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
许寂澜打着一把旧式黑伞,一身黑衣黑裤,快步绕过街角一个水洼,推门走进一家古玩店铺。
老式弹簧门因为骤然松手的力道在风中一摇一晃,戴着老花镜坐在摇椅上看报纸的章老头儿抬起头,一见来人就先笑着“呦呵”一声。
许寂澜将伞收起,戳在墙根,摘下眼镜在衬衫袖子上蹭了蹭,又很快戴回鼻梁。
章老头儿啧啧两声,起身去桌边拿暖壶倒水:“丫头啊,之前从我这儿买的那块羊脂玉牌没随身戴着?”
许寂澜皱了皱眉心,含混支吾一声,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肩上的包就势搁在膝盖,半点没有往旁边放的意思。
章老头儿递了杯水过来,拿起自己专门喝茶用的小紫砂壶,就着壶嘴儿抿了一口:“你花大价钱从我这儿买了那东西回去,该不会跟之前那些一样,都搁在床头供着?”
许寂澜喝了口水,抬眼瞅了又坐回摇椅的老头儿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信那种东西。”
章老头儿呵呵笑了两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双眼:“丫头,我这双眼虽然花,可有些事,我还是辨得清深浅的。”
“你戴着这副镜子,不就是不想看到那些东西么?”
许寂澜没有抬头,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章老头儿咂了咂嘴,慢悠悠说道:“丫头啊,有些事儿,命里注定的,别偏拧着来。”
许寂澜盯着章老头儿摩挲着紫砂壶的手指,突然说了句:“那两样东西,你卖别人了?”
章老头儿露出一抹有些尴尬的笑容:“这个……”
“前天上午,来了个主顾,出手特别大方,丫头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
许寂澜打断章老头儿的解释,盯着他问:“两样都卖了?”
章老头儿忙摆摆手:“这倒没有。”
“我记着丫头你说过,那只手串,无论如何你都要拿。所以那个人,只买走了香炉。”
许寂澜拎着包站起身:“我今天来就是拿手串的。香炉的话,我记得您说过还有件类似的可以顶替。”
章老头儿撂下茶壶,也跟着站起身,腿脚轻便转过身,往铺子里间走:“那天那个客人还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物件儿。我没说实话,就给丫头你留着呐!”
许寂澜皱了皱眉头,心念一转间,话已经问出了口:“他给的价钱很高?”
不然依照她和老章的“交情”,原本的那只香炉也不会如此轻易出手。除非对方提出的价钱,能让老章这样的老油头无法拒绝。
老章走到橱柜跟前,从腰间拿出钥匙串开锁,一边嘿嘿笑了两声,转过脸看许寂澜,比了三根指头。
许寂澜也吃了一惊:“他出三十万?”
老章头儿摇了摇头,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将橱柜锁好,又走到靠墙角的一只大箱子前,弓下腰取东西。
将两样东西都找齐,并排着放在板柜上,老章头儿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寂澜一眼,道:“三十万的话,他就是再加两个,凭丫头你跟我的交情,我也不见得动这个心思……”
“是三百万啊丫头!三百万……”老章头儿低喃着,抬起手轻抚过紫檀木盒,最后又看向许寂澜:“丫头,你要的这些样东西,没一件是简单物件儿。好的东西,聚福,也招祸啊!”
