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离开了方家的外宅,夜风一吹任刃才恍然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是应邀而来,可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打了人家的脸面……
罢了,何苦想那么多。任刃闭目感受着夏日的晚风,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军医,又挂名在“医圣谷”之下,想来也没人会因为这件小事为难他。
这时却突然从暗处闪出个人来,挡住了任刃的去路。
定睛一看是一个绿衣女子,青翠的罗纱碧裙,就连发饰也是翠绿翠绿的。这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站在任刃面前,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头,就连那小嘴也是圆圆的可爱,身形也是圆圆润润的,任刃一见便心生了好感,认得是刚才那位远远一望的姑娘,行礼道:“王小姐。”
“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肖大夫。”王小姐笑盈盈的摆摆手,“不用这么生疏,我可要谢谢你刚才的那首诗,我可是被你赞“节高”呢!既然除了你之外“无人赏”,你就叫我娉婷吧!”
任刃闻言乐了:娉婷?这名字和眼前人还真是不搭,倒不如改名叫……
王娉婷一看他的笑便知道了他的想法,接话道:“觉得我该叫圆圆是吧?”气呼呼的鼓起脸颊,更圆了几分:“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这么想的,可是我也不想长成这样啊……”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很是委屈。
“额……”任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你也不像是温柔亲切的大夫呢,你没看到刚你走之后那群人的脸色有多精彩!”王娉婷颇有些幸灾乐祸,掩口笑的眼睛弯成了半月:“让他们编排我哥,哼,自己又有多出息!”
任刃有些不解,“你不生他的气?”
他虽然只是听了只言片语但也清楚,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家人的影响有多大,起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受到的风言风语怕是不绝于耳,更何况她哥哥还扔下了硕大的产业无人打理呢。
“怎么会不生气?”王娉婷圆圆的眼睛一横,气鼓鼓道:“可是再生气,他也是我哥哥,哪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
任刃一时无言。他想起,当年自己抛父弃兄时,匍匐于那人身下时,父亲和大哥是不是也一样面对了不知多少的鄙夷指责?戎马一生的父亲、血气方刚的大哥,都是怎么面对这些的?
但即使他辱没了任家几辈清名,害的家破人亡,父亲最后却仍是放弃所有只为保他一命。任刃想,也许父亲也是这样的想法吧?就算他任刃再不济,也是他任家的子孙,终是要护在自家羽翼下的。
想到这里,对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又生了几分好感,面色也柔和了许多:“王小姐所言极是。终究是自家人,又碍了旁人何事,由得他们胡言乱语了?”
王娉婷一听这话,五官都亮了起来,圆圆的脸蛋笑得都挤在了一起:“肖大夫你果然不是那些俗人!好多人都劝我娘和我将哥哥逐出家去,说这样不孝子孙累了家里的名誉。若不是因为我是女儿家不好动武,我非打的说这话的人满地找牙!”说着还愤恨的挥了挥拳头。
任刃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又有些替她担忧。虽然华国的商贾地位颇高,民风也较为开放,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有,但王娉婷尚是个小姑娘,难免会被人欺负了去。难得这个小姑娘对了他的性子,便多嘴问了一句:“王小姐日后可想过家业怎么打算?”
王娉婷大眼一瞪,纠正道:“叫我娉婷!”
任刃见她坚持也就改了口,反正华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男女之防,青年男女互相结交也不是什么惹眼的事情,从善如流道:“娉婷,你可是要接手家业?”
王娉婷这才满意的眯了眼,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的。我娘正到处派人找我逃家的二哥呢!”
任刃有些好奇了,之前没听人说她还有个哥哥啊,而且这逃家的是怎么回事?
王娉婷撇嘴不屑道:“我那笨蛋二哥五年前留书一封离家出走,说是去仗剑江湖,行侠人间了。当时差点把家里人气死,五年来他更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到哪玩去了。本来大哥打理着家业,也就由着他胡闹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事,当然得把他找回来了。不过我看啊,二哥可不是安分的性格,想让他乖乖接手家里的产业,难哪!”幽幽叹气。
任刃认识到这又是一个被戏文野史毒害了的少年,一时头脑发热就去行走江湖了。他觉得这位王家二少爷之所以五年来杳无音信,倒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不好意思回家罢了。
“不过……”王娉婷话锋一转,顿时变得可怜兮兮,两只大眼湿漉漉的望着任刃,“肖大夫……我娘让我也是要帮手的,我的责任是帮忙进货……”
任刃不明所以,这管他什么事?
王娉婷的小手此时已经爬上了他的衣袖,怯怯的扯着,表情好像小兔一样无辜:“我知道你每日进行义诊……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呀?”
任刃脸色一沉,心里已有不悦,难道这王娉婷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来结交他的吗?视线扫过那圆圆的可爱脸蛋,更是不耐,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是为了博他好感吗?
见到任刃脸色不悦,王娉婷心里更是忐忑,她也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太冒昧了,毕竟无论是那个医学世家都是有些不外传的绝技的,更何况传说这个肖大夫是医圣谷的人呢。懊恼的几乎想捶自己两拳,怎么一时兴起就又说话不经大脑了呢?
