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的石桌是两层的,上面的一层淡青色的光滑桌面上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别的再无其他。慕容焱坐定之后微微屈身从下面的那层里面拿出两盒棋子,将其中的一盒推到对面的位置,然后轻摆黑子。棋子与桌面清脆的撞击声中,慕容焱淡淡一笑:“沈将军,陪本王下盘棋。”
沈鸿图答一声“是”,便从命地坐到对面的位置,从棋子盒里拿出白子一一摆开。
虽然在家的时候,青盏也像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被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但是她的棋艺却实在算不上好,在琴棋书画之中,最差的便数棋了。青盏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于布局的人,步步为营她做不到,也不愿为了什么费劲百般心机。反正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值得她去这样做。每次下棋的时候,她坚持随心随意,虽然与六姐比起来她还是经常会赢,但是与大哥比较便是相差甚远了。
看着眼前两个人,哪一个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比大哥差的,所以这样的局势青盏便只有看的份。
看别人下棋不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甚至有些无聊。青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便轻轻步出亭子。外面阳光灿烂,暖洋洋的光芒自遥远的地方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倾斜的影子。青盏站在曲折回廊之中,扶着栏杆观察结冰的湖面。连续几个晴日,湖面上的冰已经融化的稍微薄落了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芒。青盏看见在冻结的冰层里面,枯萎了的荷叶隐约可见,才猜想到,这个湖里是植了荷的。
棋子撞击桌面,发出一声声圆润清脆的声音,啪,啪……这种声音青盏倒是挺爱听的,索性不再往远处走。
亭子的出口是面向西边的,而慕容焱和沈鸿图是分南北而坐,所以青盏回头,便可以看见二人的侧面。慕容焱坐在南边,时已近中午,阳光自正南方向射过来,只能照亮他的后背,而面部则处于阴暗之中,这样侧面视之,便只看见一个微微的轮廓。倒是鸿图,璀璨的阳光散落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更显得生动,动人。
可是现在二人正专注于下棋,谁也无暇顾及此时的动人之处,面部表情显得分外的认真。亭子的边缘挂着黄的绿的帷幔,在冬日风的吹拂下,四处的荡动。
青盏站在亭外,也正是因为在亭外,才能将整个亭内的情景看得一览无余,她觉得,这样的情景分外的美好,手不觉地有些痒痒。
惊蛰在十步开外之处守着,几个文人雅士在这亭内不计时间的下棋之际,却是他一个习武之人最难熬的时候,他不懂棋艺,也没有那个耐心。姿势随意地坐在回廊里的大理石栏杆上,他已经无聊到数自己手指头的地步。
青盏望了他一阵子,缓步走过去,笑眯眯地对他吩咐道:“惊蛰,你回沐雪园中将我的画具取来,蓝儿会告诉你在哪里。”
惊蛰闻言离开,在他转头间青盏似乎看到他微微舒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地有些好笑。让他在这里守了那么久,也着实难为他了。
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中,亭内的二人依旧在对弈着,通过他们的面部神情,青盏似乎可以看见他们紧绷的神经。大概是棋逢对手吧,才至于让他们这么谨慎的对峙这么久。在琴棋书画之中,唯有下棋是需要两个人的,两套不同的思路,往往很难让对方洞察,不像其它三种,达到一定的造诣便可以自成风格了。
没多久,惊蛰便来了,桌凳,画笔,宣纸,颜料,镇纸一应俱全,还服务到家的为青盏将所有的东西都排放好,只等青盏过来执笔就可。
慢慢走过去,青盏似乎没有看到二人抬一下头,她也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看到她摆放在回廊里的画桌。画桌距离亭子的入口处只有四五步远的距离,青盏在画桌前坐了下来,便开始执笔蘸墨,现在亭中的大体布局已经几本印在她的脑子里,饱蘸墨汁后她便开始在宣纸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慕容焱和沈鸿图当然是画中的主角了,青盏在画他们的时候,还是相当细致的,几乎每画一笔便抬一下眼睛。