许寂澜沉默片刻,轻笑了声,从包里取出厚厚几沓子百元大钞,仔细检查过桌上两样东西,先将包着报纸的香炉放进包里。又把手串戴在左手手腕,阖上紫檀木盒,推到章老头儿面前。
章老头儿一愣,手指点了点许寂澜手腕上的珠串:“姑娘,这个东西……”
许寂澜垂着眼轻轻点了点下颏:“我知道。”
章老头儿紧拧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早没了人影。
转过头望着半敞的紫檀木盒,章老头儿叹了口气,将东西重新收回柜里。
……
夜晚。
B市东区别墅二层紧东头一间小屋里,时钟的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九和十二。
九点整。
许寂澜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摘下眼镜搁在桌角,手指摁下打火机,一口气点燃九支香,三三排列插在香炉中。左手摁住早就熟记于心的那页纸,右手拿起一碗浸泡着三条符咒的水,洒在一把青铜古剑上。
将一尺长短的古剑竖直插|入埋着碎骨和其他许多细碎物件的湿润沙土中,许寂澜看向挂在墙面正中位置的时钟,静静等待时针一圈又一圈滑过。直到咔哒一声,指向九点九分的位置——
许寂澜将那只从老章买的羊脂白玉牌扣在掌心,掌心朝外对着古剑竖立的方向,阖上双眼,默诵起一段语调古怪的咒语。只念了一小段,许寂澜就感到整间屋子开始不对劲。
整个仪式开始前,她明明已经关上房间里仅有的一扇门和所有窗户,那么现在吹拂过她脸颊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风绝对称不上轻柔,原本紧紧绑好在脑后的马尾也顺着风的吹拂轻轻拍打着她颈后某个位置,好像一只陌生的、并不友好的手。
还有那个一直跟随着她的声音轻轻吟唱的女声,随着她加快诵念的语速,那个声音也跟着加快,甚至有渐渐压过她的趋势。
笔记本上没有写,可许寂澜本能的知道,在咒语念完之前,无论她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能停止。
她是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但她并不愚蠢,也会尽一切努力活下来。所以什么地方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她在事先就通过查阅相关书籍了解的一清二楚。
随着咒语诵念到最后关头,那阵风越来越强烈,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扒住桌沿相抵,仍然被烈风带的一个趔趄。
紧接着就听“嘭吭”一声金鸣之声,紧接着她握着玉牌的手心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手上重量一松,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顺着手腕淋漓流下。不用睁眼许寂澜也知道,那块玉牌碎了。
额头嘭一声磕在桌沿,许寂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一样,无法呼吸,无法出声,眼睛张不开,嘴巴努力开阖,却只听得到从喉咙发出的气流鼓动声。整个人也被那股力量拖拽的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道原本高亢激昂却不失柔和的吟唱,倏然间蜕变成无比刺耳的嚎叫,撕心裂肺的那种阴厉,仿佛在诅咒着什么的恶毒,让人无端觉得胆寒。
许寂澜紧紧闭着双眼,顾不得掌心的伤势,双手的指甲几乎陷进桌沿,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与那股仿佛要将她拖拽到地下去的力量相抗衡着。最后干脆形成一个双臂上举,半跪在地上的姿势。
头发早被吹得散乱在肩头,额角沁出一片血滴,因为被某种不明力道的推拉着,双腿不断在水泥地面上拖来拉去,还有好几次撞在结实的桌脚上,腿上的薄牛仔裤有几处撕裂出口子,白皙肌肤上青青紫紫,还殷出几道血痕。
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手串却渐渐散发出某种柔和却温暖的光。
原本古旧黯淡的仙桃菩提子开始缓缓旋转,随着光芒外露,逐渐加强,菩提子转动的速度也在加快,却没有在许寂澜的手腕上造成任何擦伤。明明紧贴着肌肤,中间却仿佛有道浅浅的金光将之隔离开来,小心保护。
而随着那道光束逐渐加强,清晰,投射在桌子正对的那面墙壁,上面渐渐形成一道影子。两只弯曲的角,一双边沿尖利的翅膀,以及,渐渐模糊成型的——强健有型的人类身躯。
宽阔的肩膀,细窄的腰臀,修长的四肢,棱角分明的五官,那道模糊的身影随着光线的不断加强逐渐形成一个实体,最终甚至连黝黑的肌肤和淡青色的发丝都看的真切。
那人全身赤|裸,却对此浑然不以为意,脚步飘渺而看不真切,仿佛踏着迷离烟雾而来,又仿佛穿透墙壁进到这间屋子。待到全身上下都恢复成实体,他缓缓张开双目。漆黑若子夜的眼瞳先是环视眼前整间屋子,随后才将视线投向靠着桌脚匍匐倒地的女子。
他微微耸动肩头,背后那双轻轻扑扇着的羽翼缓缓合拢,又消弭于无形,仿佛在人眼来不及捕捉的瞬间已经隐入肩胛。左手一张一抓,隔空取物一般,男子身上已经套上一件黑色长袍,却仍然赤着双脚。行走到距离许寂澜约莫一米左右的距离,俯视着她。
过了许久,男子动了动右手食指,许寂澜的身体突然凭空托举起来,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光圈,又缓缓朝屋外平飞出去。
男子似乎对此相当满意,却在下一瞬突然皱起眉头,随即张口低咒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