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空雕花的金镯子在冬阳下闪着惨淡的光茫。镯子上的红晶石红艳如血,恰似少女那颗粉碎的心。虞笑嫣觉得这只镯子好重,重到她不知如何还给月成华。
虞之远还没等虞笑嫣抽出空来去问他的心意,他就着人将镯子送了过来。没有只言片语,孤零零的一只镯子被一方素白的帕子包着。他这样做也对,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男子自古就和女子不同,他们的心中装着的东西太多……
大年三十这天,江府上下焕然一新。廊檐上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柱子上缠上了红色的丝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
江无邪身上伤已无大碍,行走如常。江无忧夫妇照例过来团年。年夜饭设在前厅。杜于二位姨娘和着江无邪的妾室们一并入席。
虞笑嫣穿了一件银红色的织锦牡丹夹袄儿,下面是一条同色长裙。兰慧君恰巧也穿了一件水红的袄儿,两人站在一处,一个端庄贵气,一个妩媚娇俏。
陈婉如自从和邀雨密谈过后,就一直将江容留在自己身边。她明白,她现在要抓住江无邪的心只剩下女儿了。今天她刻意穿上了在金水桥边初见江无邪时那种粉紫色的衣裙,细心地扑了粉将额上的“胎记”敷得淡了几分。而江容也穿上了与她衣服质地一样的小袄儿给抱了出来。江无邪猛地一见她母女二人时,神情一滞,随后又淡淡地别过了眼。
因着是团年。江无忧房中两名育有女儿的妾室也带着孩子跟来了。长女江碧四岁,躲在她娘亲身后怯怯地不肯出来叫人。兰慧君百般诱哄之后,才小声地叫了“叔叔”和“婶婶”。虞笑嫣第一次见到大房的孩子,将早就备下的金臂钏给了江碧。次女江芷一岁多一点,咬字还不清楚。虞笑嫣逗乐一阵,送了一只长命金锁。
年夜饭上自然是江无忧兄弟俩开怀畅饮。女眷们说些讨喜的话,也喝点果子酒。
桌上有了兰慧君,气氛就极热烈。酒至半酣,虞笑嫣起身更衣,兰慧君跟了出来。
灯火中的江府花影绰绰。兰慧君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不?高密侯病了。据说还病得极重!”
虞笑嫣倒还真没听说过此事。年前,该送往各府的年礼,虞笑嫣按照杜姨娘手中的帐册,照往年的规格备好了送了出去。唯有高密侯府的年礼她没有插手,只是隐晦地提醒过江无邪。江无邪也表示这事不用她操心。如果高密侯真的病的,那江家又得备上一份大礼才是。
“别急着想去探病。这病是探不得的。”兰慧君诡秘地笑道。
虞笑嫣懵了,“有什么讲究不成?”
兰慧君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也是你家虞舅爷和月二小姐的事黄了,我才敢给你说。那高密侯是个老色胚,养个儿子是个小色胚。本来男人好那口也不为过。听说年前,爷儿俩同时瞧上一个勾栏中卖唱的清倌。小侯爷抢了先,把那清倌给赎出来养在外面的宅子里了。高密侯一气之下就病了……听说已有大半个月没出过侯府了,许是萎了……”
“萎了?”
“这个你也不知道么?”兰慧君挤眉弄眼道,“铁杵磨成针你总听说过吧?高密侯荒淫无度,这个年纪萎了也是活该……且说男子呐,若是几天不碰女人吧,他憋得慌,若是都偌像高密侯那般没了节制……迟早得废了的!”
