唔,有道理。咦,那出村来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
穆椿的眼力极好,高兴地小声笑道:“哈哈,天助我也,想不到我穆椿逃命逃到这小村还能拣到宝啊。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暴露行踪,天色一暗就摸入小村中将那一男一女两个擒为人质。”
同一时间,林强云带领护卫队到达长汀城东的河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城看看沈念宗父女会否已经到了城里。
陈归永走近他身边问道:“强云,先向船夫们打听一下恶贼们有否过渡,再作决定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断然说道:“也好,另外再派几个人到下面的几个渡口,还要打听清楚叔和凤儿是否过了河进入城内,若是他们还没到的话,我们应该立即前去接应。”
就是这一下打听,整整耽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得到沈念宗父女和二十名护卫队都还没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林强云一听完几个护卫队员的报告后,他快要急疯了,跳起脚大声下令:“马上集合,立即向河田村方向跑步前进,一定要将叔和凤儿他们安全地接回来。山都,你先行一步,找到我叔和凤儿后,就守在他们身边,一直到等我们赶到为止。”
山都一声不响的翻了个跟斗,一溜烟向东边的路上奔去。
酉时正,应该还需近半个时辰天才会完全黑下来的,可是这专会作弄人的鬼天,也在此时刮起了东南风,随着狂风劲吹,很快满天都布上了黑沉沉的乌云。
天已经很是昏暗,估算再过半刻一刻,就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很有可能还会带来一场大雨呢。
恶贼们心中大喜,夜黑杀人日,风高放火天哪。这正是人渣们作奸犯科时最受欢迎的天气,做完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后,点上一把火,再经大雨一冲,什么痕迹也不会给差役们留下。哈哈,让县尉和捕头、捕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忙去吧。
时间慢慢推移,风越吹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危险也越来越向小村里的人们迫近。
沈念宗和凤儿在睡了二个多时辰后,并没有觉得体力有所恢复,反而更显疲劳,浑身痛得动都不想动一下。本来想睡醒就走的沈念宗,叫醒女儿后被凤儿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她脸颊深陷,双眼多了两个黑圈,眼里还布满红红的血丝。再把她扶起来一看,女儿坐的条凳上沾了一大块血迹。
今天肯定不宜走了,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小村里住上一夜。他叫风儿自己去将身体处理妥当,取来水把凳子洗净后才将情况告诉小队长邹景豪,让他把人们安顿好。
凤儿梳洗毕,心里虽然着急母亲和大哥的安危,无奈她实在是连迈步也难,更不用说还要走上**十里的山路了,只好依着父亲的安排,在小村里住下。
沈念宗到村周围察看时,凤儿也跟着走了几步,也就是因为到村外走了一圈,被穆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引来了逃命路过此地恶贼们的袭击。若非因为有他们父女两人在这里被发现,恶贼们逃命都赚跑得太慢,哪还敢留在这里等着别人来追杀呀,不摆明了把自己的老命没当回事么?