他们的一场棋局已经持续了许久,青盏画中偷闲,看到二人面部表情更谨慎些,青盏一直觉得二人是有些相像的,都是那种温婉优雅的人,这个时候,才发现二人的不同,鸿图的优雅是每时每刻的,那种翩翩浊世的气质无处不在,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改变,即使现在严肃认真的他,清幽的眸子里依然是那种如浮冰碎雪般的淡淡的清冷优雅。而此时的慕容焱,神情则更偏重于他的身份,那种深沉凝重高高在上的王者气势。那种很陌生的感觉,让青盏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日里那个儒雅随和,甚至平易近人的八王爷。
但即便是偷闲,直到青盏将画画完的时候,他们的对弈依然没有结束,可见这对弈的时间之久,以及对峙双方的实力之强和不相上下。
端端正正地坐在画桌之旁,青盏时而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画,时而看看下棋的二人。其实,大多数时候她是在看自己的画作,假如二人摆出来的不相上下的棋局是他们的作品的话,那么青盏这幅画便也是她的作品,对于作品的重视程度,青盏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差。她很仔细地去看画中每一笔的勾勒,每一种颜色的调配,不足之处便动笔修改。这幅画是她画的比较愉快的一幅画,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哪个地方需要反复琢磨才能动笔,所以对于这副画的淡淡的喜爱,便是不言而喻了。
看到画上所有的部位自己都满意了,便又微微一笑,在上面添上三个字:对弈图。娟秀的字迹挥洒不起来,但却有一种脱于俗世的淡淡的潇洒――那种外表平静骨子里却张扬狂放的个性。青盏不认为自己的笔迹有多好,不过她自己看上去喜欢就是了。
翠绿的玉镇纸很是玲珑可爱,这样的颜色在这冬日里也分外的显眼,青盏写完字便用那镇纸将还没有完全干的画压住,让它慢慢风干。
果断地起身离座,青盏稍稍整顿衣襟,缓步向亭子走去。虽然是量身定做的,但是男装普遍偏于肥大,让穿惯了女装的青盏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太自在。
不过,她此时无暇注意这点,而是亭中的二人,那么久了,也该结束了吧?
清脆的碰撞声中,鸿图落下最后一子,然后慢慢起身向慕容焱轻轻一揖。慕容焱也随着站起来,礼节性的拱拱手。看到二人的表情,大抵是互相佩服的样子,不过他们不说,青盏还是有些好奇于他们的胜负,于是笑问道:“谁赢了?”
二人互相对看一眼,笑了笑,几乎是异口同声:“和棋。”
“和棋好啊,”青盏忙笑着打圆场,“和棋,和气,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个好兆头啊!”
“还真没看出来,青盏竟然这么会说话。”慕容焱轻轻眨眨眼睛,戏言道。
“哪里哪里,王爷过奖了。”青盏忙谦虚道。抬头,对上他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心底有一丝微微的慌乱,然后不动声色地错开他的目光,“来,鸿图,王爷,过来看看青盏方才画的画。”
“什么画?”
“对弈图。”青盏笑道,继续向画桌走去,走出几步,方才意识到那话是鸿图问得,立刻觉到自己的答话太过于简略。转头去看鸿图,但见他微微笑着,如星河般闪耀的眸子里带着些包容的神色,让青盏止不住地感动。
来到画桌前,一幅栩栩如生的散墨作品便展现在三人的面前。那样洒脱飘逸的笔锋,让另外二人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于一个女子之手。
“怎么样?”
他们会怎样看待自己自认为很得意的作品呢?
鸿图正待发表自己的意见,慕容焱却抢先一步开口了:“青盏,你画的本王可不像?”
“怎么不像了?”
“本王那么平易近人的一个人,你怎么把本王画得这么冷酷?”
“那王爷怎么知道青盏是画得王爷呢?”青盏淡淡一笑,反问道。
见慕容焱不说话,她又接着说道:“王爷既然能看出青盏画中画得是王爷,那说明青盏画的便是像的。”
“青盏啊,青盏。”慕容焱好笑地看着她,正待说些什么,便看到一个粉衣的小丫头朝这边走过来,惊蛰拦住她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什么事?”青盏望向那有些面熟的小丫头。
小丫头屈身施礼,然后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说道:“回小姐,大人说了,有急事让沈公子去客厅一趟,马上过去。”
“有说是什么事吗?”关于他的,鸿图则必须关心一下。但是他却仍是显得从容不迫,没有一丝关心则乱的样子。
公子向自己文化,小丫头紧张地脸色微微泛红:“大人没说,只让奴婢告诉沈公子,是侯爷派人来了府上。”
“爷爷?”沈鸿图微微一惊。平日里他出门的时候,爷爷从来不会多管,有什么事,也会帮忙照应着,现在特意差人叫他回去,则必然有什么大事,于是也不便耽搁,只向青盏二人告辞一声,便随那小丫头走了。
“会有什么事呢?”青盏望着远去的翩翩背影,喃喃道。
“是父皇下了圣旨也说不准。”慕容焱走近一些,望着翩然远去的似雪背影,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