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羽化自然,自然之妙,又是无穷无尽。
秦剑在思过崖一居便是一月,独身一人,却不觉得苦闷。
借一支短笛,从自然之中悟得妙曼的旋律,却也是一件乐趣无穷之事。一月之间,秦剑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临崖吹笛,思过崖周围的鸟儿已识得大半。
这日,骄阳似火,秦剑一曲吹罢,凭崖远望,却见崖下白云散开,神州万里一览无余。远处,大小村寨错落,显得尤为静谧,秦剑甚至能够想象那村落中凡人耕作的情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又自然。
那便是凡人之乐。
心有感触,秦剑又悟出一曲笛音。
起始清新舒缓,娓娓如细流,曲到中途,声势急转,锐利刺耳,一如垂死的哀鸣,末尾,笛音渐缓,归于沉寂。
凡人之乐,乐得自然。
凡人渺小,小于卑微。
因为卑微,凡人会费尽心思的修真求道,一为强悍的力量,二为虚妄的长生。若是没有修真者,凡人亦将趋于平和与安静,既没有高高在上的蔑视,也再没有弹指间毁灭一间城池的咒诀。
如若如此,这世界便得平静了,秦剑暗想。
“奇怪,想这么多干嘛?”秦剑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席地而卧,沉沉睡去。
再醒来之际,已是傍晚。
秦剑原地划了一个圈,围了些野草进去,笑道:“对不住,今日,便拿你们当晚餐。”
圈内的野草之中,掺杂了许多绒毛一样的嫩叶,唤名藤草,本是一味药材,有益气健脾之功效,又可当野菜食用,其味初时清苦,细嚼却满口甘香。秦剑取下一株藤草,放在口中仔细咀嚼,待得甘香散尽,方才咽下。
如此,秦剑吃得十几株,觉得饱了,便停了下来,一株也未多取。
此时,已至夜幕,头上漫天星斗,北斗七星光芒璀璨,斗柄指向西北,季节正由秋向冬转换。秋冬交替,夜风有些清冷,秦剑盘膝而坐,仰望星空,顿觉苍穹无穷无尽,人卑微渺小,而天上星辰仿佛一副星罗棋局,奥妙无穷。
片刻之后,一阵凉风吹过,秦傲幡然醒转。
再看星空,却隐觉星斗移位,而方才凝视的那几颗星,早已隐没在漫天繁星之中,不见了踪影。
愈到深夜,晚风愈凉,秦傲遂站起身形,向山洞走去。那山洞乃在此思过之人的居所,秦傲来此一月有余,只在崖边与群鸟为伴,却从未进入过。
在洞穴上方,悬着一淡青玉石,散发微微青光,故而洞中并非完全漆黑。秦傲坐在洞口,只见洞穴两侧的墙壁之上,刻满了经文符咒,冗繁艰涩,全是修真法诀,想来是过往在此思过之人所留。
秦剑看了一阵,又取出短笛,放在手心把玩。
不多时,零散在洞穴中的萤火虫渐渐聚集,在秦剑身侧汇成一团,如一盏明灯,将秦剑周围一丈之内照得更亮。
秦剑笑道:“这里如此冷清,你们倒也耐得住寂寞。”
萤火虫一阵嘤嗡,似是在回应。
秦剑向洞穴深处看去,入目一片漆黑,此洞穴狭长幽深,望不到尽头,唯洞口有这一处宽阔之地。
秦剑将今日悟出的笛曲又吹演了一遍,闲来无事,便继续看那壁上的经文。他虽厌倦修真,却喜读书,短短数年时间,早将蜀山俗家藏书全部读完,其中也不乏法诀玄奥。他能将其了然于胸,只是不加练习罢了。
秦剑一旦沉浸在读书之中,便不能自拔,甚至会忘记时间,一晃半月过去,他终将壁上经文全部读完。那墙壁左侧,为《仙箓》上中下三卷,右侧是《天书》半卷,两者全是蜀山道宗一脉千古传承的玄奥功法,博大精深,远非一朝一夕能够理解。
秦剑读完经文,一身轻松。
半月之中,秦剑滴水未进,片刻未眠,全然乐在读书之中,一旦读完,终觉困倦,便席地而卧,沉沉睡去。
一觉,便是七日。
七日之后,秦剑醒转,神清气爽,那些萤火虫依然聚成一团,忠诚的悬在头上。秦剑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浮灰,不经意间眼望洞穴深处,忽觉那处神秘莫测,似乎有某种声音在呼唤自己。
“罢了,反正闲来无事,便去看看。”秦剑说完,向洞穴深处走去。
秦剑每走一步,那群萤火虫便移动一步,总在秦剑左右,为他充当引路的火把。洞穴愈往深处,愈显狭窄,行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脚下路面已不再平坦,布满凌乱的碎石,两侧墙壁也渐渐向内靠拢,如一道缝隙,只容得一人通过。
再过一阵,周围变得异常潮湿,脚下、墙壁上全是滑腻的苔藓,潮气将秦剑的衣衫完全打湿,洞穴也变得更加狭窄,为了前行,秦剑只能微微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
秦剑连续行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尽头。