时也,命也,运也,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人们的命运,真乃天意如此。
小村的乡民还是按老祖宗千百年所过的日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早早上了床,万事不理地去入梦见周公了。
村里的鸡鸭在去年底和今年初,头陀军两次经过时被宰杀一空,连猫狗也不能幸免,全成了头陀军兵丁们的腹中食物。林强云接济他们的一些银钱,需要先买粮食和谷种,暂时还没顾到鸡鸭猫狗这些事上去。
溪对岸的穆椿,把手下人全都招到一起,连路上先一步躲到山林间的机灵鬼们,他共收拢了八十余人。
穆椿兴奋地大声说:“今天晚上,我们忙了几个月的大事即将办成,大约明天就可以启程回淮东了。各位只要好好干,回到淮东后都是我忠义军的有功之臣。这次把大帅交办的事完成,本将军一定不会亏待大家,将有大把银钱随各位使用,众多美女任君享受。”
恶贼们听了这话,很多人都还不明所以,纷纷向傍人打听。
穆椿见吊起了手下的胃口,这才说道:“我们这次的主要猎物就在前面溪对岸的小村中,大家记住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四十多的中年文士,叫沈念宗。女的是沈念宗的女儿名叫沈南凤,小名凤儿。他们可能会有人护卫,大家小心些,不可太过大意。只要把这两个人弄到手中,我们就能迫使林飞川乖乖低头,让他跟我们一起到淮南东路去。至于小村里的其他人,一旦猎物擒到手中,男丁和老少全都给我杀了。年轻的女人么,大家玩过后也必须灭口,以免留下踪迹被差役查出踪迹。虽然我们并不怕官府会对我们怎么样,但最少也应该在我们回到淮南东路前,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众恶贼听说不要面对林飞川就可立下大功,都是豪气陡生,轰然应道:“将军放心,区区几个村夫,怎能挡得住我们这些高手,还不是一进村就跪着等我们去杀。那两个男女一定会手到擒来,让我们立此大功。”
穆自芳小声喝道:“既是如此,我们的进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家分头行事。”
数十条黑黝黝的鬼影,悄悄潜行至木桥,对岸溜来一个黑影小声叫道:“村边北、西、南各有一个守卫,跟我来,小心了。”
小村西的护卫队哨兵,是去年护卫队成立时第一批招来的郴州人,年近三十,算得上是个老成的人了。也是怪在许久以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他认为天方入夜,这一个时辰的守哨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没人敢来打飞川大侠所属护卫队的主意,也没把比那位自己年轻的小队长千交万代,要他隐起身形、小心戒备的吩咐放在心上。这一大意,把自己的命送在了这个小村里。
赶了这些天的长路,说不累不困,那也是假的。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然后便可以去睡个安稳觉了。狂风稍歇,他站起朝四下里察看后并无所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向外走出几步消消困乏。
突然,眼角余光中依稀看到左侧有物移动,并传来轻微的声息。将近一年的训练可也不是白费的,他立时警觉地侧身望向左边,提起刀指着眼光所看的方向,大声喝问:“什么人,出来说话……唔。”
没等他喝问的话说完,右边窜出的黑影把他的口鼻捂住,手里的刀也被夺走,然后脖子一凉,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幸亏小队长邹景豪怕哨兵出事,会将手中的利器——钢弩——丢失,下令守哨时不得带着钢弩。否则,此刻穆椿已得手了一小半,后果将相当严重。
这一声喝问,惊动了正向村西巡查的邹景豪,他听到哨兵叫了半声便再无声息,心知必然有变。立即机警地蹲下身子,迅速地拉开弩弦,摸索着装上钢针。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不想过早暴露身形予敌可乘之机,缩在一个屋角仔细察看。
果然,数息后几条黑影出现在六七丈外的一间屋前。从他们躲躲闪闪的动作来看,肯定不是本村的乡民,更不是自己手下的护卫队员。
邹景豪心中大急,能把村外的哨兵解决并且没发出太大的声息,来的定然是厉害的角色。当下不再等待,向几个黑影隐身的屋墙下射出弩中的六支钢针。
“啊!”惨叫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高亢尖利,直刺茫茫的天际。
“我中了暗器,快来救救我。”好几个人的求救声在那屋墙下发出。
邹景豪再次装好钢针,悄悄回身向沈念宗、凤儿寄宿的房屋潜去。他早已吩咐过,一旦有警,全部人都必须集中到那儿全力保护沈念宗父女。
刚潜行到沈念宗父女借住那户人家的门外,四下里喊杀声响起,邹景豪向已经赶到的几名护卫队员们低声吩咐道:“去三个人守住屋后,其他人退入院内隐身守住院门,装单箭,分组应敌,听令发射。若是混战时,贼人不到十丈内不得攻击。”
农家小院没有围墙,所谓的院子只是用小竹枝和小树枝扎起来拦阻鸡鸭的篱笆,连顽童也没法挡住,更不用说身具武功的大人了。退入院内之举,不过是利用篱笆遮挡贼人的视线,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罢了。
邹景豪独自站在院门前不言不动,冷冷地看着从村子四周向这间房屋缓缓接近的黑影。
飘荡般接近的幢幢模糊鬼影接近至十余丈外,便忽聚忽分地游走不敢再行靠近。
许久,又过了许久,大喝声出自邹景豪之口:“来的是什么人,请报出你们的名号,以免自误。再这样装神弄鬼的,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好小子,‘不客气’?说话口气挺大的,太爷们倒要先问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会有弓弩在手?”一个带有浓重山东口音的人大声说。
邹景豪把钢弩对准发声处的位置,怒道:“听口音你们是北方人,定然是金狗派来的奸细,还不配问我们是什么人。”
“哈哈,”还是那个声音发话:“凭口音就断定我们是大金国的奸细,会不会太过于霸道了呢?既然说我们不配问你是什么人,那我们也不必道出我们的来历,算是互相扯平。”
邹景豪:“既然不敢道出身份,必是敌国奸细,贼壳呀,这就让你尝尝我大宋军民人等的厉害。射!”
