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君蕙看了一眼林强云,见他还在印刷机前低头想办法,便放低声音说道:“可不是吗,凤儿姐在泉州时,管的是四间布帛、成衣铺,比我还多了两间呢。她店里的那些管账先生、伙家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从不敢对凤儿姐有一点小看之心。就连那些牙尖嘴利、从未在口舌上饶人的裁缝大嫂,见了凤儿姐也似老鼠见了猫般的,不敢有所放肆。”
三菊:“啊!凤儿姐真厉害。我可没她那样的能耐,别人说我什么时,我就急得脸红耳赤的,连话也讲不清楚,更别说能把其他牙尖嘴利的人收服了。”
应君蕙:“这倒不是凤儿比别人能讲会说,而是她裁缝隙的手艺比别人好,不愁其他人不服管教。别的成衣店呢,老板或是管事自己不会裁缝衣服,自是不敢得罪这些女人。怕的是一旦这些女人们不再为店里做事了,那这家成衣店不就少了好多生意,要少赚好多银钱了么?但我们的店就不同了。你想呀,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惹毛了凤儿姐,她可不管你是谁,手艺好不好,即使你的手艺再好,也比不过凤儿姐的那双巧手。而且,凤儿姐也不讲情面,马上就会叫你滚蛋,连个赚钱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我们自己的店里生意,因为有了凤儿这位裁缝的高手在,却不受丝毫影响,还是照样做自己的生意,照样能赚钱。”
三菊好奇的问道:“君蕙姐,凤儿姐的手艺好到什么样,讲给我听听嘛,好不好?”
应君蕙顿了一会,才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等待听故事的三菊笑道:“好吧,我就说一段凤儿姐绣花的故事给你听。有一次,一个蕃商拿了一副水彩画到凤儿那儿,说是肯出五倍的价钱,要在衣袍上绣出和那副水彩画一模一样的花色来……”
三菊道:“这有什么难的了,有了原样的水彩画,别说凤儿姐那么心灵手巧的高手了,就是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乡下人,也能将那东西绣出来。”
应君蕙微笑道:“且听下去再讲嘴罢,你道那蕃商另有什么要求么?”
三菊奇道:“什么要求?”
应君蕙:“蕃商的要求是,他那副水彩画不能损坏,衣袍绣完了以后,必须完好无损地将水彩画交还给他……”
三菊“啊”了一声,只听应君蕙说道:“据那蕃商说,他走了许多地方,都没人能将他的这个要求做出衣袍来,甚至到临安去也没人敢接下他的这宗生意。此次到了泉州,听人说起这几家成衣铺有高手裁颖,就找了来试试。当时,店内的那些女人连声也不敢吭,只有凤儿一口就答应了那蕃商的要求,而且保证在十天之内将衣袍绣好交货。不过,凤儿也提出了两个要求。”
“凤儿提出的要求会是什么呢?”相隔不远的林强云也被应君蕙的话吸引,心里不由得也想知道凤儿当时所提出来的是什么。他眼睛还是看着印刷机,却把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听应君蕙所说的话。
应君蕙道:“凤儿姐当时对那蕃商说:‘要绣出一模一样的花不是不可以,但价钱么,五倍也太过少了些,若是能出十倍的价钱,我就能保证在十天之内把绣得和画上基本一样的衣袍交到你手上。’三菊妹妹,你猜那蕃商会如何回答?”
三菊很干脆的说:“不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敢肯定这个生意已经做成,所以不想费神去猜,君蕙姐直接说出结果来就成了。”
应君蕙抿嘴一笑,向三菊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不满地嗔道:“死丫头,听故事也不会出声为讲古的人帮腔,哪有你这样听讲古的。好了,我就将结果说给你听吧。结果是,凤儿姐接了这件生意后,果然在十天之内将衣袍绣好,连同水彩画和衣袍一起交给了蕃商,赚到了蕃商所出的十倍成衣钱。讲完了,可以了吧。”
三菊一听,这哪里是讲故事呀,分明是应君蕙的推脱之词么,不依的一把抱着应君蕙,伸手在她腋下去拨动,一面怨道:“好啊,君蕙姐是成心不让人听得过瘾,讲不讲?我叫你说一半留一半的逗人着急。讲不讲?让你尝尝小妹五爪金龙闹地府的厉害。讲不讲?让你把没讲完的故事沤在肚里,然后变成笑声从嘴里吐出到外面来。”
三菊的这一手,正是应君蕙的克星,让极为怕痒的应君蕙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迭连声的求告:“好……妹妹……我……我不敢了。快放手啊,这……这……就讲……讲下去……去给你听……哎哟,好不好……”
好不容易求得三菊放了手,应君蕙喘息方定,向三菊问道:“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三菊:“讲到凤儿姐向蕃商收十倍的银钱。”
应君蕙道:“好,我接着再讲。那蕃商一听,要收取这么高的价钱,心里自然会想,只怕是这几间成衣铺也做不了自己的生意,又不好明说没这样的本事,因而借收这么多的银钱来吓住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当时,那蕃商有了这样的成见在心,自是想也没想的答应这个要求。但凤儿又提出,因为要将衣袍绣得和画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要求蕃商将那副画留在店里三天,以便作为绣花的样版。她还保证说,三天后就可将水彩画还给蕃商。十天后蕃商就能到店里来取衣袍。”
