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花信酒会。
凤临阁中。
终是抵不过香儿的软磨硬泡,云汐自床榻之上摇头起身,如她所愿端坐于梳妆台前。
轻轻摘下覆于面颊的白纱,铜镜里,一张宛若天仙的稀世清颜,就这样隐隐浮现。
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
白衣、长发、黛眉、朱唇,明明不是她,偏偏亦是她,层层叠叠的倒影隔住的是无边的陌生,唯有一对明眸,眼波依旧,回映着曾经熟悉的神色。
尽管前世的云汐便是一个百里挑一的美女,但与眼前这一张面孔比起来,却依旧少了那份精致的古典风韵,不得不说,这一世的花弄影,清思若水,娇娆似花,让云汐不由得想起了泗水之滨的洛神。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香儿拿起妆台上那支极具古意的桃木梳,自上而下轻柔的梳理着云汐及腰的三千青丝,眼里满是羡慕:“姑娘的发丝又柔又亮,香儿拿在手里,都快舍不得放下了呢。”
云汐苦笑一声,“有何可舍不得的?刹那芳华,青丝成雪,人生在世也不过短短几年,任你浊酒留香,深情款款,到头来终是抵不过好梦到头,了亦无痕。”
“呀,姑娘,你说得也太深奥了,香儿这驴木脑袋,都没能听明白。”
香儿放下木梳,拈起桌上那支羊脂玉簪,想了想,问道:“姑娘,你看看今日是要绾髻还是要素鬓,怎样打扮会好一些呢?最近风靡‘坠马髻’,若是姑娘也绾一绾,再点上个梅花妆,相信比起其他人会更好看些……”
云汐回过神来,笑着拂手挡开,“香儿,我自个来就可以了。”
许是云汐的语调过于清冷,香儿握梳的右手明显一颤,低声问道:“姑娘,是香儿哪里不小心说错了么?”
云汐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覆住香儿的双手,正色道:“傻香儿,我向来都当你是妹妹一般,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所以今后在我面前,不必惶惶恐恐,就当自家姐妹便可。”
“不不不,伺候姑娘本来就是香儿的职责,这些活怎么可以让姑娘亲自动手呢。”香儿破涕而笑,却是依旧固执己见,“姑娘待香儿好,香儿都有记在心上,只是今日花信酒会,以姑娘的本事,正是大出风头的大好机会,怎么可以在装饰打扮上反而落了下乘!”
云汐嫣然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只是现在我想一人静下心养养神,这样,要不你先下去帮我把‘秋水’取出,仔细擦拭一番,我等会出场还要用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放心,这边等下我一人自会打理顺当,快些去。”
香儿沉默一阵,抿了抿嘴,答应道:“那好,香儿这便下去取琴,姑娘你也要早点准备,花信酒会入夜就要开始了。”
花满楼中,一派欣然景象。
寻常期间摆满桐木桌椅的一楼大厅,如今已将原本摆放于中心处的桌椅一律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高达数丈的绿竹阁台。
碧石为台,青竹为栏,白幔飘飞,沉香覆屑。
光是这座造价不菲的出场阁台,便有着一种不甘为俗的矜持。
围绕着阁台四面,齐整整各摆放着十二张红漆桑木雕花桌,每张桌子旁边,皆配有一名小厮和丫环伺候,回字摆开之后,一股恢弘气势攸然而生,然而,这只是一楼大厅的布置,是最为平凡的一楼。
二楼客厅,同样绕台布置,四面过廊分别布有四张紫漆辳楠木方桌,依旧回字摆开,共十六桌六十四位。
抬眼向上,入眼则是一片朦胧,因为再往上的第三楼看台,前檐一概挂着产自西蜀的七色月纱锦,由里间可以看清外界举动,而由外侧往里看,则不得一物,如此设计,不仅奇巧,而且得致,一方面可以保证楼内的身份保密,另一方面又可乐在清净,倒也无伤大雅。
而最为引人瞩目的,则是花满楼大堂之上,悬着的那一张完全由纯金镶边打造而成的大榜。
