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定二年十一月初三,今年的第二次寒流由西北方来到泉州,昨天还是晴朗无云只需穿夹衣出门的天,今天突然变得出奇的冷。好在来自各寺院的行者、头陀在天还没亮报晓时,就于贯常高叫完“普渡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之类的佛家用语,再报出时辰后,又还加了一句“天色阴晦,寒气袭人,多加衣物”的提醒。
天方放亮,林强云被吴炎大呼小叫的吵醒,还没等他发火骂人,吴炎倒是毫不客气地闯入房内,一把将他从床上硬扯着拉了起来:“师傅啊,做长辈的总不能比弟子偷懒太多吧。你看,弟子都等了师傅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谁知师傅还赖在床上睡懒觉,这怎么说得过去呀。快走,快走,我们今天装完机器,赶在今天要试机了,师傅给我讲解这个蒸汽机的道理,我还没听明白呢。”
吴炎的脸上一本正经,眼里射出的可全是嘲笑作弄人的意味:“这下让我逮着一回,最少也搅得你不能睡得那么舒服,看你这个师傅能拿我怎么样。”
“我说吴炎,再让我再躺一会行不行,前天讲的时候你又不注意听,到现在马上就要铆死了才来说没明白。”林强云这几天累得狠了,好不容易今天的时间稍有点宽裕,想把前几天的觉补上一点。
吴炎大惊小怪地叫道:“啊,那怎么行?”
他的声音大得能把人的耳朵震聋,根本不管这位年轻的师傅是用商量的口气和他说话,把床边的衣服丢给林强云说:“那些水汽喷到勺子上推动轮子,再由齿轮传给轴上的陀螺桨……”
林强云气愤地打断他说:“跟你讲了多少次了,是螺旋桨。不要一直都陀螺桨,陀螺桨的乱叫。我真是背时,一大早就被你连叫带拉的吵醒,想睡个回笼觉也不得安生。”
“好好,螺旋桨就螺旋桨吧,让师傅占点便宜也是应该的。”吴炎大咧咧地笑着说:“陀……哦,螺旋桨把船推着走的道理,师傅讲了以后我有点清楚了。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把水煮滚了变成能把人煮熟的汽以后,它就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一个个才小碗般大、装在轮子上的六十个勺子推转了还不算,连大簸箕般数百斤重的螺旋桨也弄得动了起来,而且还转得飞也似的快,水里的鱼都逃不及被打死了呢?”
“这个……”林强云没想到吴炎会问出这么个连自己也还是懵懵懂懂,没注意去想过的问题,叫他一下子如何能答得上来?再加上还渴睡得要命,借机把怒气发泄出来,骂道:“猪头!水煮成汽以后它就大了很多,我们给那水汽的管子出口又只有杯子般大,这些水汽硬要从管子里挤出来,它们当然会有很大的力气喽。”
“师傅别骂,弟子可不是猪头。”吴炎正色申辩,然后一脸不解的再问道:“哦?就算是这样好了,但师傅又为什么把三个轮子做成不一样,还用铁板分隔开,每一个轮室的出气口都做成那么小连在另一个轮室上?”
“说你猪头还不满意,”林强云被吴炎一番胡搅蛮缠,把睡意都弄没了,抓起衣服披上,挺身下床,没好气地说:“那些水蒸汽喷射一次后还有余力,把机器做成那样是为了把它的余力利用起来,让我们的船走得更快一点。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你不许再问,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吴炎得意地朝站在床角的山都眨了眨眼,笑呵呵地想拉起山都的手要往外走,忽然他尖叫一声:“干什么呀,打得这么重,我吴大掌门还要靠这双手赚饭吃的呢。”
原来他是被山都用姜拳在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林强云笑道:“山都你也敢去惹他,没用那把匕首给你一下算是好的了,若不是熟人的话,说不定你这只手已经掉下地去喽。”
吴炎搓着被打痛的手苦脸埋怨道:“不要我拉也没必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吧,等一下装机器做不快师傅去骂他,可不能怪我。”
吃早饭的时候,沈念宗冷不丁冒出一句:“强云,‘含香苑’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置?”
