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sè已晚,姬晔在自己的卧室中与往常一样从枪套中掏出自己的左轮手枪,这是光复会浙西分会的同志在人民党那里培训时统一收到的礼物。从桌斗中拿出养护工具,姬晔先把枪外表擦拭一遍,然后卸开枪支对零件开始擦拭上油。作为一名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士,这是很能安定情绪的工作。由于擦拭多次,甚至不用特别费心思,姬晔的手灵巧的将枪支快速拆卸开来。而她的大脑却在考虑着与枪支毫无关系的事情。
光复会总会要求浙西分部交出“嫌犯”陈伯平,这个要求在中层中引发激烈的对立。超过六成的成员都要求徐锡麟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
“他们说伯平是嫌犯就是嫌犯?凭什么?今天能说伯平是嫌犯,明天就能说我是嫌犯。”李宇东大声喊道,“那我们说总会里面有人是嫌犯,总会认不认?”
这种态度很是得到了年轻干部们的支持,不过一些“老成持重”的干部却有别的看法,“总会好歹是总会,想来陶先生遇害之后他们也慌了手脚,所以才会故意找咱们麻烦。若是这么硬抗起来,却完全没有和解余地了。不若就说伯平不在我们这里,让他暂时避避风头。” . .
即便是年轻气盛的干部们也没做好与总会彻底翻脸的打算,嘴里面吵吵是可以的,实际上大家心里面也希望这件事能够缓过去。毕竟陶成章遇害的这个节骨眼上再与总会闹翻,众口铄金之下,浙西分部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秋瑾与徐锡麟最终同意了这个意见。
姬晔始终反对任何妥协,她认为任何妥协都意味着承认陈伯平有指示那个什么常凯申杀害陶成章的嫌疑。而姬晔坚信陈伯平根本没有干这件事。既然没有干过,那又何必委屈浙西分部?何必委屈陈伯平?不过秋瑾与徐锡麟既然已经决定,陈伯平也同意了,这件事暂时就这么运行起来。
左轮手枪的零件已经擦拭完毕,姬晔把手枪零件迅速组合起来,然后空档扣了几下扳机。枪支运行情况很好,手感也很顺。手中握着武器,姬晔就觉得自己更有了勇气。即便是在倾向人民党的浙西分部里面,姬晔也是相当激进的一个。人民党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敢于斗争,“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陈克的话给姬晔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浙西分部刚开始的时候举步维艰,就是不敢与地方上的士绅斗争,不敢发动群众。随着斗争经验的丰富,随着越来越熟练的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浙西分部的力量也随之壮大起来。
无论怎么看,浙西分部在陶成章遇刺这件事是“以妥协求和平”的。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刺杀事件中发生了什么,但姬晔相信这种不平等的和平注定会带来什么好结果。如果手中再没有武器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秋瑾与徐锡麟也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浙西分部一面推脱说陈伯平不在浙西,一面语气强硬的质问总会怎么可能出现陶成章被刺杀的案件,杭州难道已经完全不能管理自己了么?这种强硬态度看来起了点作用,事情发展暂时没有那么想的那么糟,光复会总会派遣陶成章的好友赵汉卿在2月22rì前来浙西分部解释事情的经过。好歹缓和了一些双方的紧张气氛。
赵汉卿当过陶成章的机要秘书,提起陶成章遇刺的事情,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对于杭州的事情,赵汉卿极力劝道:“鉴湖,伯荪,你们两位都是光复会的元老,陶公不在了,你们就要尽力承担起责任来,维护光复会的团结。陶公在的时候为了浙西说了多少话,你们可不能辜负了陶公的这份努力。”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不光秋瑾与徐锡麟想起陶成章的努力而被彻底感动了。就连持强硬态度的姬晔也忍不住觉得有些遗憾。