十多支势道劲急的箭矢分别向四方游走的黑影射出,几声惨呼过后,黑影消失,想来是吓得躲藏到暗外不敢露头。
还是那个声音嘎嘎怪笑,拖长音调说:“好厉害的弩箭,差点没把太爷射出一个血洞。嘿嘿,这下你们没法射了吧?”
邹景豪心中生疑,这贼人与自己在这里说了那么多废话,莫不是在拖时间,他们还另有其他的什么阴谋?
忽然,想到自己到这里后一直没听到沈念宗父女的声音,难道是……他回头急叫:“再去两个人看看沈先生和凤儿小姐……”
话没说完,屋内已经传出哈哈大笑声:“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么,已经太晚喽。”
随着这个声音的传出,院外亮起了二个用房顶上的干茅草匆匆扎就的火把,小村其他几间房屋中,随着火把的点燃传出村民们的惊叫惨呼声。
邹景豪惊问:“你们对这村里的人怎么了?”
四外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屋门缓缓开启,屋内叫道:“先别动手,大家说清了再作区处。”
屋内一个人头朝门外探了探又缩回,随即大步走出穆椿和手拿松明的穆自芳。穆椿环扫了一眼用钢弩对准自己的十多个护卫队员,回头向门内把手一招,笑道:“将两位马上要去楚州做客的大贵人请出来,让林飞川的手下看清楚。省得一不小心射出弩箭伤到他们的主人。”
两个穿灰武士服的贼人一手将刀架在沈念宗父女颈上,一手挟持着他们走到穆家兄弟的背后站定。嘿然怪笑着,语带嘲弄的说道:“看清楚了,是他们两位没错吧?”
邹景豪心头发冷,暗中叫苦不迭,脸上可不敢露出丝毫惊慌的神色,不紧不慢的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沈念宗先生和凤儿小姐,是飞川大侠林强云的家人,若敢对他们不敬,你们……你们没一个人能生离汀州……”
“哈哈……”穆椿的笑声打断邹景豪的话:“吓死我了,大家说说看,你们怕不怕呀?”
四周的贼人发出哄然大笑,一个贼人讨好地大声说:“穆将军,我被这患了失心疯的小毛头吓得尿湿了裤子……哎哟,怎么办呐……哈哈!”
沈念宗在听到惨叫时就被惊醒,刚穿上外衣,连腰带还没扎,便被这些破窗而入的贼人出其不意地抓住。
他一直都在动脑筋想法脱身,幸好贼人从没听说过他会武,也没发现他有兵刃。所以贼人擒住他以后也没搜他的身,手铳还系在腰间的衣内没被贼人们发觉,但也一直没机会用上这件防身保命的利器。
此时趁抓住自己手臂的贼人仰首大笑的当口,悄悄捏起长袍下摆,将没受制的左手伸到宽大的长袍内摸索。
那贼人看他脸色苍白,生怕他会有什么意外不好向上司交代,忙问道:“你怎么了,不会是吓成这样的吧。嘿嘿,先生大可放心,我们只是要林飞川乖乖跟我们到淮东去为大帅效力,不会伤害你的。”
穆椿向邹景豪喝令:“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我就不伤害他们两个,否则的话……嘿嘿,后果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一直默不做声的凤儿尖声叫道:“护卫队的兄弟们,绝不可放弃兵器。不要管我们,冲出去找大哥……呃……”
穆自芳回身连击两拳撞向凤儿腹部,毫无怜香惜玉的男人风度,第一拳便打得她翻着白眼再说不出话,第二拳再打到身上,凤儿立时昏了过去。
沈念宗见女儿遭贼人毒打,想到她身子还正虚弱,心里一急,再也顾不得被贼人警觉,指头一用力,轻微的“达”声入耳。
“行了。”沈念宗心里大喜,略将右手稍抬,把手铳从宽袍内向右腋下穿过,估准位置便扣下了扳机。
“轰”然大响声中,外围的贼人中传出数声惊呼:
“诛心雷!”
