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五年寒暑一晃而过。

蜀山，青云峰。

崔婉一袭白衣，背负玄英剑，斜倚在一株大树边，垂首摆弄发丝，眼中泪光闪动，似有所想。

五载过去，崔婉已由孩童成长为少女，正值豆蔻芳华，真是冰肌莹彻，朱唇榴齿，云鬓乌黑，清眸流转之间，带着一种少女别样的柔和风情。

“师妹。”

忽而从不远处奔来一俊朗的少年，背负长剑，神采奕奕。

那少年行至近前，见崔婉泪光闪动，不由得一怔，忙问：“婉儿师妹，怎么了，又想念父亲了吗？”

崔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少年叹了口气，看着崔婉，几次欲言又止，似是非常心疼。

良久，崔婉幽幽道：“徐俊师兄，我前日私自下山寻找父亲，被徐长老发现，责令我去思过崖思过，今日下午，我便要去了。恐、恐有两三月见不到你……”

“不行，那怎么能行。”被称为徐俊的少年一下子变得焦急起来，“我听说思过崖特别冷清，怪石林立，免不得要风餐露宿，你怎么受得那样的苦？我现在就回去求叔叔，让他网开一面。”

说完，徐俊便要转身离去。

崔婉忙拉住徐俊的胳膊，小声道：“徐俊师兄，蜀山门规森严，不要为我……”说到这里，崔婉面色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徐俊回过头，见崔婉脸红的模样，不由一痴。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片刻之后，崔婉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徐俊的胳膊，忙放开手，低头胡乱的摆弄衣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徐俊也是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

清风之中，两人便如此默默相对。

一片树叶飘落，落在崔婉的头上，徐俊挠了挠头，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婉儿师妹，你头上有一片树叶，我帮你取下来，好么？”

崔婉羞涩的点了点头。

徐俊小心翼翼的摘下那片树叶，道：“婉儿师妹，如果你真要去那思过崖，我便每天去看你一次。”

崔婉道：“徐俊师兄，蜀山门规森严，你又没犯错，怎能去那思过崖呢？”

“那、那我就犯个错。”徐俊急急的说。

崔婉执拗的摇了摇头。

“咚——咚——”这时，青云峰报时的钟声响了起来。

巳时已过，午时刚至。

徐俊窘迫的说道：“婉儿师妹，叔叔只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午时一到，我便要回去修炼了。半年之后，便是蜀山道、僧、俗三脉新弟子的比试，叔叔说，定要我夺取前三。”

“那，你快些去，免得徐长老着急。”

徐俊恋恋不舍的点了点头，脚下却不敢怠慢，一抹红芒闪过，载他向西面飞去，当真如风驰电掣一般。崔婉目送徐俊消失在天际，黯然的垂下头，慢慢向天一阁的方向走去。

崔婉自幼与父亲分离，在这蜀山之上举目无亲，唯有师兄徐俊自幼相伴，故而在她心中，早已将徐俊当成了依靠。

这种感觉有些懵懂，对崔婉而言，甚至有些莫名奇妙，只是每每想起徐俊，便面红耳赤，许久不见，就有些想念。

天一阁前，有一小院，院门上挂一匾额，名曰修心。此院是掌教李云山特令手下弟子为崔婉搭建，崔婉自九岁起，在此一住便是五年，个中孤独清苦，岁月煎熬，寻常人难以体会。

崔婉在院前住了脚，伸手平推，院门一阵吱呀过后，向内打开。

小院简朴，摆设简单，却是十分整洁，一尘不染。屋檐下，卧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狗，本在呼呼大睡，听得门响，动动耳朵，睁开双眼，见是崔婉，立刻摇着尾巴奔了过来。

崔婉怜爱的将小狗抱在怀里，道：“小白，我此番私自下山，犯了戒规，马上要去思过崖思过，你若是饿了，就去林中找点果子吃罢。”

小白狗呜咽了两声，小脑袋缩进崔婉的怀中，睡着了。

崔婉轻轻的将小白狗放进窝中，抚摸一阵，离开小院，径直前往后山。

后山入口，耸立一高大山门，上提“清心思过”四个大字，山门两侧各立一精英弟子，皆穿淡青道袍，背负三尺长剑，面无表情。

崔婉行至山门，立刻有人上前拦下，喝道：“何人，可有长老手令？”

思过崖虽是反思己过之所，但常人难以进入，只有触犯门规者手持长老手令才能通行。崔婉取出长老徐子涵的手令，交与来者手中，垂首轻声道：“这位师兄，我触犯门规，受徐长老手令，前来思过。”

