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触动(一)
作者:霜明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23

() “天相?定数?”未想,国梓辛说完,孙膑却是仿佛陷入了沉思般,嘴里念念有词。

“先生...”国梓辛有些疑惑的望向孙膑。

“梓辛可知,我昔日曾在洞香春外与那宋病己有过一番谈论。”孙膑微微一扬眉头,开口道,“而说的便正是这所谓的天相之词。”

国梓辛摇了摇头,他的确知道这孙膑还在大梁城时,每日午后都要到洞香春外与宋病己交谈许久,但是两人谈论的具体内容,他自然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见孙膑突兀的提到宋病己,国梓辛的脸色稍稍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似乎还隐隐透着几分愧色。

“那日宋病己曾问过我在这世上可有牵挂之事。”孙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兀自开口道,“梓辛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

“梓辛不知。”国梓辛摇了摇头。

“当日我是如此回答他的。”孙膑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蓦地变得凝重起来,右手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胸前,仿佛在回忆那时自己与宋病己诉说心声时,胸口那股炙热的感觉,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膑心头有一大恨,日夜镂刻于心,让膑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苟且于世。只因为生则尚有期望,死则为怯懦之人...”

一阵微风袭来,拂动孙膑额头上那几缕灰白的乱发,和着他那森然的话语,吹动马车车厢的门帘猎猎作响。

国梓辛静静的聆听着孙膑的话,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孙膑话语里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孙膑说出这话时,那一抹隐藏在背后的无奈与无助,虽然心中戚戚,不过他却没有开口劝慰,因为他知道孙膑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慰藉而有丝毫感触的人。

“然膑亦不知,此生是否能报仇雪恨,苟活一世却看不到希望...”孙膑抬起头看向国梓辛,开口问道,“梓辛又知那宋病己是如何说的么?”

国梓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他用那孟轲的话来劝慰我,说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么?”这次孙膑不待国梓辛做出回应,兀自接着说了下去,他仿佛是回到了那日的洞香春外,面对的不是国梓辛而是宋病己,手指苍天,森然道,“我孙膑唯信己、不信天!”

国梓辛总算明白了孙膑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脸色变得有些潮红,微微垂下眼睑,低下头,默然不语。

“梓辛,所谓事在人为,便是要我们凡事只问自己是否已尽全力,不该祈求老天额外施援手,你可明白?”孙膑斜乜一眼国梓辛,淡淡的说道。

“梓辛明白了。”国梓辛轻声答了一句,不再开口。而孙膑也收敛起所有的言语,沉默了下来,马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车厢外,一股莫名的香味不知从何处缓缓飘来,道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上,几只黄粉蝴蝶上下翻舞着,颀长的高树中,不时传来几声雏鸟的除鸣之声,分外清脆。甜美的花香和着清脆的鸟鸣让车厢内两人躁动的心稍微安分了下来。

毕竟如今业已是脱离了大梁城,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件让人庆幸的事,两人子不应该为了些许小事而产生争论。

孙膑端坐在马车之内,兴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隔了一会儿,终究是缓缓开了口:“走,我们也该上路了。”

国梓辛点点头,从车厢门退了出去,坐回驾车的位置,拾起拴住骏马的缰绳,微微上扬,正待驱使马车往前,蓦然听到一股悠扬婉转的笛声从远处的山间传来。

“梓辛且慢。”车厢内忽然传来孙膑急促的喊声,国梓辛一怔,将手上的缰绳再次放回车上,扭头隔着车帘问道,“先生?”

