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近傍晚时分,金黄色的阳光倾斜入室内,洒在我脸上,我正静静的站在一张普通木质课桌前,感觉很刺眼,却依然没有伸手去挡。微微眯眼,鼓着腮帮子,居高临下的瞪着眼前的男生。坐在我面前的男生容貌俊朗,却依旧是面无表情,斜斜瞟过我的眼睛里只有冷冷的光。
“哼。”每次看到我时,都只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单音节,一点也没有想聊下去的意思。已经一个多学期了,他就真一点也认不出我来?
“真不够意思,就不记得我了!臭冬瓜!”心里有些赌气似的,终于,不合形象的大声吼出他的乳名。
教室里吵闹和嬉笑声不绝于耳,没有人察觉到角落里微小的动静。此时,从来不正眼瞧我的某人,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
他冷冷的眼神被融化,抬眼对着我,眼里似有点点星光:“卢米米!你,你真是……那个卢米米?”
说着,双手掰住我的手臂,来回摇晃着,仔细打量我已十八变的脸,终于揪在一起的浓黑眉毛舒展开来:“米米!我的米米!”他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教室门口,班主任白老师正好要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愣在门口,跨进来的一只脚又收回去了。
我一惊,开始挣扎,可他的手像结实的蔓藤,紧紧缠着我,就是不松开。
“米米,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我的未婚妻,好开心啊!”教室里还有一群瞠目结舌的同学,他们应该想不到我这个好学生代表也会在教室上演这一出。
白老师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咳了几声,我使劲的把他往外推,她的眼光给了我不少力量,终于用手肘尖铲开了他,大退一步咬唇低着头。
老师一来,他又恢复原状,头没长好似地左右摇晃,眼神懒懒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白老师看着他,无奈的摇摇头。
“米米,放学后来下我办公室!”她不理会纪冬,转而柔和的对我说,拍拍我的肩膀,优雅缓步出去。
我小贼似的偷偷瞄了眼纪冬,他的目光如水,和我慌乱的眼神对上,我赶紧走向自己的座位,安静坐下。
我推开办公室门,白老师笑意吟吟,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
单人间的办公室,以她特有的喜好装扮着。
教语文的白老师酷爱养花,各种花卉盆栽都被她当做珍宝,养在办公室里,也成了装饰一景。每次来汇报班务时,总会闻到一阵清新的泥土香,这次却有不同,是一股沁人的茉莉花香。
初夏时节,茉莉花已经渐渐崭露头角了,洁白而有质感的小花朵,高高昂着头,占领了一片天地。清香随风扑鼻而来,让我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我温顺的低着头走进去,整理好校服裙摆,轻轻落坐,双手搅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眼睛看了看那化着淡妆而立之年的容颜,又转到她忙碌的手上。
白老师正从黑木桌下拿出个银色锡制的小水壶,开始给桌上的植物浇水,眼里爱意十足。
小植物的叶片柔韧纤长,叶色呈绿白相间,细细的叶子朝外下翻,鲜嫩欲滴,还没太长成熟的样子。是吊兰,我轻轻微笑,曾经姑姑来我们家带来了两盆,到现在还挂在阳台上。姑姑一家是做花饰盆栽生意的,从小也让我耳濡目染了不少。
她忙完手里的,又匍匐到花丛中去,小心的摘下了两大朵茉莉,放入茶杯中,又注入热水,微笑着递给我。道谢着接过,看着小小的花瓣蜷缩着浮在水面上。轻轻吹了口气,淡黄色的茶水波动着,几片花瓣缓缓沉入水底。抿了一口,清新的茉莉香味便涌入喉间,顿时神清气爽。
“米米,这次你又是年级第一哦!”白老师也呼呼的吹着花茶,笑眯眯的说。
“是……”我不好意思的笑,脸上热热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茶水,花瓣们正在水里嬉戏追逐着。
“米米,有件事老师要请你帮忙,你们也快升高二了,班里学习不好的同学,请你给他们做做课后辅导,好吗?”
