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梁城。
此时已是时近深秋,城外的逢泽水天一色,远远望去就像一面镜子,几艘黑帆篷船犁开这如玉的镜面,在浩瀚的湖面上行驶着。阳光照耀下微风泛起的湖水跳动着无数的银光,像有千万条银鱼在水面上游动,鳞光闪闪。
洞香春内,蝶儿身着一袭绿衫,端坐在内厅中,平日里酷爱棋道的她,现在根本无心赏棋,微蹙着眉凝眸遥望着窗外老槐树飘落的枯叶,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虽还未到二八,然而整个人儿却已经俏丽得越发的娇媚,一张娇艳的小嘴儿,两眼清泉般温润澄澈的眸子,那窈窕柔美的身段儿,曲线流畅曼妙,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凹下去的地方凹下,楚楚动人,早就已经开始孕育着女人的风韵了。
任谁见了这样的女子不发出一声由衷赞叹,好一个如画般的女子,本应该像是从天上而来的谪仙般,不会有任何忧愁。
只是此时的蝶儿却是为了情郎的安危,两弯新月般的眉梢,悄悄的纠结在了一起,眉宇间隐隐有着淡淡的哀怨、不安,抑或是相思。
若是早知有今日,她还愿意放手让宋病己入秦么?会的,一定会的。
男儿生于天地间,生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这是他们远大的理想;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这是他们想要的生活;而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才是他们应有的归宿。
蝶儿深深的明白这些,所以她断然不会强行留宋病己在自己身边,固然在洞香春中,自己能给他一个不愁温饱的环境,却不能给予他挥洒意气、尽展才学、一抒生平抱负的天地。那这与在樊笼中的鸟儿又有何异,这样的宋病己还算是宋病己么?
“你说他还好么?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呢?”不由自主的伸手在一旁安躺着的黄狗身上摩挲,嘴里轻声呢喃着。
她的抚摸是有规律的,从小狗的头,一直到尾巴,只有一个方向,而且会不断重复,这不是一种爱怜或宠爱的抚摸动作,而是一种倾诉或沟通的语言。换言之,这只小狗并非她的宠物;而是她倾诉心事的对象。
蝶儿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最初决定收养这只狗时的心情,那应该是种孤单,当时的自己远离了父亲,独自一人挑起这洞香春的重担,许多话都无法与别人诉说,那段时间大概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苦闷的日子,因而才决定收养这只无主的小狗。
也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开始学会同这只小狗说话,有时反而渐渐忽略了与人沟通,从而使得自己越发的孤单。
从这点上,蝶儿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宋病己,至少他的到来,带着自己脱离了孤单,回复到了喧嚣中,如果是在宋病己入到洞香春之前,自己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么自打他来了之后,就变成了误入尘网的平凡女子,不过蝶儿喜欢的便是这种感觉。
而如今宋病己来而复走,即便是如何掩饰,她始终有股郁结于心的惆怅,那股怅然所失的感觉无论如何也无法挥散。
只是与当初的那种孤单不一样,现在她感觉到的是寂寞。
正如宋病己曾听说过的一句话,寂寞跟孤单是不一样的,孤单只表示身边没有别人;而寂寞却是一种心理状态。
忽然手上抚摸的那只原本直挺挺的趴在地上的黄狗警觉的站起身,朝这门口的方向轻吠了两声,浑身的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蝶儿循声望去,只见青色的门帘外一道人影闪过,她沉声道:“是谁?”
门外的并未答话,蝶儿眉头深锁,起身正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门外徘徊,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爹。”看清楚来人,蝶儿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惊喜的模样,急切的开口道,“有他的消息了么?”
老伯当摇了摇头,眼见自己女儿眼底的神色渐渐转为黯淡,勉强挤出个笑容,宽慰道:“你暂且放心,或许意映是误了传递消息的据点罢了。此行栎阳虽然旅途遥远,但是一路上还算太平,而且你也知道意映武功高强,寻常的蟊贼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恩。”虽然老伯当说了一大席话,但蝶儿埋着头低低应了声,没有多开口。
老伯当望着她那张略显有些苍白的脸,微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转身便要出门,却听见门帘掀动的声音,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许老兴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差点和正准备出去的伯当撞了个满怀。
“老许,你…”老伯当难得看到一向沉稳的许老如此匆忙的时候,不觉微有些讶异。
“门主,大小姐,好消息啊!”许老脸上洋溢着笑意,扬了扬手上的几片简牍。
“是他的消息么?”闻言,蝶儿眼中瞬间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这还不清楚,简上并未署名。”许老将手上的简牍全部递给大小姐,蝶儿数了下,一共有三片。
“而且很奇怪,这几片简牍就写的是内容都大致相同。”许老笑着说道,看他的模样只怕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老伯当把头凑过去,好奇的瞥了眼竹简上写的内容,果然都是一样的:“见信勿忧,已入秦境。”
“三片竹简是由三个不同的人送来的,他们都是在秦经商诸国商贾,出函谷关由河西入中原前往各地,途经大梁城。”许老早已见识过了那竹简的内容,因而负手伺立在一旁,兀自说着,“我问了下,他们都说是在河西的官道上遇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一位男子拦下他们的商队,给了他们这样一块简牍,说是请他们送到洞香春,事成之后,必有重金酬谢。”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许老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屋子里的另外两人目光都集中在那竹简上,无暇顾及于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