结果令人失望,借着萤火虫的微光,秦剑看的清楚,这洞穴的尽头只是一处普通的岩石墙壁,壁上同样布满潮湿浓绿的苔藓,并无出奇之处。
秦剑笑道:“行得一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想来这世间之事,多是如此。也或许并非没有收获,若不行得此番路,又怎知洞穴末端是这般光景。虫儿们,多谢你们相伴,我们回去。”
秦剑刚转过身,忽听背后咔嚓一声。
回过头,只见那岩石竟以一点为中心纹裂开来,表面如蛛丝一样细纹密布,裂纹逐渐延伸、扩大,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整块岩石忽而颓然崩塌,碎石七零八落的散落了一地。
前方,却又现出一条路来。
本以为山穷水尽,却又逢柳暗花明。
秦剑跨过碎石,进入新路之中。
瞬时,漫天星辰陡然移位,蜀山灵气轻微一颤。
天一阁内,玄清道人李云山原本盘膝静坐,忽而感应到天地灵气异变,不由眉头紧皱,身形一动,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他出现在天一阁顶,眼观星辰,自言自语道:“天生异变,难道神州又将有一场浩劫?”
待转眼再看,星辰却已然归位,灵气亦已平和,晚风清凉,星光璀璨,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洞中,秦剑看不见外部景色,故而对星辰变幻一无所知。
进入新路之后,又行了半个时辰,秦剑眼前一亮,顿觉豁然开朗。
路至尽头,却是一宽阔石室,数十丈方圆,高约七八丈,顶棚呈弧形,通体温润的暖玉,不着一丝缝隙,仿佛是一块巨大的青玉整体雕琢而成。室中心,摆一石椅,椅上端坐一具男尸,不知历经了多少寒暑,早已干瘪,形如枯木。
秦剑猛了一拍头,醒悟道:“我怎到此处来了?”
回想方才,真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
愣了半晌,秦剑呼了口气,踏进石室之内,缓缓行至干尸面前。那干尸双手抱胸,双腿盘膝,昂首向天,虽死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你是谁?”秦剑问。
“你是谁……”
“你是谁……”
没人回答,空余回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之中。
秦剑暗道:女娲造人,用的乃是泥土,故而人从土中来,死时也应回到土中去,是以尘归尘,土归土,落叶归根。此人置身这碧玉石室之中,未入尘土,怎入轮回?
秦剑笑了一声,道:“难道方才便是你在指引我?罢了,我既已经到此,便带你出去,找一处风景俊秀之所将你安葬,也算没白来一遭。”
言罢,秦剑伸手握住了干尸的肩膀。
忽然,干尸咽喉有东西一亮,一道法阵瞬时荡出。法阵四方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图腾,中心却是一只恐怖的血色骷髅,充盈整个石室,将秦剑包裹在了正中。
异变陡生,秦剑却未感到丝毫不适,故而并不惊恐,只是笑道:“你是贪恋此地么?若是如此,我不带你出去便是了。”
话音刚落,阵中忽现一股浓黑鬼气,凝聚成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清晰,却是一位面色阴霾的老者,皮肤沟壑褶皱,双目如苍鹰般锐利,周身黑气萦绕。老者环视一周,缓缓说道:“何人闯入此地,可是该死的牛鼻子?”
秦剑脆生生的说道:“我叫秦剑,可不是什么牛鼻子。”
老者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法阵却光芒一暗,尤其是西侧白虎,已有溃散迹象。
秦剑读过一些关于阵法的书,知此阵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没有外力干扰,不日也将会因为散尽能量而消失。
秦剑道:“老伯,你在这里很久了?我在思过崖呆了将近两月,只有鸟兽相伴,不若我们说说话。”
老者仰天大笑:“哈哈,老伯,你竟然叫我老伯!哈哈哈……”随着他的笑声,法阵能量猛然激荡起来,隐隐有完全崩塌的迹象。
秦剑被激荡的能量推出阵外,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之上,胸腹之中一阵血气翻涌,完全说不出话来。
旋即,老者怒吼一声:“白眉老道呢,那牛鼻子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