尖子班里有两个吊车尾,人人都知道。
“老师说的是纪冬吗?”我紧了紧端着茶杯的双手,对他有怀念、有歉意、也有惧意。
“是李小冉。”白老师眼神温柔的注视着我,微微笑着说:“纪冬你还是离他远远的,老师才放心!”
“好,我知道了。”
次日
铃铃铃铃……
高中部枯燥无味的铃声,在学生们心里却比任何一首流行歌都悦耳。基本都放学前五分钟就收拾好了书包,就等老师喊下课了。
我瞅了眼小冉,她也已经收拾好东西正要出教室,我书桌都来不及整理,忙跑到她面前,站稳了脚跟说:“小冉,别急着走啊,白老师说,今天开始放学要留下来我帮你补习的。”
这是我初次近看小冉,她化了淡淡的妆。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一张精致如娃娃的面孔,飘逸的长发被风吹动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透着一种婉约的美。
不同于我,本不大的眼睛还是内双,圆圆的鼻头更曾被人取笑三毛转世,齐耳的头发还稍微利索一些。我是丑小鸭,她是白天鹅,不免让我有点儿底气不足。
小冉微微一撇嘴:“拜托班长,我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能不能等明天啊?”
“可是……白老师说……”
“你就说我病了,先回家了呗,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话被打断,小冉没等我反应过来,给了我一个甜甜的微笑后,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怔怔的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脑子有一瞬的短路,顿了顿又回过神来,坚持到底才是我的风格。也顾不得乱七八糟的书桌,拔腿先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地追到了校门口,终于看见不远处奶茶吧门口正踌躇张望的小冉,小冉似乎也看到我了,向我走来,我正欲迎上去,一个身材健壮的男生却插足了,我看见小冉笑颜如花的勾住他的手腕,男生握了握她白嫩的手,小冉把手中的奶茶递给他,俩人动作十分亲密,挽着手渐渐走远了。
我愣在原地,和小冉以前并不熟悉,说小冉是校花一点也不为过,一直不乏很多男生追求,班里班外我也时常能看到有许多护花使者环绕在她周围,却没有一个让她青眼有加,其中不乏成绩佼佼、面容俊朗、篮球队长、学生会长等等。这个只留给我一个背影的男生,看来很不简单。
不想多想,我向来也不是爱八卦的人。
施施然地走到梧桐树下的那家奶茶店,这家店名叫“茶迷声色”,店主是个待人很亲切的姐姐,约摸二十来岁。我点了一杯抹香奶茶,接待我的是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穿着粉色T-shirt,洗白的牛仔裤,面容清秀,也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女孩儿端着一大杯奶茶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笑着开口了:“若溪,你今天又被抛弃了!”
“是啊,没办法,‘奶茶西施’约会去了,只剩下苦命的我。哪像你卢米米,悠闲的!”她状若无辜,然后我们笑成一团。
“哈哈,有我帮你呢!”
若溪可以说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孩子,我俩就像亲姐妹那般,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脱下学校里好孩子的面具。
我很快穿好工作服,轻车熟路的帮她招呼进来的学生,好好学习与助她为乐,都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了。
放学时间段这里人多如蚁,两人已经手忙脚乱了还是忙不过来。若溪端着满满一盘杯子,送了几桌后,脸色纠结起来,喘着粗气同柜台后的我互喊。
“奶昔、草莓和蓝莓都是哪桌的?”
“二桌二桌!”我翻翻记录,顺着她扯开嗓子吼。
她听后腾出一只手,对我比一个ok,然后转身欲送过去,不料身后刚好走来一人,两人相撞,那人躲闪不及,奶茶便尽数泼到他身上,若溪单手支撑的托盘杯子毫无漏网的落下地,噼里啪啦碎的四分五裂,玻璃星子溅起来,身边的人都躲开了,让出来大块空地。
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数秒钟,很多夸张的吸气声,纷纷把眼光转移过去。那男生眉毛紧拧,正用恨不得杀人的眼神瞪着她。
“你!”
若溪双手抱头,目光从他身上移到地上,又从地上移回身上。全身湿透,白球鞋上还挂着玻璃碎片,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哇塞,快看,是高三八班的张孑宇耶!”