这就是花满楼中,那一张闻名天香的“美人榜”。
榜单取材于凤舞山上万年不朽的浮水雕紫金檀木,其上安静的挂着十五张软玉雕刻而成的名剌,从上往下,依次是楼中最受欢迎十五朵名花的座次。
榜首处,一张软玉为底,萤石为边,饰以宝钻金丝的名剌,睥睨群芳,尤为显眼,而名剌之上,笔走龙蛇,赫然写着“花弄影”这三个大字。
正是上一届花魁——花弄影。
日暮阑珊,华灯初上。
刚入夜。
花满楼中便开始悄然涌动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丫鬟小婢们四处走东串西,使尽心眼窥探其他姑娘的装扮,然后匆匆跑回房内,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各自主子。
平日里素爱四处串门的姑娘,此时此刻无不紧掩门扉,专心窝于香闺之内,细心装饰打扮着,试图于酒会之上一枝独秀,压尽群芳,自此飞上枝头,变为凤凰。
对于楼中的姑娘而言,花信酒会,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一场品酒赏花的视觉饕餮盛宴。
大多数姑娘心中有数,那所谓的花魁一位,其实也就只是三甲名花争妍斗艳的游戏而已,而对于注定成为配角的她们,需要争取的,便是在这场戏里,绽放自己的全部光芒,以期赢得官宦子弟的一丝青睐。
试问委身芳尘,谁愿夜夜笙歌。
而根据事前花大娘提供的可靠信息,今晚应邀而来的贵客,除去能够三楼之上的神秘客人不便透露身份外,值得特别留心的,有二楼正中的欧阳少杰、秦子墨、冷锋、冷铉四人。
欧阳少杰,出身天香城内最大的商贾世家——欧阳家族,欧阳家族垄断整个天香城乃至东境洛国的丝绸、瓷器、盐铁生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秦子墨,长风山庄庄主独子,崆峒派白眉大师关门弟子,才貌双全,气宇轩昂。
冷锋、冷铉,东境流云城少主。流云城是东境洛国之中,与京都天香城并肩齐名的另一朵奇葩,同时流云城冷家,还是全国最大的兵器行,盛产刀剑火器,实力不容小觑。
所以花满楼姑娘们的眼睛绝大部分集中在二楼正厅那四张紫漆辳楠木方桌的客人身上。
这样优秀的男子,在楼中众花眼中,注定是一杯看似青涩实则入口烧灼的烈酒,馥郁、诱惑、芳香,不醉人,人自醉。
歌楼之上,云汐倚手玉立窗前,视线游离于天水云间。
春寒料峭,皓腕之上的琉璃佛心石珠手链冰凉冰凉,缓缓折射着楼前的灯红酒绿,嘲笑着席上的夜火辉煌。
这时微风送过,窗棂之前寂寞的屋檐下,轻轻飘扬着风铃寂寞的声音,叮咚作响,泠泠满室,一如情人耳畔轻声的呢喃。
这吊悬于檐角的风铃,是云汐花了整整三天方才完成的杰作,十八个澄澈明剔的玻璃小瓶,每一个里面,都装有一朵唯美的花苞:
橘色的雏菊、如雪的樱草、冰蓝的妖姬、寒绯的蔷薇、淡裹的月桂、素颜的茉莉、忧郁的丁香、缄默的山茶、矜持的君兰、远飞的鸢尾、纯洁的蝶恋、七锦的风信、疏离的依米、斑斓的紫苑、含羞的海棠、星状的栀子、娇黄的蜀葵,还有雍容的牡丹。
当时制作这串风铃,纯粹只是因为一时兴起。
她静静看着楼前楼后的过客匆匆,开始有些羡慕起紫流苏,至少她能够在青春尚存的花季之中,遇到爱自己的以及自己所爱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而她呢?
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里,对于已发生的未发生的,全都一无所知,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世,也都只是别人口中的闪烁其辞。
“铛铛铛……”
蓦然回首。
身后,渔阳鼙鼓动地来。
花信酒会,从这一刻开始,正式拉开序幕……
(我们的女主下一章就要登台献艺了,届时又会是怎样一般精彩节目呢?各位亲们,求推荐,求收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