“天啊,是谁使‘诛心雷’,什么人被打中了?”
“看,那位兄弟怎么了?”
挟持沈念宗的贼人和他几乎一样高,听得胸前一声震耳的轰响,胸部受到一下重击的同时,鼻子里冲进一股呛人的硝烟味。他在大笑之后猝不及防下,全忘了他正挟持着人质,惊得出于本能把抓住沈念宗的左手收回护胸,右手一抬回刀自卫。
沈念宗自小到大,就是读书、作田、到贡院赴考,虽是见多识广,却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次为了爱女,用手铳行拼死一击,没想到手铳击发时会有如此大的后坐力,也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带得向前冲出一步。
他这一步冲出,身形稍下挫了一点,再加上贼人收刀时又将刀抬离数分,令他轻易脱出了贼人的掌握,踉跄闪身躲开。
那贼人满脸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胸前涌出的鲜血,颤抖着伸左手到胸前一摸。感觉到触手的液体滚烫,确实是在流血了。立即回过神拼命将手按到伤处,试图阻止体内血液流出。
片刻后他发现没法止住泉涌而出的鲜血,禁不住全身筛糠般地抖动,不敢相信的大叫:“‘诛心雷’打中了我?这不可能!我没起歪心,我没有恶意,并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呀,为什么会被‘诛心雷’击中?天哪……我只是奉命捉你的呀,难道这样也要受到‘诛心雷’的惩罚……哇……”
伤心而又凄厉的哭叫声直刺苍穹,听在贼人们耳中无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们的心直往下沉,往下沉。
挟持着凤儿的贼人,却是个凶悍之极的家伙,脑子还不太灵光。手里的刀因为督战进攻横坑时,砍杀了好几个头陀军的兵丁而好几处有缺口、翻卷,他也从没想过要换一把。
沈念宗向前冲出时,这贼人眼见同伴受伤,人质脱出掌握要逃走。心中立时想起穆椿所说的“有人质在手,安全就有保证”的话。此时若让人质逃掉的话,自己的安全也就没了保障。
他在一急之下竟然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一个人质,把昏迷挂在左手上的凤儿,当成妨碍自己行动的包袱向侧一推,抽回架在凤儿颈上的刀就向沈念宗扑去。
糊涂笨贼的这一举动,把昏迷不醒人事的凤儿颈部拉开了一条大口子,缺刀扯断了她颈部的大动脉。她倒下的时候,颈部的鲜血喷出近尺远。
穆椿、穆自芳在铳响入耳时就各自向侧闪避,让过沈念宗冲来的身体,他们都以为有人向自己偷袭,同时暴喝出声扬掌向冲过的人击出。
穆自芳的掌先击中沈念宗,发出一声闷响;穆椿将在打到沈念宗时发现不对,急收打出的力道,手掌只在沈念宗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沈念宗“哇”的喷出一口血,人也轰地一声摔落在地昏了过去。他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好像看到山都的小身影向凤儿冲过去。
山都早些时候到达小村外,就发现了贼人包围着一间村屋,与护卫队相对峙。他本想趁火光不亮的机会,潜近贼人的身后施故技悄悄刺杀掉几个。可后来见到沈念宗父女被贼人挟持,便放弃杀贼的想法,全心全意地准备救人。
当凤儿被打的那一刻,他已经潜到屋角的篱笆外,正好拨开了一个能容他进入的小洞。
见到自己最亲之人被打,山都不再掩饰行藏,快速钻过小洞就向凤儿扑去。
山都的匕首“当”的一声把冲向沈念宗贼人的刀挡开,一脚猛蹬在这贼人的肚子上,借力回身抱住凤儿朝地上一滚,翻动中还不失时机地将匕首顺势朝武奕铭小腿上划了一刀。
突变陡生,邹景豪应变得极快,看清凤儿倒下的方向后,把手中的钢弩一顺就朝穆椿扣下悬刀。
穆椿和穆自芳两个恶贼,自山都的身影一入目,立时就明白林强云到了。