“咦,‘含香苑’怎么了?”林强云大奇,把碗里的稀饭一下喝完后问道:“那三个试药的妈妈,不是有两个已经又开始做生意红起来了么,另外一个也早就说要接客,这几天试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据叔你说的情况,比那两个还更好呢。其他还会有什么事?”
沈念宗笑道:“她们两个半老粉头如今倒是抢手,好些有钱的大爷、老客特意从附近军州赶来此地,就是为了一睹她们现在有如处子般的娇柔颜色,把原来的几个头牌粉头都给比下去了。我来问你,‘含香苑’的其他粉头说,她们愿意用自己收得的体己钱买你做的仙丹,你至今还没给人家一个准信,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呢?”
林强云:“我看这几种药的事就到此为止,泉州这里还不是我们这些药发挥作用的最好地方。这样好了,过几天较闲时我另外再配过一些敷面和洗浴的药卖给她们,药力虽然稍差了些,但功效是相同的,让她们每个人都能变个更吸引人的模样。如何?”
“有药就好,省得我这些天连‘含香苑’的门都不敢踏入,好几天的钱款都没收回来。”沈念宗放心地吁了口气说:“这下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去算账收钱了,没的被那些粉头们给纠缠得脱不开身。”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张本忠带领的水战队除了加紧训练操演外,只去找了两次海盗的麻烦,打沉了两艘海盗船而没有其他的收获。后来,因为二万斛的大海舶造成,又忙着熟悉这艘更大的船,就没有再寻海盗们的晦气。再加上林强云要在小战船上装蒸汽推动的螺旋桨,打海盗的计划就完全停了下来。
今天,林强云穿得厚厚的领着吴炎一行人来到那艘小战船上,开始最后的装配。
林强云知道以后自己的时间很少,这些杂事基本上都要靠吴炎带人去做,所以不厌其烦的再向他讲解:“这个东西叫安全阀,我们的深鼎内装满水烧火之前,一定要先检查这条横杆上挂的铁陀还在不在,它压住的大铁针是不是灵活。起火将水煮了一刻时辰后,还要把这个铁陀稍托起一点,看看鼎内的压力是否能把铁针冲开放汽。这样才能保证我们机器的安全。这些你都要叫夫子写清楚,每条船装好机器交给舟师使用时,都要把写好如何使用机器的章程一并交给他们。”
“这里则是防水密封的地方,这根铁轴带动螺旋桨的时候一定要有人时时看着,稍有渗水就必须将这四个螺丝上紧一点,而且每天在机器停止转动后都要折下盖子补进磨掉的填料,就是这种浸透了牛油的‘不灰木’(石棉)绳。”
吴炎显得有些不耐烦:“师傅你就别再说了,这些讲了上百遍的东西弟子怎么会不记得,夫子们抄写的章程也有十多本了,我们还是把机器装好再讲吧。对了,师傅啊,那艘两万斛的大海舶上装了十个深鼎,按说这条四千斛的船上装上两个就够和它走得一样快,为什么你偏偏装三个呢?”
林强云笑道:“这却没有道理好说给你听了,我们不是要装的时候刚刚做好三个深鼎么,我看这条船上的位置又恰恰能装三个,就一起把三个深鼎都装在这里,反正多装一个能让小船跑得快点不是更好?”
想到小岛乌屿上的一些事,林强云问道:“那些交给你做杂工的蒙古奸细和海贼蕃人如何了,他们不会把我们的功夫都偷学去吧?”
吴炎奸笑道:“嘿嘿,师傅把我吴炎看得太没用了。师傅传下来的技艺,就连我们正式拜过师的门下弟子也没那么容易学到,别说是那些奸细和蕃贼们只是在外头出份死力气,根本没机会见着我们是如何做事的。何况,他们不但戴了精钢打制的细铁链,还有护卫队一天到晚的守着。若是这样都还能偷学了我们的技艺去,那不比师傅还更有神通了。有那样神通的人,又如何会被我们捉到小岛上来做苦工呢。不过,师傅那天和这些贼人们说只要有钱赎就可以放他们回去的话以后,那些贼人们干活可发狠了,都巴不得赚够赎身的钱好快点回家去。”
林强云:“既是如此,你又是怎样给他们算工钱的,不会只给他们一半或者更少的工钱吧?告诉你,千万别克扣他们的工钱,若是被我发现了有克扣他们工钱的现象,将罚你十倍的钱数?”