“我……我不是想偷学什么,我听说你还教着不识字的百姓们如何识别药草,帮他们晾晒药材,我只想着能在边上看着也好,我对药材一点不懂,虽然家里也有进货的管事帮着采买药材,但我多少得知道些才能不被管事的们骗了,我……我真的没有觊觎你的医术的意思!”小姑娘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任刃见她眼眶都泛红了,心里一软,觉得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前世被欺骗了太多,见多了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对人都存了三分戒备的意思。现在想来,这王娉婷不过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女孩,哪有那么多心机,只不过是家逢变故,有些急切了,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呢。
想到这里也缓和了脸色,戳了戳少女红润润的脸颊,笑道:“不大不小的姑娘了,这么容易哭啊?”突觉得有些不妥,收回了手,整了整脸色道:“既然想学,明日就随我去城西的安置点义诊吧,事先说好别跟我哭累喊疼的。”
王娉婷喜出望外,哪里还会介意嫩脸蛋被人非礼了,忙不迭点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学!”
“不许带什么丫鬟小厮的,不管你在家怎么样,到那里不许摆小姐架子。”任刃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
忙摇头,连连保证,“不会不会,我能吃苦的,真的!”圆圆的小脸严肃的绷着,好像这样就能增加几分可信度似的。
看着那白皙嫩滑的小脸蛋一鼓一鼓的,任刃差点忍不住再去捏两把,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凤娘每次见到自己就上来一番揉捏了,这小孩子的手感还真是好啊……
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像凤娘的喜好靠拢的任刃浑身打了个冷战,忙跟王娉婷告了别就往州守府走去。
第二日清晨,用过了早饭,任刃带着染墨来到城西安置点时,发现简陋的临时住房里已经不少百姓井然有序的拍好了队,正围着一个桌子安静的听着什么,走近一些才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
“艾草一两、菱花二两、杜芋一两……文火煎服,一日三次,连饮三日即可。”
任刃听出那是昨天自己开的方子,但很多百姓并不识字,所以拿了方子也是不知所云,更不知怎么按照方子去山上采药的了。所以他每日都会让染墨帮着不识字的百姓读读方子,更是拿出很多药草来让百姓们认识,按照标本的样子到山上自己去寻药。没想到今天王娉婷一来就自发自觉的将这读方子的事情揽了过去,倒是能减轻染墨的负担了。
“额,小姑娘,这杜芋是什么样的?”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问道。
“额……”王娉婷支吾了一声不知怎么办,她当然不知道,但也不好意思直说,当着这么多人,她可是来了就说是肖大夫的帮手的,若是说了不知道该有多丢人啊!正想办法,眼尖的瞄到了任刃,忙招手道:“肖哥哥你来啦!”
她这一声喊立刻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百姓们忙自发自觉站好队伍给任刃让开路,嘴里还“神医”、“大善人”的叫着。
任刃被她的称呼喊得浑身一抖,眯着眼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嘴角带着笑,却不知为何让王娉婷心里一寒,明明他笑的很和蔼可亲啊,为什么她就是禁不住有点发冷呢?
“娉婷~”任刃拉长了声腔,他身后的染墨跟着一抖,望向王娉婷的目光开始带了同情了。他之前只是跟二少抱怨了几句自己是书童不是药童,结果二少也是这么拉长了调、笑眯眯的看了自己几眼,就甩给他三本比砖头还厚的医书,让他五日内读完,否则……话未说完就转身走了。
开始染墨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当回事,所以当五日之期到来,面对任刃的考较回答的磕磕巴巴,似是而非的时候,任刃仍旧是笑吟吟的样子,然后就没收了他的剑、他的刀、他的匕首、他的棍子!告诉他没把医书背下来之前别想着再练武!
染墨悲愤的欲哭无泪,谁不知道他染墨嗜武成痴,就算天气再差,头一天累的再狠他也是每天一早都要爬起来练武的,如今二少爷不声不响收了他的命根子,他怎么活的下去啊!所以最后只好是他不分日夜埋头苦读了五天,将三本医书背的滚瓜烂熟。
之后染墨主动找到了任刃,声称自己已经倒背如流了。任刃则是抬了抬眼皮,反问一句:“倒背如流了?”
染墨直觉事情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果然,任刃似笑非笑的说:“那就倒着背一个我听听吧。”然后郑重其事的翻开最后一页,期待的看着染墨。
染墨流泪狂奔,深切的开始自我检讨,充分的认识到质疑自家主子的想法是绝对错误的,以后一定好好做好本职工作,二少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让他吃饭他绝不喝粥!
这段日子以来深切认识到了自家主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特别可怕的染墨对于还一无所知的王娉婷除了同情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终于轮到别人了!他平衡了!
“既然娉婷你这么有心,便接替了染墨的工作吧。”说着转头看着染墨道:“你把那三本医书给她,回去到马厩的料草下把你的剑取出来去练练武吧,耽搁了好多天了。”
染墨愣在那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能把那三本跟砖头似的医书给王娉婷他刚有点窃喜,然后就听到二少居然把他一天恨不得擦八遍的宝贝剑给扔到了马厩?还是料草下面?悲催的心情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又听到恩准他练武?
摸着自己最近备受惊吓的小心肝,染墨火速从随身的背囊里将三个砖头取了出来扔给王娉婷,脚下不停的就跑去解救自己的宝贝剑去了。
王娉婷双手捧着三本医书双手发抖,好、好沉!
“最上面这本是常见草药的图鉴。”任刃撩袍落座,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木柜,“那里放着一些草药的样本,给你三天时间彻底熟悉,以后教导大家如何识别草药、在哪里能采到草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若是你弄不清楚给百姓找错了药,医死了人……”
王娉婷低头看着厚重的图鉴本,身子一抖。有些后悔了:她当时非要跟来是为什么啊?这不只是不经大脑,简直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