穆自芳借打中沈念宗那一掌的反震力,率先反跃入屋内躲避。
穆椿则在轻按了沈念宗一掌后,又挥出一掌朝山都击去,却又没打到个子瘦小的山都,反而险些劈中后跃的堂弟。眼角余光中扫到邹景豪身、手都已移动,立知不妙,借侧身挥击之机向侧急倒。身体贴近地面时双掌一撑,游鱼似的一扭腰,伸右手在门框上一搭,避开门前的贼人,跟在穆自芳身后贴地窜进。才入屋内便双手急撑,双脚一蹬地面穿窗而出,丢下数十名手下头也不回地逃了。
那几支从穆椿背部掠过的钢针,有三支正好射中被山都蹬了一脚的贼人胸部,被射中的贼人惨呼着从屋门外轰然倒入门内。
山都眼看穆椿硕大的身躯压向自己和凤儿,再次搂着凤儿拼力滚了两下让开,松手用脚在凤儿的臀部用力一蹬,把她送到稍为安全一点的墙角下。
“天呐!是那个‘山魅’,”武奕铭看清抱着个人在地上滚动,还能往自己小腿上割一刀的山都,惊慌的尖叫声十分凄惨:“林飞川到了,快逃……”
叫声未落,人已伏地猛窜入屋,看到床边挂着的一个怪样囊袋,顺手扯下就往破窗跳出,认准方向没命地朝西北逃去。他可不想再和穆氏兄弟一起招惹林飞川了,还是赶紧逃回扬州去做自己的少东主好了,以后有机会再想法弄个官儿来当当。
远处适时传来陈归永的声音:“分组自行发射!”
刚刚还伤心哭叫的贼人,这时眼里射出狠毒的光芒,举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凤儿走去,嘴里喃喃地咒骂:“既然马上要死了,TNND,拉个小娘皮来垫背,到阴间用来暖脚,也好过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地府受罪。”
山都与凤儿相隔了四五步,眼看来不及抢救,急中生智地把手中的匕首掷出,翻腾的匕首柄部重重地撞在贼人的头上。贼人本就不稳的身体一下被撞倒在地,刀脱手落到凤儿脸部,把她的脸颊割开一条近两寸长的大口子。
凤儿受到伤害,山都“喂呀”一声怒啸,腾身跃起扑到贼人身边,抓起地上的匕首向贼人连刺数刀,一脚把死得不能再死的贼人蹬出数步外。然后手忙脚步乱地掏出随身带的小竹管,用匕首挑掉封堵管口的蜂蜡,倒出里面的鸡膏往凤儿脸上的伤口糊去。
贼人丢弃的火把又被点燃,林强云快步走进竹木枝条扎起的进院子,一眼就清院中的情况。见山都在为凤儿上药,以为她还活着,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急步奔前抱起沈念宗,微弱的呼吸声入耳。
“老天爷保佑!”林强云惊喜地欢叫:“快,快,快些取水。”
四儿冲进屋内倒了一碗水,看着林强云把水晶瓶封口拔开,倒出一粒红色绿豆大的小丸小心地放入沈念宗嘴里。
林强云把药瓶里的一团棉球挑出,拣了一根细竹枝,搅松里面的白色粉末,倒了一些在沈念宗嘴里。接过四儿手上的水碗凑近他嘴边,倒入些水慢慢让他吞下,长吁出一口气后抱起沈念宗走入屋中安放在床上。
“凤儿!”走出房门的林强云,看到山都坐在凤儿的身边默默流泪,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怪叫一声扑到凤儿旁边,一把搂着她急切地叫道:“凤儿,听到大哥叫你了吗?醒醒啊……凤儿……”
凤儿垂落的头被林强云摇得不住晃动,紧闭双眼的脸上,还是保持着被打昏时的痛苦神色,无声的向大哥诉说刚才落入贼人手中,自己所受到他们给予的严重伤害。
林强云无力地坐下地,搂着凤儿的手越抱越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喃喃细语,似乎怕惊醒她的睡梦:“凤儿,大哥来接你了,大哥来了……”
四儿很明白林强云此刻的心境,不敢,也是想不出如何劝说他心里的主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保护好公子,不让别人趁公子失神之机对公子造成任何伤害。
四儿紧握装上钢针的钢弩,警惕地向四周观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汗。