吴炎叫起撞天屈:“师傅你也太小看人了,我吴炎怎么说也是个掌门大弟子,哪会去贪这种小钱。只不过……嘿嘿,只不过扣回些吃食啦、衣服等的钱而已,还有我们做的铁链、工具之类的东西总不能让他们白用吧,这些都要算回钱来的。否则师傅向我们铁工门算账时,我又如何解释得清,用去的材料多,收回的银钱少这回事?到时候师傅一发火,要我吴炎赔出短少的货款时,我又到何处找给师傅去?”
“算你说得有理。”林强云交代说:“这些贼人的工钱一定要按规矩算,不能亏待了替我们做事的任何一个人。除非以后有特别坏的家伙,我们又特别交代过是重罪的人犯才不用算工钱给他。”
吴炎:“师傅,我们要收这些贼人多少赎身钱才肯放人,那些蕃贼又要收他们多少?”
林强云开心地笑道:“呵呵,这事我还没和别人商量过,先让他们做上一年半载再看,现在我也没法说要收多少赎身钱。好了,我们赶快把机器装好,到海上走几圈后再和大海舶比试比试,看哪条船走得更快些。”
其实,说是最后组装机器,只不过是把已经装好的汽轮再检查一遍,在三个深鼎的汽烧足以后试一下汽轮、齿轮、螺旋桨的灵活性等。认为没有问题后,将汽轮的三个外壳铆合上。再把所有容易烫伤人的地方全包上‘不灰木’织成的厚布,绑牢压实而已。事情并不是很多,二十多人一个多时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今天海面上的风有点大,呼呼作响的西北风刮起四五尺高的浪头,重重地拍打着船舷。一阵一阵的风不时将浪头上的海水掀到上层甲板——有些还从天井中溅入主甲板上——然后再由舷边开出的小圆孔中慢慢流回海里。这些海水让水战队员们手忙脚乱,他们紧赶着盖好火药桶,用油布遮好‘子母炮’。
这次随船出海的水战队员,原来打算再开上几炮过瘾的,遇到这样的天气只好自认倒霉,这时把新在船舷边开出的几个开炮的方窗紧紧地关上,防止海水从离海面只有七尺高的方窗中涌入船里的主甲板将火药、‘子母炮’打湿。
林强云为了要试试这艘装了三个深鼎小战船的力量,让舟师张了一个小半帆,顺风走了约半里远,然后才收帆调转船头以螺旋桨为动力迎风而上。
不知道是因为炉火烧得不够大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条顶风行驶的船不进反退。
一个时辰过去,风倒是不见得更大,船却是被风吹得越退越快,已经远出十里怕都不止了。
林强云和吴炎及他的几个徒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叫嚷着要十来个船夫狠命往炉内添石炭,又把蒸汽的开关开到最大。任凭他们如何做作,眼看着那两个齿轮还是越转越慢,最后干脆就停下不动了。
林强云让船夫们用压水唧筒往深鼎内加注些淡水,坐到船板上不住思量:“怎么回事,今天的风并不是很大呀,为什么有三个容量能装五百多升水的大锅,它们的蒸汽还推不动这条小船呢?螺旋桨太小吧,应该不会。一尺八寸直径的螺旋桨还嫌它太大了些呢,转动的速度够快的话,产生的推力应该足够能推动这条船的了。”
“速度!”林强云叫出声来:“对了,关键就是在转速的问题上。刚才一是三个锅里的蒸汽压力不够,所以喷射在那些勺子上的力量不足,也就没有出到最大的力气,螺旋桨当然就转不动了。哈,休息一下先,等风稍小些再试他一回,我就不信连这么有力的机器在小风的时候都驶不动这条小战船。”
船尾部舵楼里的掌舵师傅在四个助手的帮助下,费力地按舟师根据火长指示方向叫出船舵左右偏摆角度定住船舵。
林强云用一根绳子把山都和自己的腰部绑在一起,互相扶持着走到舵楼内,以免一不小心被风浪掀到海里去。他看到里面的十来个人全都神情紧张,心里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暗道:“原来这时代海上操舟还这么麻烦,这还是有些微动力在内海,如果去到外面的海洋上遇到比这大的台风,哪还不是有死无生的结局。不行,我林强云可不能去冒这种风险,将来自己即使要出海去做生意,也必须先把船弄得更安全些才能去,否则的话,还是别去冒险的好。”
山都这一段时间里,每天不是和林强云一起到船上帮忙做些修锉铁件的活计,就是被林强云赶去跟着张本忠一起,到海上训练以增加他的适应程度。本来已经不再呕吐了的,今天的风浪实是太大了些,又忍不住开始作呕。