虞笑嫣刹时脸儿通红。这兰慧君私下里说话,除了那生孩子便是那事!偏生她说的,都是虞笑嫣以前没有听说过,也没在书本上见识过的。虞笑嫣羞赧,却又带着丝丝好奇,“萎……萎了,会怎样?”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兰慧君惊诧道,“若不是知根知底,我还以为你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呢!男子若是萎了,房事便有心无力。就算你给他个天仙美女,他也不成的……”
虞笑嫣隐隐明白了“不成”是什么意思。当下羞红着脸啐了一口,拉着兰慧君回席了。
大年夜,一家长幼聚饮,互相祝颂,是分岁。分岁之后便是守岁了。下人早在偏厅备下了茶水、果饼。厅内挑了十二盏明灯,寓意月月太平。厅角放着四只两尺来高的青花描双喜卷缸,缸内盛满清水,取意四季清明。正中是一只三只鎏金铜鼎,鼎内烧着上好的银炭。鼎的四周便是铺着绣花垫絮的软椅和摆放果饼的小木几了。靠窗的案台上,一只双耳小铜锅里正煮着烫水。手脚麻利的婆子早已将一碟碟饺子摆到了案上。只等时辰一到便小锅煮食。
江无忧的两个女儿早已撑不住睡在了两个姨娘怀里。虞笑嫣命人将她们送回客房好生侍候。江容在陈婉如怀里也睡着了。但陈婉如却迟迟不肯离去,直拿眼睛瞄着江无邪。
“吴欢,你先抱容儿回去歇着。大人受得了,孩子哪能一直在炉子面前烤着?”江无邪发话了。
陈婉如一愣,这是江无邪第一次叫她吴欢。看来,今天这身衣服是白穿了。他只当她是他的小妾吴欢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除了两位老姨娘熬不住先退下了外,余下的人都撑到了年尾。
院外的下人一听到江无邪下命放鞭炮的话,便打着了火折子。一时满院的烟花爆竹都给点燃了。江无忧拉着兰慧君来到院子中。兰慧君像个孩子似的对着满天烟火仰头大笑,不时附到江无忧耳边说些什么。江无忧那张带着忠厚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笑意。
虞笑嫣从来没见过能这般相处的夫妻。她飞快地睨了江无邪一眼,垂下眸子看铜鼎里烧得通红的炭火。
“我们也出去看看吧。”江无邪很自然地牵起了虞笑嫣的手。
下人又点着了新的一拔烟华。虞笑嫣贪恋烟花的璀璨,冷不丁地给就近的爆竹声吓得一缩。江无邪揽过她的肩头,一双温暖的大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虞笑嫣眼中微澜,却看兰慧君顾不避讳地拉着江无忧在院子里疯跑。江无忧眼里满是宠溺之色。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却如豆蔻少女般纯真明媚,虞笑嫣突然羡慕起兰慧君来。
虞笑嫣觉得,兰慧君若不是自己不能生养,绝不会一个接一个地往江无忧房里送人的!
第二拔烟花放过,已是子时过了。正是吃饺子讨口彩的时辰了。虞笑嫣被江无邪牵着回到厅内,双耳铜锅里白花花的饺子翻腾得热闹。下人拿漏勺将饺子盛到盘子里,再给每个主子都盛了一碟。
虞笑嫣已有两年没有这样围坐在火炉前吃饺子了。她想起了在落月村的岁月,眼里不觉升起一团雾气。正想着,牙齿“嗑”地一声咬到了一个硬物。江无邪眉开眼笑地将一个白釉小碟儿递到她嘴边:“笑嫣博得了头彩!新年大喜呢!”
兰慧君和香雪等人忙着说了一堆讨喜的话。虞笑嫣低头着小心地咀嚼半天,才半一枚簇新的铜钱吐到了小碟子里。
不一会儿,江无忧、香婵、兰慧君也纷纷吃到了铜钱。一屋子侍候的丫环婆子忙着道喜说吉利话。江无邪愣是吃了八个饺子才吃到铜钱。兰慧君嘴巧地打趣道:“你和笑嫣夫妻二人,一个开头一个收尾,好运从年头行到年尾,到时候可得让我抱上个大胖侄子才是!”
规矩行完了。兰慧君和江无忧也回了客房歇着。江无邪吩咐香雪等人回房了,自己却拉着虞笑嫣回了南院。
小慧小娟两人随后侍候着。江无邪摆摆手:“你们也歇着去吧。”
二婢喜得没法,将洗漱用口摆上后便退下了。
洗漱完毕后,虞笑嫣下欲铺上小榻,江无邪拉住了她:“我已好了,睡大床上来吧。”
虞笑嫣一时紧张得不行。磨磨蹭蹭地上床后,江无邪却只是怕冷地拥着她睡去了。虞笑嫣略松了口气,来不及想许多,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