山都后悔死了,自己为什么不跑得快一点呢,只要快上那么一点点,或者就能做到恩人要自己做的,保住凤儿和沈大叔不会受到恶人的伤害。
痛失亲人的滋味山都更是深有体会,笨嘴拙舌的他比四儿还不如,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被大人责罚般的躲在墙角不敢稍动。
陈归永、张本忠和护卫队员们,还不知道这院子里所发生的变故。他们都深信,只要有林强云在的地方,任何鬼神都不敢前来讨野火。更何况还有山都、四儿等人在呢。
他们正忙着清剿、追杀所有能搜寻到的贼人,直到一个时辰后,才从村外捉回十多个贼人。
回到小村后他们又把所有房屋搜索了一遍,全村二十九口人,只有四个女人还活着。其他的村民,连还在吃奶的婴儿一起,全被杀死在房屋内的床上,或是刚穿了一半的衣衫就被砍杀于门边。
陈归永和张本忠气冲冲地来到这个院子前,也觉察出里面的气氛不对。先回来的护卫队员们静静地站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紧抱着凤儿的林强云。
邹景豪悄悄走到陈归永、张本忠身边,小声把这里所发生的情况向他们作了报告,并告知了凤儿去了的消息。
陈归永乍一听到这消息,他也呆住了,嘴里喃喃地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天爷,难道你真的是要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张本忠也自语道:“这是怎么了?真像是徐老爷子所说的,修真之人修炼到近于大成之境时会有的天劫么?这次是不是他所说的‘亲情劫’呢,另外又还会有什么劫数?”
停下了好久的风又吹起,将火把和落地的松明吹灭,片刻间连几星红色的炭火也被吹得无影无踪,天地间一片漆黑。人们的耳朵里只余呼呼的风声和猎猎的衣袂声。
突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乍现,一道闪电劈落到村南一株大树顶端,震天动地的炸雷声,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闪电过后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使人觉得世界末日就将在这一刻来临。
风,也被这一声惊雷吓得止住了脚步,片刻后似乎觉得被雷声所惊太没有面子,便报复似的以更强的威势向大地狂扫……
今年的五月初五的“端五节”,横坑村过得真是沉闷无比,完全没了去年那种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气氛。村里有的只是性燥年轻人的一片咒骂声,他们骂,骂天地的不公,没有能耐庇护好人,骂李蜂头的八辈祖宗;他们咒,咒李蜂头和他的一干手下将被千刀万剐,咒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为堕民,永世不得翻身。
老天爷被人们骂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连着二十几天布满了阴云,一直是晴少阴多。太阳大约也是被大家的咒骂声吓着了,二十多天来只敢偷偷地趁人不注意,从云缝里钻出来露一下脸,立即又贼似的缩回头不再出来。
饭厅改成的灵堂内两具白木棺并排摆放,神桌上供着凤儿母女俩的灵位,灵前的长明灯和芦杆为芯的蜡烛同时燃点,香炉内插满了竹芯棒香。
初六这天,沈念宗坐在饭厅门口呆呆地看着神桌上的灵牌,十多天下来,他显得苍老了不少,四十来岁的人,现在看去就像五十出头。他的身体倒还恢复得不错,背上被打了一下的淤黑掌印已经完全消失,除了还有些乏力外,行动自如,无甚大碍。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