林强云忙从挎包里拿出一块生姜塞到他嘴里,叫道:“忍住啊,千万不要去想着是在船上,只当自己在几棵大树上荡秋千,就会好的。”
不知是生姜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想到自己在树上荡秋千,山都果然不再呕吐了。
舵楼内指挥的舟师眼看顶风而行的船非但没有前进一步,反而被风吹得离乌屿越来越远,吓得脸都白了,急匆匆地对林强云说:“东主,我们还是下碇停船吧,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怕是会……”
林强云知道海上行船的禁忌,连忙对舟师说:“现在船上最大的人就是你,如果你认为我们不宜再试机器,就做出你认为最合适的决定,不必来问我。”
舟师一听林强云这样发话,大声呼喊了几句,船上的数十个船夫一齐行动,有跑到船尾底舱去叫停下机器的,有人奔向船头合力放下两个新换四脚铁锚的。
林强云也拉着山都,跌跌撞撞地往装机器的后部底舱跑,他生怕才使用这些机器的人在关上了蒸汽以后,没有及时把砌有三个深鼎的炉子熄灭,一直烧下去会发生危险。
直到透过迷朦的雾汽,看清吴炎和十多个赤膊的船夫们挤缩在一角,紧紧地抓住舱壁上用于扶手的木栏干,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船已经被风吹离距乌屿很远,从舱门探头往海面上看去,只见四下里茫茫然不见天日,也不知身在何处。目力所达都是一片翻滚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往自己这条船冲击,把这条四千斛的半大海舶晃得摇摆不定、上下起伏。
“这样的风不大,以小人在海上走了七八年的经验来说,算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危险的,东主不必担心。”林强云耳边传来领头舟师浓重的广东口音:“从前小人也在一艘只有二千斛大的船上做过,那船的船壁仅为双层夹料,也能抗受这般大的风浪。如今我们的这艘海舶足受四千斛,又是三层夹料壁板,还有新置于船上的四足‘铁猫’为碇入海勾抓,可说是稳当得很了。”
林强云并没有因为舟师的话而完全放心,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向舟师问起他们的经历。
这才知道这位舟师原来是广州新会县人,叫吴伟才。十年前跟随家人贩牛至两浙路的庆元府,在昌国县(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区)桃花山(今舟山市桃花岛)附近被海贼所抢,血本无归之下,只好为人操舟谋生。三个月前受雇于陆(春仁)东主成为一艘五千斛新船上的舟师头,陆东主贩货欲至高丽开京,方出海就遇风暴吹到这一带海面,恰于被海贼劫持时被水战队救出。
当时他们这些人听说双木商行正在募人,便和原来的东主陆春仁兄弟一起投入双木门下。
问起陆春仁兄弟,得知他们分别随往广州和去温州的船买牛贩粮了。
听了舟师的话,林强云忐忑的心稍安,辞过这位好心的舟师,和山都一起回到专为他们安排的舱房内歇息。
他们的船在海上停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待到天色近申时末,风才小了一点。
林强云看天色已晚,怕夜里摸不着路回去,便令底舱的人把火生起来,使三个深鼎内的汽憋足,直到把安全阀顶开了以后,再让舟师叫人拉起两个铁锚,同时打开汽阀开动螺旋桨。
这一招果然有用,铁锚刚拉起时船是退了一些,然后又在螺旋桨推动下慢慢向前。船一开始前进,速度就越来越快,最后船速稳定了下来。
林强云吩咐船夫们,炉灶内的火烧得越旺越好,每隔两至三刻时辰就要往深鼎内压一次淡水。另外,船走稳后蒸汽的阀门不要全部打开,缓缓的将阀门收小,让船能稳定的前行就够。
负责开蒸汽阀门的人按林强云的话将汽阀关小,发现这条船还能维持现在的速度前进,不由得高兴地大叫道:“公子的话真灵,阀门比刚开船时小了一半都还能走得这么快,我们今天能回到家睡觉喽。”