“赵兄,以你当下来看应该如何处置此事?”徐锡麟问。
“当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减少对立避免误解。”赵汉卿劝道,“陶公尸骨未寒,凶手逍遥法外,战云密布,危机四伏。若是光复会就此分裂兵戎相见,怎么向地下的陶公交代?现在总会里面有人浑水摸鱼,有人想借此事发难。浙西的同志们千万不要破坏了局势,给他们得逞的借口。这次蔡先生因为陶公去世悲痛万分,发誓要找出凶手。那些真凶不会得意很久的。”
徐锡麟连连点头,“我们也不想让光复会分裂,但是有人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来。还请赵兄见到蔡先生的时候向蔡先生说明,这些事情绝非是我们做的。若是蔡先生肯召开会议的话,我和鉴湖愿意去总会与那些人对质。”
秋瑾也说道:“赵先生,既然你已经直说总会里面有人与此事只怕脱不开关系,我们浙西分部也会自己努力调查,尽量能够抓到凶手,以慰陶公在天之灵。”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赵汉卿面露喜sè,“伯荪,万事都要小心,有人敢刺杀陶先生,你们浙西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过为了避免给人口实,内紧外松,别随意调动部队就行。只要浙西不给人口实,加上我们在总会努力游说,想来事情不久就能解决。至于调查的事情,我觉得不用太着急,倒不是说大家不该怎么做,当下还是以不给人口实为上。”
赵汉卿走后,虽然浙西的同志还是觉得总会敌意很重,不过有人能在总会斡旋,好歹不至于没地说理,一度极为紧张的气氛也开始松弛下来。而且最近是chūn耕,各地具体事物堆积如上,浙西分会干部要下乡解决问题,自然不可能长期集结在长兴。身为安吉军分区政委兼安吉县县委常务委员也回到了安吉县去工作。
安吉山多地少,素来不是什么富裕地区。更准确的说,整个浙西也都是如此。靠山吃山,山货虽然多,好歹也得能卖出去才行。而且某些值钱的山货却不可能让整个安吉百姓都能摆脱贫困。直到人民党大量收购竹子、栗子、核桃、茶叶这些产品之后,安吉的经济也才有了改善。这也是为什么浙西分部如此靠近人民党的根本原因。只有靠了人民党才能解决经济问题。光复会总会根本不可能向浙西提供什么就业机会。就连安吉比较出名的竹子,杭州商人的收购价格也非常低,收购量更低。
为了提高竹子运输能力,姬晔一直在考察安吉的河流,希望能够找到一条最合适的水上运输路线。人民党收购的量大没错,安吉的运输能力已经到了顶峰,若是不能提高运输能力,安吉的竹子买卖也就只可能止步于眼下的水平。所以在2月25rì,人民党的联络员是在山里山里面找到正在指挥群众挖竹笋顺道与群众商谈此事的姬晔。
情报员送来了皖南地委书记李寿显的信,李寿显jǐng告姬晔最近可能会发生全面军事冲突的可能xìng。因为陶成章遇刺,形势发展已经开始超出人民党的间接控制范围,在这样紧急局面下,李寿显建议姬晔做好包括军事斗争在内的全面准备。
这么一封只陈述了实施,却不给详细解释的信令姬晔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问通讯员,“李书记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么?”
通讯员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大前天,也就是2月22rì,一支英国舰队开始在南京到芜湖的江面上游弋。包括芜湖分区在内,整个安徽都进入了一级jǐng备。江苏方面也有异动。如果现在浙西分部遇到什么麻烦,只怕暂时不可能得到我方的实际支援。李书记这才专门写信来通知姬晔先生。”
“哈!”姬晔笑起来,“李书记是希望我们浙西分部能够顾好自己吧?”