那人将手令放在面前，端详一番，确认无误，道：“手令写明期限三月，届时我会通传。”说罢，他鼻中哼了一声，似乎对受罚者很是不屑。

崔婉不敢怠慢，行了个礼，跨入山门，拾级而上。

青云峰，乃是蜀山第一高峰，思过崖又是青云峰最高点，石阶盘山而上，崖顶完全隐没在渺渺白云之中。思过崖又是蜀山一处神圣之地，思过者不能御剑而行，只能缓缓拾级而上，故而崔婉行了整整三个时辰，透尽体力，方能仰望见悬崖顶端。

忽然，一曲笛音入耳，如潺潺细流，一音刚平，一音又起，随风而至，又随风飘散，尤为空灵飘渺。

崔婉怔了怔，自言自语道：“这崖上，难道有人住么？”

待得行至崖上，远远望去，只见一翩翩少年临崖盘膝而坐，微闭双眼，神色专注，唇边横一短笛，无数妙曼的音符正从此出，汇聚成美妙的笛曲。在他前后左右，簇拥着许多美丽的鸟儿，数量不下一百，连最活泼的百灵鸟都噤了声，陶醉在笛音中，身体随音而动。

好动听的声音，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崔婉忽然想起了父亲，一介落魄书生，精通音律，尤善短笛，年幼时，她常伴轻柔的笛声而眠，只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这笛音，何其熟悉。

慢慢的，崔婉眼角泛红，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落下。

良久，笛音渐歇，少年飘然而至，背负双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是道宗弟子么？”

崔婉猛然醒悟过来，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身后，便是陡峭的阶梯，一脚踏空，崔婉身体一轻，来不及捻动法诀，便向下方跌去。值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却又一沉，转眼再看，那少年一只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腰，已将她揽在了怀中。

肌肤相亲，崔婉脸颊绯红，手足无措。

少年却是大方，将她拉回崖上，放开了手，笑道：“我吓到你了么？”

崔婉点了点头，又慌张的摇了摇头。

少年道：“蜀山门规森严，五年之中，上山思过者，你还是第一个。我叫秦剑，你叫什么？”

“崔、崔婉。”

崔婉小心的瞥了秦剑一眼，只觉得这个少年的双眸异常清澈，如一汪清泉，一眼见底。

秦剑身形一动，飘出百丈，回到洞口，取了什么东西出来，又眨眼间飘到崔婉身前，张开手，现出三枚红果，道：“婉儿妹妹，思过崖虽然冷清，却也有些好玩儿的东西，这几个果子，是鸟儿们为我采摘的，虽不知名，却酸甜可口，你来尝尝。”

崔婉犹豫片刻，终是捻起了一枚果子，放进了口中，那果儿入口即化，当真是甘甜可口。

抬头再看，秦剑已消失不见。

目光寻至远处崖边，只见秦剑已然临崖盘膝而坐，微微仰首，闭目养神，宽大的外衣在风中飘动，猎猎作响。

百鸟噤声，微风轻动，天地异常安静。

崔婉有些不知所措，人皆道思过崖怪石林立，孤寂冷清，怎料想会是这般安静祥和。

转眼再看，周围确是岩石遍布，悬崖陡峭，却为何感觉不到清苦。

“叽叽喳喳……”

鸟儿们纷纷飞起，落在悬崖突起的岩石上，蹦蹦跳跳，清脆鸣叫，婉尔动听。

崔婉望着鸟儿们，若有所思。

是因为生命么？

无论是在何处，喧嚣城市也好，静谧森林也罢，即便是在岩石遍布的悬崖峭壁，抑或是干燥的大北荒漠，只要有了生命，就有了生机。

是这样么？

崔婉缓缓向崖边行去，一只鸟儿歪起脑袋，打量了她一阵，忽而欢快的叫了一声，落在了她的肩膀。

崔婉抚了抚它的羽毛，道：“好可爱的鸟儿。”

那鸟儿却扑棱起翅膀，飞走了。

崔婉微微一怔。

这时，身后传来秦剑的声音：“这些鸟儿们很机灵，它们能分辨善恶，婉儿妹妹，你一定很善良，没有恶意，所以它愿意接近你。不过，它们也很胆小，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吓到了它。”

“是么？”崔婉回过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山花盛开，又似荷花花瓣上的一抹红晕，莞尔美丽。

秦剑笑着点了点头，张开手掌，那只飞走的鸟儿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轻盈的落在了他的手掌，脆生生的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诉说。

秦剑轻轻抬起手，道：“去，找些小果来吃。”

他话音刚落，上百只小鸟全部纷纷飞起，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