林强云叫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还要随时注意船的速度,深鼎压进冷水时,里面的压力肯定会低一些,船速也会慢下来,那时你就要将阀门开大一点。等深鼎里的压力大了,船的速度才又会加快,你就必须关小阀门,让船维持一定的速度就成。这样我们的船就能长久的用上机器,不会用到一定的时间且要停下来等蒸汽压力升上去。再有,此后都要按我刚才所说的,一旦生起了炉火准备开船时,就必须照今天的样子,炉火要烧得旺、淡水要及时添压,阀门要开得大小合度。”
这些船夫聚精会神地听着林强云说的每一句话,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他们要把这些话作为他们今后行船时的操作准则。这些又被正在这条船上的水战队一哨哨长知道了,叫夫子写了下来,他准备让手下的所有水战队员都要学会操作机器,以后自己的战船全数由水战队的人来操作。
这事被张本忠知道后,对此大为赞赏,将一哨哨长的这个做法推广到水战队全军,为以后建成海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林强云说完后,让这些船夫们自去揣摩话里的意思,自己牵着山都走上甲板,以避开底舱下又闷又热、还带着浓重汗臭味的污浊空气。
顶着风浪缓缓前行的船,比静止停着和被风吹得不住后退时平稳多了,除了上下起伏外,并不会像刚才般左右摇晃。
吴炎贼头贼脑地溜上前,凑到站立于船头手扶前挡板的林强云身边,笑嘻嘻地说:“师傅嗳,刚才你在机器边叫了些压力、转速呀什么的,弟子离得太远没听清楚,是不是能给弟子解说明白?”
林强云把自己想到的仔细地对吴炎讲解了一遍,末了还给他打了个比方:“你看,比如我们做了一个射水的竹唧筒,我们大人去推射时水会喷射到两丈远,若是叫一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来玩的话,会是怎么个样子呢?”
“哪还用说,里面的水肯定射不远,说不定力气小些的孩子连推都……啊!”吴炎恍然大悟,欣喜地叫道:“嘿嘿,我明白了,先前我们的深鼎里蒸汽没有足量,也就是师傅说的压力还没有达到那么高,就犹如小孩去推大唧筒一样,喷出来的水汽无力,便推不动汽轮,最后汽轮干脆就停下来不动了。这次师傅叫船夫们把火烧大,直到蒸汽把安全阀顶开,说明压力已经很足,这才打开蒸汽,便一下子把船推动走起来。”
“哈,明白了就好。”林强云反向吴炎问道:“我说吴炎啊,现在我们已经有两条蒸汽推动的船,暂时算是够用了。但以后我们要驾船远离陆地到大海上去与蕃人做生意,你能不能想个好办法,在一年内多做出些深鼎和各种配套的机件来啊。一旦要用时可以立即安装到船上,很快便能成行。”
吴炎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会,一改他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说道:“师傅,弟子知道您是个做大事的人,此时会问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打算。这么说吧,我们现在虽然总共有一千三百多铁匠,但入了铁工门的弟子,包括师傅派来的孩儿兵在内仅有四百余人,已经能自己掌钳的只有不到一百。光靠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师傅将来需要的。但另外招请来的铁匠,弟子又不放心将他们带到小岛上做这些需要保密的事情,只能让他们打制一些除了刀具外的普通铁器。所以,除了要增加我们双木铁工门下的人以外,弟子还没有想出什么最好办法做到师傅的要求。”
停顿时了一下,吴炎一边沉思一边说:“有一种方法,弟子想了很久,就是因为别人听了都摇头,所以还拿不定主意。不妨在此提出来让师傅给参详一下,看看是否能行得通。”
林强云转过身盯着他道:“你说。”