应君蕙喘了口气道:“因为蕃商和凤儿姐讲价钱,理论的时间长了些,有到店内来做衣衫的客人便将此事传了出去,一时间店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此时外面的人也在一齐起哄,高声叫蕃商答应这个条件,全都愿意为双方作证。那蕃商虽是舍不得将那副宝贝水彩画留下,此时却也迫不得已的只好答应下来。”
三菊听得兴趣越来越浓,不由得出声问道:“君蕙姐,快些讲呐,凤儿姐后来又是怎么只将水彩画留下三天,竟然在没有样本的情况下将衣袍绣好交给蕃商的。”
应君蕙脸色一变,看了三菊一眼,对她呶了下嘴,示意三菊看看林强云。
三菊转过头朝印刷机那边看时,只见丈许外的林强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水珠从他的头面部位直落下地,也不清楚掉下的水珠是他的汗水呢,还是泪水。
林强云初时隐约中听到应君蕙和三菊讲起凤儿,因为注意力都在印刷机上,心里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到得稍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的谈话中后,越听下去就越是想起凤儿和叔妈的件件往事。特别是提到凤儿的绣花手艺,那是由叔妈手把手教出来的手艺呀,凤儿再厉害也没叔妈般做得好。自己和山都两人现在身上穿的所有衣服,基本上都是由叔妈亲手做成的,除了背子的肩上显示身份的金色云朵是由凤儿亲手绣的以外,有哪一样不是叔妈所做。
“叔妈!”头上和心里同样一阵阵绞痛的林强云捧着头,小声哽咽叫道:“强云没用,已经一年的时间了,还没法为您报仇……”
陪在一旁的司马景班叹了口气,走来轻轻抚了一下林强云的背部,声音中带着些许伤感,小声劝道:“孩子,大家都知道你把沈嫂嘿当成了亲娘,你也为她送了终尽过孝,就不必这样伤心了。不要把心里的伤痛藏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或是找个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吧……也许,成了家后会好一些……唉!”
“景班叔,没为叔妈和凤儿报却这份深仇之前,我决不会成家的。”林强云坚决的说。
司马景班无奈的看了一眼还正叽叽呱呱说得高兴的三菊和应君蕙,目光中带着几许无奈和遗憾,在长长的叹息声中缓缓向工场外自顾走去。
依稀中,似乎叔妈拿出一大一小两件夹衫,笑嘻嘻的一巴掌拍掉山都伸向小件衣服的脏手,把夹衫披到自己身上,然后帮着为自己系好腰带……不,好像是有扣子的青年装,帮着自己扣上扣子……依稀间,青年装的袖子突然被人撕掉,只剩下十多条长长的缝纫机线连在撕掉的肩膀上……叔妈……咦,是妈妈,小心地把那些线收起来,准备留着以后用于缝补旧衣服……
“就是它,用线!”大吼一声后,林强云一下跳起身,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呵”的一声叹息,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一声大叫,把急急走近他身边应君蕙和三菊吓得花容失色,同时惊慌地问道:“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大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看把你们给吓的,连脸都白了。大哥已经想到用什么办法能做好印刷机了。”林强云笑着向两人招呼:“走啊,我们吃完饭再来,只须一个时辰就能解决问题。”
“大哥,你给我讲讲凤儿姐姐是用什么方法,在没样本贴在衣袍,也能绣得和水彩画一样的,告诉我好不好?”三菊心里还是念不忘这件事,拉着林强云的手臂摇晃。
林强云:“这有什么难的,我以前教过凤儿一种很简单的复制书画的方法,她定然是用那种方法把水彩画复制了一张,再贴到衣袍上去再绣,不就能绣成和水彩画一样了么。”
“啊!有一种极简单的复制书画方法?”这下应君蕙也大感好奇,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急急地问道:“是怎么做的,请大哥一定要告诉……哦,教会我们。”
林强云笑笑道:“先把要复制的书或画放在平整的桌子上,用我们点火照明的蜡烛往书、画上擦,让书画沾上一层薄蜡,然后再用一张够大的白纸覆盖上去,再以圆头硬木棒在白纸上小心地用些力按擦,待到全部地方都按擦过一遍后,那页书或是那张需要复制的画就会印到白纸上。虽然这样复制出来的书画不能保持太久,只能放十多天的时候,但凤儿用她来作为绣花的样本是足够了的。所以,她才能按那蕃商的要求不损原画分毫的将衣袍绣出与水彩画基本一样的图案来。你们看,在不懂的人心里认为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知道了这件事的原理,就能做出别人用尽方法也做不出的物事来。”
“呵,凤儿姐姐真聪明,能把大哥教她玩的事情都用到赚钱上。”三菊既羡慕又感叹,心里也不由为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姐姐感到悲伤。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