“不是吧,喂!真的耶!”
“她死定了!这种狠角色也敢惹!”
“……”
人群里女生细小的谈论声不绝如缕,我心里替若溪紧张起来,皱眉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恨不得把他的脸看出洞来。这人有那么出名吗,我咋没听过?放下手中的记录本,随便拉个人询问。
“哎!同学,他是谁啊?”
那人的嘴像蚌壳,没掰出半句话来,只是惊讶的瞥了我一眼,转而又看好戏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鸡啄米似地点头,躬身哈腰像虾米。看着他一身狼狈不堪,眼神像要吐火一样死死的瞪着她。若溪从兜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巾,欲给他擦擦,他厌恶的躲开她的动作。
不得不说,此男即使顶着一身五颜六色的奶茶,依然帅气逼人,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饱满的双唇,轮廓清晰的坚毅脸庞,加上现在的场面,让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冷酷气息,气温顿时像下降到零下几度。
他身后原来还跟着一队人马,个个凶神恶煞,都朝着若溪瞪眼睛。我心急的观望着,半天都没有动静了,只觉得像一场瞪眼大会。
忽然其中闪身出来一个人,眼冒金光,对前面的男生说:“宇哥,交给我了。”几步走上前,用凶狠的粗嗓音吼道:“活腻了?敢这样对宇哥!”抬手就要往若溪脸上扇去。
我见状忙排除万难挤进去,他手起而落,“啪”……很清脆的一声,听上去就知道很疼,若溪闭着眼睛瑟瑟发抖,我已然挡在她前面替她挨了那一巴掌。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我想大概肿了,那一巴掌打的我头很用力的往后下方一甩,脖子好像也有点扭到。
我忍住痛,缓缓抬起头。咬着牙无惧的说:“已经道过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满身奶茶的男生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神色,细细打量着我。
若溪从我身后站出来,眼神里满是担忧,我没想到我依然挺勇敢的。很久没有动手的时候,这一巴掌都快吃不消了。我握着她的手,回她一个微笑:我没事,放心。
下手的那个人也顿时呆住了,他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声音颤抖着:“米米,你……”
昨天才刚刚认了亲,头一遭又被他甩了个耳刮子,真是意外的讽刺!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我又陷入了回忆。小时候我家和纪冬家是邻居,可以说是儿时的玩伴,曾经两家父母还开玩笑似的定下了娃娃亲,玩家家酒的时候,他当爸爸,我当妈妈,布娃娃当宝宝,那时候经常上演的戏码,一点也不闲腻。
后来,纪冬的父母离异了,传说中的第三者抢走了他的爸爸;后来,纪冬被法院判给了妈妈,纪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夜里睡觉都能听到她嘤嘤的哭声;后来,他们就搬家了,不再是邻居,两家也很少来往了。再后来,我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进了最好的班级。可是,那张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的脸又出现了,他居然和我一个班。看见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少了一股憨厚,多了一股冷峻。原来他母亲已与一位相当有势力的人再婚,他是继父花钱送进来的,即使他并不想读书。
再看到他时总会想起,在遇见若溪之前很多年,我们都是一起从穿开裆裤走来的,难免感觉亲切。那一刻,我微笑的看着他,而他一脸戒备,卷起袖子亮出一个巨大的龙形刺青,斜着眼睛瞟我,冷冷道:“不要惹我。”
其实曾幻想过纪冬离开后会有什么遭遇,他家刚出事那段时间妈妈总是说,可怜了纪冬,他这辈子算是毁了。不难想象,他的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即使后来有一个那么光鲜的继父。
拉回游走的思绪,看着眼前正在自责的纪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原来纪冬一直都还记得小时候家长们打趣儿说的定亲,可是,对我来说,那只是句戏言而已啊!虽然说纪冬现在已长成翩翩美少年,但我总算不是花痴,一直以来也都把他当“姐们”,小时候基本都是我保护他,每次小孩子扭打成一堆,他都是当场吓哭的那个,那时候真像女孩子,现在却这般强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