和李寿显认识这么久,在公务上也有不少来往,两人还同时接受过人民党的培训,姬晔对李寿显的作风有着深刻了解。做不到的事情他是绝口不提,而且有时候李寿显说话还会特别的“客气”,若是别人听不明白的话,李寿显也不会有任何过分要求。当然,这时候也不用指望得到李寿显的任何援助了。
果然,通讯员听完这话之后笑了,“李书记当然希望浙西分部能够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皖南的侧翼遇到任何问题。”
浙西对人民党起到极为明显的翼护作用,又因为浙西分部的特殊身份,人民党当然不希望浙西遇到任何问题。传话的时候就可以讨论更多事情,通讯员都是jīng明之人,传话也能传的有条有理。他与姬晔讨论起当下局面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无论如何今年冬天前人民党与北洋都会发生战争。所以人民党对英国人火药味十足的举动只能严阵以待。光复会此时乱作一团,希望浙西分部能够照顾好自己。
见谈的差不多了,通讯员说道:“其实李书记认为,光复会最好的自保办法莫过于不参与战争,不过眼下光复会明显没有这样的打算。我们不愿意挑拨离间,但是从纯粹的政治角度考虑的话,如果我们人民党现在是光复会总部,早就会对浙西分部动手。大敌当前之下,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必须彻底理清。是敌人就打击,是朋友就团结。我们认为浙西分部是我们的朋友,所以大敌当前之下,我们没有能力援助的时候,就只能先通知姬晔先生。当然,如果浙西分部向我们求援,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李书记为何不直接向浙西分部说这些话?”姬晔问。
通讯员很遗憾的答道:“李书记也只是皖南的书记,正式与浙西分部达成军事同盟,李书记不能做这个决断。而且陈主席已经托人写信给秋先生他们,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应。这就很难办了。姬晔先生也是知道组织纪律的。”
这种事情上的确非常难办,就如同姬晔不能强行改变浙西分部的想法一样,李寿显也不能不顾组织决定与其他政党正式达成攻守同盟。两人相视无语,都只能摇头叹气。
最后通讯员给了姬晔李寿显的礼物,而且建议姬晔现在就尝尝。那是一种油纸包仔细包裹的名为羊羹的食物。表面光滑细腻,倒像是肉冻。口感香甜可口,满是豆沙和栗子特有的美味。姬晔吃了一口就喜欢上这东西。浙西分部与人民党一样,实施一律平等的政策。劳动者基本工资待遇都是一样的,津贴则是与岗位技能挂钩。加上没有人民党的财力物力,姬晔平rì里也就是能吃饱而已。遇到如此甜美的点心,她差一点一气就吃了六块羊羹中的两块,这才想起该让给通讯员吃一块。
“姬晔先生,这就不用了。我们现在部队里面冬天的伙食补贴里面就有这个。”通讯员笑道,“李书记上次接到姬晔先生的信,提到想发展适合安吉的产业。我们人民党正好在弄这个点心,李书记就让我带了这些过来。看看姬晔先生的意思,如果姬晔先生觉得不错。等战后可以商谈这个产品的生产问题。”
“点心能够赚大钱么?”姬晔笑道。
“现在白砂糖供应不足,所以我们也不能说别的。不过等到解放了广西广东之后,可以大规模的重视甘蔗。那时候就可以谈这个赚钱问题了。”jǐng卫员笑道。
送走了通讯员,姬晔看着手中的羊羹,想继续吃又有些舍不得。她觉得人民党的作风太难理解,弄什么东西都能搞的古怪。点心很好,不过想靠点心赚大钱根本不可能。但是她又不太敢不相信,人民党肯定有不同于其他旧有的法子赚大钱。收起了羊羹,姬晔也不费心思去多想,她回到现场继续开始劳动。
1915年2月29rì,当英国代表正式求见江苏都督王有宏的时候,王有宏立刻接见了英国代表。这几天来英**舰虽然没有任何实质xìng的动作,但是七八艘大军舰从上海到芜湖的来回游走,在南京、镇江等几个江苏重要城市外面停泊,极大的影响了航运。
王有宏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江苏自己连民用蒸汽船都没有几艘,根本无力对抗英国舰队。江苏都督府接连几天研究对策,都找不到门路。倒是王有宏完全看开了,“该来的肯定会来,等英国人找我们说话。”
余晨已经是江苏国防军政治部主任,别的军官忧心忡忡,余晨则是态度鲜明的支持王有宏。他到处联络部队,安定军心。有余晨的努力,好歹各地都得到了消息,至少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慌乱起来。所以接见英国代表的时候,王有宏带上了余晨。
英国人的要求与蔡元培的要求没什么区别,他们希望王有宏加入反人民党同盟中来,以江苏的十万军队,一定可以成为重要的力量。作为著名搅屎棍,英国佬又给王有宏开了一堆优厚待遇,例如支持王有宏独占上海之类的条件。
余晨脸sè变化的比较多,相比之下王有宏神sè始终坦然自若。等英国人说话,王有宏答道:“我们江苏是有议会的,这些事情我需要在议会上进行投票才能决定。”
英国代表倒是没有说太多,在中国各个势力当中,江苏的政治体制英国人最熟悉。拥有一定财产以及一定纳税额度的成年男子拥有公民权,公民则拥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这种制度下的政治领袖并不具有完全意义上的dú cái权力。代表问道:“那么王都督,多久之后你能给我答复?”