吴炎:“自上次师傅叫弟子将我们铁工的各道工序分开做以后,弟子就在想,是否能把一些不太重要,但又花费很多人工的事情交给双木门以外的铁匠去做,甚至可以交给不会铁匠的人去做呢。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只需要做出一些最为关键、需要做得最精细的器件,再把别人做的东西检查合格后组装在一起就可以了,不但可以达到师傅要求做出的数量,而且质量也有保证。”
林强云高兴地扬手在吴炎的肩上拍了一掌,笑道:“说得好,这个办法也想得好。比如打制那些长、短铁管,就可以把铁条先让人按我们的样品打出来,然后再由我们自己人卷焊成管。既做得快,也不怕别人把焊管的技艺学去,还把我们熟手铁匠全都用在了重要的事情上。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呀,为什么不这样做,回去以后就按你这个想法去做就是。”
吴炎苦笑道:“师傅哎,不是我不想马上就这样干,而是沈先生他们那一关通不过呀。沈先生手下的那伙管账先生把钱抓得滴水不漏,一听说这样做需要花出大笔的银钱,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他们说既然是我们自己要用的东西,稍慢点也不打什么紧。还说凡是用钱的事,必须得有沈先生画了押的公文、字条才能度支。弟子去找过沈先生,他却说要再商量了以后才能答复,所以就拖到如今。若非师傅今天问起,我也还没想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师傅说呢。”
林强云:“这事好办,回去后我立即和叔讲清楚,你明天就可以先按你的想法去安排。总之,你们铁工门接下来必须全力以赴做好火炮、火铳和船上机器的制造,能做出多少就做多少。反正钱不是问题,你们尽管用。至于铜铁和其他材料么,福建路不够就叫我们各地的商铺大量购买,定要弄到我们够用,甚至有相当数量的存货才行。”
林强云看了静静听着自己说话的吴炎一眼,试探着问他:“吴炎呐,若是以后我要把铁工场搬到北方去的话,你有什么打算,是一起去呢还是要留在福建路老家?”
吴炎毫不犹豫地说:“师傅不用这样问,弟子今生是跟定师傅的了,师傅去哪里弟子也一定会跟去哪里,绝不离开。请师傅放心好了。”
这样一路谈谈说说,时间过得很快,倒也把坐船的颠簸之苦忘了。天还没有全黑,他们就已经回到自己的码头。
离开泉州北上临安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八,据沈念宗说那天宜出行、祭祀、动土、上梁和纳彩、娶亲,兆头很好,十分吉利。
泉州知事翁甫在初六日和新到任的提举市舶使谢采伯、去年孙梦观离任走后由转运判官擢升为转运副使的陈汶等人一起,坐了一回大海舶到海上转了一圈。实实在在的看到用钢弩射出的雷火箭,知道这种箭矢的威力之后,终于答应从甲仗库中调出五具三弓床弩,给名义上属泉州乡役弓手的护卫队使用。
陈汶和谢采伯看到如此大的一艘海舶,船上又有这样犀利的兵器可以护得船货的安全,再加上汀州晏梦彪的头陀军随时有往这一带攻掠的趋势。相比之下海路比陆路相对安全了一些。因此也趁此时机提出,把今年本州的课交上供交由林强云由海上运送到临安,并拉着翁甫要他当面下令给林强云,直到翁甫答应回去后立即给付签押文书后,方才放开这位知州大人。
回到码头临下船之前,翁甫还为自己给林强云多加了一项赚钱既少,又出力不讨好的差遣感到抱歉,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对林强云说:“贤侄休怪本官多事,实则是贤侄上月回汀州去探得盐寇虚实后,近日又得南剑州传报,建宁、泰宁、光泽、将乐等县俱落于贼手,更使贼势大张,于尤溪城外杀死朝庭将军赵师槚,全歼赵将军所部二千五百大军。两月前刘大人来传诏时,所带史丞相的信也令本官将今年的课交并上供一起速速启送,既是陆路走南剑州不安宁,所以也只有委屈贤侄辛苦一趟了。”
翁甫叹了口气说:“不过,贤侄走时一定要先将本州守城的役丁弓手及‘雷火箭’多留下些,本官自会与贤侄的商行结算所需的银钱。”
