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三十三年四月初,五十四岁孝嘉帝偶感风寒,不料病来如山倒,不到十余日便已经卧床不起,不能事政。原本暗潮涌动的嗣位之争明朗起来。
四月十八这天,翰林院侍讲学士虞之远被四皇子柳承镝“大义”揭发入狱!四皇子跪于孝嘉帝面前痛哭流涕,声称虞之远曾巧言令色,煸动他蓄势扳倒太子。自己也受他一时蛊惑,有过手足相残的恶念。在孝嘉帝龙体欠安之时,四皇子痛悟兄弟亲情弥足珍贵,恳请孝嘉帝论罪。
病中的孝嘉帝以“迷途知返,孝悌忠信”为由宽恕了自己的儿子。对于前科榜眼出身的虞之远,孝嘉帝赏识他过人的才华。柳承镝以退为进的苦肉计让孝嘉帝对虞之远的罪行深信不疑。虞之远当场被收监,着宗人府严查涉案官员一并论罪!
柳承镝一石二鸟。虞之远是太子柳承钦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机辩过人。柳承镝一度想收为己用,不惜煸动舅舅高密侯以月成华下嫁于虞之远利诱。虞之远为了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之位便轻易地投向了太子!柳承镝除掉虞之远是动不了太子的根本的。可是他明白,太子和他一样都看中了虞之远的才能。如果太子惜才,出手保了虞之远,孝嘉病虽病却不糊涂,一定会对太子心生间隙。太子不出手,对他也是毫发无伤,他反正已在孝嘉帝心中赢得了“孝悌忠信”的印象了。
太子当然不会为了虞之远而毁了自己的大计,就算是当朝太傅、他的外公王太师在这种关头出了事关嗣位的纰漏,他都会尽可能地撇清,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呢?
四月十九是江无邪二十六岁生辰,原本准备好的宴席取消了。江家虽是商贾,却与朝中官员多有牵涉。眼下江家舅爷背了官司,无论是谁都不想因和江家交好而惹上麻烦。
江无邪明白事态的严重。且不说虞之远最终是否会被判定有罪,单是宗人府里走一遭便够他一介文弱书生受的了。虞家二老被江无邪接回了府上,着虞笑嫣小心侍候着。他从获悉起便出府去打点去了。
临走前,他让虞笑嫣放心。以他之力虽不能救虞之远出来,但也可花些银钱让他在里面少受些罪。虞笑嫣噙着泪水说不出话来,江无邪紧紧地搂了一下她的肩头便匆匆离去。
虞笑嫣装着笑颜安扶二老,让虞敬儒夫妇看得心酸。
到了下午,江无邪仍未回府。虞笑嫣心急如焚之时,江无忧来到了府上。
江无忧这个大伯在虞笑嫣的印象中一直是谦和忠厚的一个人。从江无邪的口中虞笑嫣得知江老爷子一直没有想过把江家大业交给他,皆因他忠厚有余,机谋不足。后来若不是出了赝品事件,江无邪又怎会受陈婉如的要挟才坐上家主之位呢?
“弟妹,无邪今日提了不少现银去打点,你知情么?”江无忧冷峻地道。
虞笑嫣点点头,又摇摇头。江无邪说要去打点她是知道的,可倒底需要多少银子她没有数。
江无忧叹了口气,“易地而处,若是慧君娘家出了大事。我也会倾尽我所用歇力扶持。但止于我自己的银子,公中的银子是动不得的。眼下已是四月,六月新麦出,江家各分号便要大肆纳粮了。而进贡的织品得在春蚕缫丝之后,进得宫中兑出银子来最快也得八月中。八月又逢秋收,得南下收谷!公中银子动用过多,势必会让江家米粮和织造都受牵连……若是在年前,我倒无话可说……”
虞笑嫣总算明白过来了。江无忧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她哽声道:“大伯放心,等夫君回来,我定会劝他的!”
江无忧心有不忍,又道:“弟妹是父亲生前亲自挑的当家主母,自是最贤惠明事理的。你虽是虞家女,但更是江家妇!待我回府筹措些银子送过来吧,尽为兄的绵薄之力。”
江无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虞笑嫣也不好再推辞,自是道谢允了。
傍晚时分,借着暮色的遮掩,倒有不少京中熟识的人送来了贺礼。江无邪一整天在外活动疏通,上京上下都知道江家家主大有散尽家财捞虞舅爷出来的势头。在这种边头,道贺之人虽只遣了下人送来贺礼,这对江家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了。虞笑嫣亲自接待了每一个上门道贺的下人,得体地道出对他们主子的谢意。忙碌这中,揪心的愁苦也不觉冲淡了些许。
掌灯时分,一顶青色的小轿停在江府门口。一个窈窕的身影步入府内。门房认得来人是高密侯府二小姐时,忙不叠地进去通报。
虞笑嫣含笑迎了出来,月成华却是在见到她那一瞬间便飞奔过来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虞笑嫣撑了一天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两个女子相拥而泣。
进得内室,小慧奉上水盆绢帕两人略整理了一下,月成华哽声道:“是我害了他!他定是不好直拒侯府的婚事才投到太子一党的……”
“别胡说!”虞笑嫣急急地喝住她,“他心中是有你的……”
月成华凄然一笑:“有我又如何?如今四皇子明摆了是想借他逼太子出手。太子哪会为了他而乱了大计呢?如果四皇子不松口,他……”
虞笑嫣心中一动,借口起身更衣,飞快地回到南院将虞之远着人送回的镯子拿了出来了。她强压着对月成华的愧意将镯子留下只把那方白帕子交给了月成华。
“这是……”月成华已猜到了几分,却不敢确定。
虞笑嫣狠下心肠道:“这是他年前送过来的……不曾想出了那事,现在给你,作个念想吧!”
月成华将那方帕子捂到脸上呜咽不止。她仿佛看到了虞之远清癯的面庞上满是血污的样子!那样干净俊雅的一个人,如何受得了宗人府的拷问呢?手中的帕子如一块烙铁一样印在她脸上,痛在她心上!
月成华甚至没和虞笑嫣打招呼便急急地冲出了江府。
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灯火之中后,虞笑嫣叹了口气。月成华虽然不得高密侯夫人李氏的宠爱,但在当今贵妃是她亲姑姑,同为月氏一脉,月成华若苦苦相求,许能保虞之远一命!
江无邪一脸倦色地回府后,仍不忘去虞敬儒房中安抚二老一番,自是捡好的来说。陆氏得他劝慰,心下稍安。虞敬儒将他唤到一边,正色道:“无邪,尽力就好了!怪只怪之远当初不听我劝,一心想光宗耀祖才进京为官!他有今日之祸也是他自找的!”
江无邪微讶,略支应了几句便回了南院。
虞笑嫣将江无忧筹集来的五万两存契递给江无邪时,江无邪沉默了。江无忧的顾忌是无可厚非的!如果花银了也不能救出虞之远,他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临睡前,江无邪认真地道:“笑嫣,不要害怕。哥哥他虽然现在出不来,但在里面也不会受太多苦……他说,他进京是为了护着你!我,算不得一个好夫婿,只能拼尽全力为你保住一个好哥哥了!”
虞笑嫣喉头发哽,翻身依入江无邪怀中。江无邪一怔,轻柔地搂紧了她,恍若捧着一枚易碎的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