王有宏冷淡的答道:“议会开会可不是那么快的,按照英国方面提出的要求,我认为怎么都到三月底了。”
“为何需要这么久?”英国代表对这个时间有些意外。
王有宏笑了起来,“呵呵。这不是宣战,如果是宣战就简单了,大家决定打不打。你提出的是一系列的问题,例如上海问题,你说可以把上海交给我们管理。但是我们江苏能接管上海么?接管之后要实施什么样的管理?要制定什么样的法律?这种接管的权限到底是怎么样的?这种事情说起来很麻烦的。”
英国代表听了这话之后,心中大骂王有宏是个老狐狸。可英国现在的确需要王有宏的合作,即便以舰队在长江游弋,但是英国人不想也不能用武力逼迫王有宏。若是王有宏觉得事情不对,投奔了人民党怎么办?所以心中骂归骂,代表还是很礼貌的表示等待结果。
把英国代表送出去之后,余晨忍不住问道:“王都督,英国人真的考虑过把上海交给我们么?”
王有宏对余晨的政治判断明显不满意,“呵呵!余主任,吃下去的东西谁啃吐出来?如果到了不吐不行的时候,咱们同意不同意他们都得吐。”
“那王都督准备召开议会么?”余晨虽然被批评了,但是明显心里面还有侥幸的念头。
“议会肯定是要召开,浙江和英国佬都这样表态了,不召开议会也不行了。不过我会先把最新发生的事情告诉人民党。”
“为何?”余晨颇为吃惊。
“告诉人民党对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我王有宏没有必要给英国人当狗。人总会死,就算是死的惨不忍睹,也比死了之后再被人扣上千古骂名永不翻身的好。”王有宏冷冷的答道。
余晨对这话没有立刻弄明白,但是王有宏也不再解释,“余主任,我派你去和人民党接洽此事。”
1915年3月3rì,姬晔与往常一样在一线忙到rì头西落,却见浙西分会的通讯员气喘吁吁的往工地方向跑来,他也不知道在山路上摔了多少次,衣服上破了好些口子,腿上都是泥土,脸上甚至划了口子。通讯员一见到姬晔,顾不得周围还有别人,他已经忍不住喊起来,“姬政委,北洋军突然冲入湖州。而且一支北洋军已经开始围住咱们安吉县城了。”
这一段时间里,浙西分部与总会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不少,虽然封锁道路的北洋军还是在那里,但是经过你来我往的人员派遣,事情没有继续恶化。姬晔本以为是总会干了什么扯淡事,或者派了新的代表,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北洋军开进了浙西根据地。她连忙问道:“现在安吉县城如何了?”
通讯员连忙答道:“部队坚决不允许北洋军进县城,所以北洋军开始围城。我受县委命令向姬政委汇报此事。咱们的同志大部分都不在县城,县城包括各级部队顶多有七八百人。我临走前偷偷看了看北洋军的阵容,最少也得有两三千人。”
正说话间,远处县城防线突然隐隐传来了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姬晔的脸sè登时就变得极为难看,那不是雷鸣,那是炮击的声音。转过身,姬晔向身边已经聚拢过来的同志命令道:“两人一组,一组人马上向长兴的支部汇报情况。其他的小组去其他地方向同志们传讯,到林家铺军营集合。”
“那县城怎么办?”通讯员焦急的问道。
“来不及了,县城我们只能放弃了。”姬晔紧咬着牙关,从牙齿缝里面挤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