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灯时分，微明的灯光中，南院花影婆娑。风过处，木叶的清香徐徐传来。虞笑嫣坐在窗前出神。肩头上一重，她回过头，小慧笑着将一件紫貂毛披肩儿披到她身上：“二夫人不要坐在风口上，天儿寒了呢！”

“容儿睡下没了么？”虞笑嫣心不在焉地问。

“奴婢刚刚喂小姐吃了些薏米红枣羹，她略玩了会儿便睡下了。”江容的起居一直由乳母打理，小慧喜爱孩子，时常抢着喂食。

“你倒有心！”虞笑嫣赞道，“以后不知谁有这个福分能娶了你回家！”

小慧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嗔道：“二夫人少没正经了。奴婢这是在学着带孩子，还不是为了将来照顾好你肚子里的小公子么？”

虞笑嫣哑然失笑，“人家胡说，你也跟着胡说么？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怀孕！”

“指不定已经怀上了呢！”小慧自信满满地道，“二爷一直留在南院，二夫人想不怀上都难！”

“你一个姑娘家，懂得倒不少！”虞笑嫣打趣道。

小慧难得地扮了个鬼脸，笑道：“可算是笑了！二爷今晚不过迟些回来，你就坐在窗前心事重重的样子！别担心，有舅爷陪着，二爷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虞笑嫣心里还是隐隐地感觉到不妙。如果真有事，为什么他也不遣江全回来知会一声？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虞笑嫣再也按捺不住了，动身来到江府门口。好巧不巧，她刚到门口，门房正向她请安时，便听见巷口传来“碌碌”的车轮声。虞笑嫣忙迎了出去。

马车近了，还有男子低低地笑声和争执声传来。巷子深处，似乎有人影闪过，虞笑嫣定睛一看，又什么也没看见了。她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无邪……今天那姑娘不错……叫，叫……什么来着？”马车停下，虞之远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虞笑嫣耳里！

虞笑嫣如遭雷击！她的哥哥，虞之远！他在说什么？姑娘？

江无邪含含糊糊地道：“绿腰……”

“不对！”虞之远从马车上跳下来，江全慌慌地扶住他。他嬉笑着撩起车帘，“绿腰……是你看上的！我看上那个叫……叫……芷晴……”

“芷晴？哪有……绿腰好看呢？”江无邪似乎比虞之远清醒些，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津津有味地道，“绿腰，绿腰！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啧啧……”

江全这时发现了呆立在一旁的虞笑嫣，失声唤道：“二夫人！”

江无邪和虞之远同时转过头。江府门前挂着两盏灯笼，灯光下，虞笑嫣面白如纸，脸上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江无邪不经意地朝巷口看了一眼，挣脱车夫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下扑在虞笑嫣身上：“笑嫣？”

“嘿嘿……笑嫣……”虞之远醉眼迷蒙地冲虞笑嫣一笑。

江无邪身上熏人的酒味中夹杂着浓郁的脂粉味！虞笑嫣别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小慧，还不叫人来送二爷和舅爷回房！”

“回房！回房……”虞之远乐不可支，推开江全往府里走，没走两步便跌倒在地上！他不觉得摔痛了一般，还大声地叫道：“芷晴……给爷叫芷晴来……爷有的是银子……”

虞笑嫣心如刀绞！她的哥哥！淡如修竹的虞之远！同倚在她身上这个男人一样，他们去了青楼！喝得酩酊大醉不说，还丑态毕露！

江家的小厮很快便出来了。两人扶起一个往里走。虞之远倒是乖乖地走了。江无邪极不配合地挣扎着，拉着虞笑嫣的衣袖不放手，嘴里唤着：“笑嫣……我要笑嫣……”

“把二爷送到北……”那个“院”字还没出口，虞笑嫣对上江无邪哀柔的目光，忽地一惊。难道他没有醉么？可仔细一看，他眼中的清明一闪而逝，快得让她几乎抓不住。她漠然地改口道，“送二爷去书房吧！”

小厮搀着衣冠不整的江无邪走远后，虞笑嫣又叫住江全：“打桶热水去书房，好生侍侯二爷沐浴！让厨房立即煮些醒酒汤！”

“二夫人，二爷他……”江全想要为江无邪开脱两句，无奈找不到什么话说。因为他的确是目送江无邪和虞之远进了胭脂巷的流香楼的！他二人在流香楼里呆了近两个时辰，才左拥右抱地出来的！

虞笑嫣扶着小慧往南院走。穿过花厅，通往南院的路旁仍是数十棵铁脚海棠。树影绰绰，小慧忙道：“二夫人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回去拿个灯来！”

虞笑嫣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小慧以为她是默许了。

等到小慧走远后，虞笑嫣咬着唇无声地哭起来！她索性弃路而走，向树丛中穿过去。

黑暗，如一潭死水，有吞噬一切的窒闷。让人心生惧意！但是，黑暗又有包容一切的博大！虞笑嫣沉溺于阴冷的黑暗中，才敢恣意地流泪！一笑嫣然，阿爹说过，哥哥说过，但都没有那次他说得那么动人心魄！她以为她抓住幸福了，原来，当初从朔歧回上京的路上那种做梦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真真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又将是江家仪态万方的二夫人！

那个男人给她的一直就是伤害！陈婉如一直是插在她胸口上的一根刺，如今……他居然带着虞之远去了那种地方！

不觉中，虞笑嫣来到了虞之远的客房前。下人们早已睡去。廊檐下的灯笼发出惨白的光。虞之远的房门关着。窗口一丝光亮也没有，他已经睡下了！

深秋的夜，寒气袭人。泪水在脸上变凉。虞笑嫣打了个寒战，猛地清醒过来。抬起来准备敲门的手颓然地放下了！她来找虞之远有什么用呢？他是兄长，她是妹。他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何况，他现在并没有娶妻，上京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去青楼逛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虞之远的人品她是再相信不过的！他的荒唐只能归结于江无邪的教唆！虞笑嫣忿忿不平，江家被他和陈婉如搞得乌烟瘴气也就罢了，凭什么他还要让虞家也不清白？这事她不能善罢甘休！她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有了这个念头，虞笑嫣脚下来了力气，迅速向书房走去。

从客房到书房要经过樟怀园，然后是北院。路过北院，虞笑嫣心中的恨又加了一分！北院里的女人都是他一个个招惹来的，为什么要她来处处周旋？今晚，她一定得找他说个清楚！

书房居然还亮着灯！虞笑嫣几乎可以想见江无邪醉酒后熟睡的样子了！她拾阶而上，只想立即冲进去，对着那张俊美的脸打上两耳光！他如何对她，她都忍了，就是不能污了虞之远！

没等她推门，门从里面打开了。沐浴后的江无邪穿着一身月白的深衣，乌发披散。微明的灯光中，他神态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看见门外的虞笑嫣他也是一愣，“笑嫣，你怎么来了？我正说去南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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