“梓辛,你且扶我下车去。”孙膑掀开车窗帘,眺望着远处,笃定的说道。

“好...好。”国梓辛见他语气坚决,心中虽然无奈,也只好将孙膑背负着下了车。

“去那儿。”孙膑在国梓辛身后遥指向不远处一个凸起的小土丘,示意国梓辛将自己放在土丘上。

待到坐定,他循着刚才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俄尔开口道:“你先去车里稍候,我有一故人来访。”

国梓辛顺着他的眼神朝远处看了眼,许久也没有看到有人影,不过既然孙膑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拱拱手,转身朝马车走去。

孙膑微眯着眼,遥望着远方,心中不觉暗忖:刚才想起的那一阵笛声并不是某位山野乡民一时兴起所吹奏。这种乐音乃是鬼谷门特有的传讯方式,自己在山中听了十数年,早已是熟悉至极,纵然是在千军万马中,他也能捕捉到只有这笛声特有的悠扬婉转音律。

孙膑明白,这是师尊派人来找他了。棋室他也早已知晓师门有人来寻自己,因为前些日子在自己藏身之处便发现了师门特有的标记,那是邀自己一见的讯号。可惜自从他为亲如手足的同门师兄所蒙骗之后,孙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同门亦是如此。

何况他本身就身处险地,谁又能保证那标记不是庞涓使人刻意在城中四处刻下的呢?为的就是引诱自己现身。对于自己这位师兄,孙膑从来就不敢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而如今他已经早已离开大梁城数百里,脱离了樊笼,此处这笛声再次响起,毕竟若真是庞涓,在这荒野渡口,只需数十精骑,自己便无处可逃。想来的确是有同门来寻,思虑及此,他才下定决心现身一见,毕竟师恩难忘,即便自己下定决心准备要违逆师命,但是若是师父有其他嘱咐,无论如何还是要听一下的。

“伯灵师兄。”正在孙膑思量的时候,土丘下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传来,他往下望去,一个的少年正拱手侍立在下首,恭敬的看着他。

“你是...”孙膑眯着眼看着这个少年,虽然无法一口叫出名字来,但是那张虽然稚嫩但棱角分明的脸却让他有股分外熟悉的感觉,脑海中将往昔在师门时所熟识的师弟想了个通透,俄尔惊道,“你是雍师弟?”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笑容。看着他的脸,孙膑也不禁笑道:“数年不见,想不到小师弟已经长这么大了,犹记得当年你家臣将你送上山来之时,不过才六七岁的光景,如今已经可以下山行走了,当真是白驹过隙,一晃数年啊!”

“伯灵师兄好记性。”被他称为雍师弟的少年笑着答道。

不过听到伯灵二字,孙膑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滞了滞,须臾缓缓道:“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孙伯灵此人,唯有孙膑而已,雍师弟就不要称膑为伯灵师兄了。”

“可是...”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解的望向孙膑。

只见孙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追问,自己也没有再做解释,反而开口问道:“是师尊派你来的?”

见少年点了点头,孙膑接着问道:“想不到师尊百忙中还记得膑这一介废徒。雍师弟,师尊如今可好?”

“回师兄,师尊他无恙。”少年拱手答道。

“哦,是么?”孙膑淡淡的应了声,两眼忽然有些失神,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师父的音容笑貌,半晌,他才想起来还不知这师弟来此处所为何事,“对了,师尊命你来找我,是有何事吩咐?”

“师尊命我延邀师兄你回山。”少年瞥了孙膑一眼,郑重的答道。

“回山?”孙膑闻言,抬起头眺望远处变幻的浮云,两只云雀在空中自由的追逐嬉戏着,慢慢飞向远方,许久,他才轻轻开了口,“我是不会回去的。”

“可是师兄...”少年脸上掠过一丝焦急,急切的开口道。

孙膑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两手在双腿上轻轻敲击着,不无凄然的说道:“我如今不过一介废人,回山又能做什么?难道要我仰他人鼻息过活么?”

“师兄...”少年见他如此颓然,不禁心中戚戚,本欲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孙膑展现出来的那抹颓废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须臾他脸上便又恢复到面沉如水的样子:“膑亦是鬼谷门弟子,心知师命难违,自然不会令雍师弟为难,师弟回去之后若是师尊问起,你就这样回答...”

孙膑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年那专注聆听的模样,一字一句的肃然开口道:“就说孙膑心中余恨未了,日夜镂刻于心,让膑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苟且于世。只因为生则尚有期望,死则为怯懦之人,如今得脱樊笼,膑之余生必定不甘平庸度过,但求为报仇雪恨而活。师门的恩义,孙膑必定永远铭记于心,个中缘由,还望师尊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