林强云忙道:“大人不必为守城的事心烦,小侄自会把五百弓手全部留下,并会交给他们足够的‘雷火箭’使用,相信和一千大军及晋江县的三千厢军一起守护,必能保得泉州的安全。只是那‘雷火箭’所费颇多,每支需本钱二十贯,且又造之不易,务请大人在非必要时不可下令使用。”
翁甫:“这个本官理会得,不须挂怀。明日记得到州衙来取文书和本官的信,后日贤侄动身时本官就不来送了。”
第二天上午从泉州衙门出来,林强云按了按挎包,里面装着押运泉州课交上供的通关文书,和翁甫让他带给临安一众上官和好友的书信。一边走一边不由想起上月回汀州的一些事来,他心里真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不能把晏梦彪劝说得暂时安份点,静待时局的发展再图打算。
上月(十月)初十日,因为自己护卫队的人手不足,林强云动身回汀州,准备把留在那里的数十位黑风峒畲、瑶两族的人带来泉州,作为自己的护卫队骨干使用。他也想去找一下晏梦彪,和这位曾有一面之识,第一印象相当不错的畲族首领谈谈,希望能劝说他先不要忙着占地为王,带着部下来和自己一起到北方去图谋发展。
便和沈念宗、陈君华商量后,为了安全起见,与他们两人一起带着每哨扩编为一百二十人的四哨护卫队,共五百人动身回去汀州。
过了上杭县一入汀州境内的新泉村,就见这里与去年零乱纷杂的景象大不相同。
田里青绿色的稻谷长势喜人,每亩田有望比往年多收一二百斤谷子,田少的人户可以在春黄不接时少籴些粮米,田亩多的也将有些余粮粜给别人,多得点钱添置些农具、衣料了。
山水间开田垦荒准备成为本地主户的客户、田间地头莳草的乡农们,都是喜气上脸,干起活来份外有劲。
人们见了双木的牙旗没象去年般的惊慌逃躲,而是站直身好奇地打量这些衣着鲜亮的队伍。有的原住民还向认识的护卫队员打着招呼,寒暄问好。
晏梦彪的头陀军在新泉村这里有一个驻兵寨,兵寨就建于溪河的北岸。守在寨内的头陀兵看到双木护卫队过了木桥,打开寨门走出三个人向林强云他们迎来。
这三个人跑到近前,林强云认得其中一个正是去年在莲城城外认识的张承祖,不由得大声叫道:“张寨主,近来可还康健,去年在莲城堡别后你又做些什么营生了?”
张承祖快步跑来,也是笑着高声说道:“林公子好啊,如今张某人已经投到晏头领旗下,做了莲城以东这一路十二寨的头领。不再是占山为王、抢劫商旅百姓的土匪了。”
张承祖一到林强云面前丈许远就张开双手,想要拍林强云的双肩。但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只有不到四尺高、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站立在自己面前,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指着自己的胸腹,呲着牙作势欲扑。
张承祖吃了一惊,急收脚步双手乱摇,对凝神戒备的山都叫道:“不要动手,我对你的主人并没有丝毫恶意。”
林强云也抢前一步拉开山都,和声对他说:“好山都,这人是个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英雄好汉,我和他是朋友,不要这么紧张。”
说着迎上张承祖握住他的手说:“张寨主……哦,现在应该叫你张头领才是,看你脸色红润,衣着光鲜,想必是在晏头领这儿混得相当不错。怎么样,十二寨的人算是不少了,能管得过来吗?你的手下没背着你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莲城乡亲梓叔的事情吧?”
“看林公子说的,”张承祖笑呵呵地反诘道:“你老弟仔这一年多来,有听说过我旗石寨的人曾经做过什么坏事了吗?实话讲吧,既然你名满数路的‘飞川大侠’都对别人推崇我张承祖是个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好汉子,我划得到为了些少钱财粮食为难自己的乡亲梓叔?没的让别人笑话深具道家慧根的林飞川有眼无珠不识人。闲话少说,到我这里的驻兵寨子去吃碗茶,消消乏。”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