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舞会被所有人认定成了克雷德和爱丽丝两人的订婚晚宴。耀眼的王子和公主手持香槟，手挽着手在王宫四周漫步。展示两人甜蜜的同时，还要不时接受那些贵族的祝福和示好。

克雷德可以轻易地从他们的语气以及表情中，判断出他们的势力和身份的高低。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没有难度的游戏已经无法再引起克雷德的兴趣。他开始观察着自己的女伴，试图寻找爱丽丝可以被他挑剔的地方，来抚平自己内心中针尖大小的忏悔。

爱丽丝的对权势的喜爱没有错误，在走向王位的道路上失去了坚持也不可厚非。除了蠢了一点，当然这也不是她的过错。克雷德不会因美貌而跪在女人的裙下，不过毁掉一个美人的生活总是让人感到心虚。

无论是将罗兰卖给教廷，还是将教廷连根拔起的过程中让罗兰陪葬，最终这位以女王桂冠为目标的公主下场都可以想象。而那时克雷德即使有能力，爱丽丝也不会想要他的帮助、他的施舍。支持着这个美丽少女所有的一切，都会转化为对克雷德的仇恨。

“远离那个女人，不然你会惹上很多麻烦。”爱丽丝在克雷德的耳边叮嘱着自己的未婚夫，这句简短的话却花费了很长的路程才说完。不断有人前来向两人问好，每次爱丽丝都要停下来和他们寒暄，而且这个话题并不适宜被他人听到。

克雷德从自己走神的意识里转了回来，从见到那个玛利亚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思想有些失控的痕迹。他怀疑那个玛利亚具有某种关于思想的神恩，不然仅凭美貌和床上功夫，不可能征服这么多贵族。

“是因为她的那些仰慕者？那个玛利亚是什么身份？如果是为了权势，她已经攀附上了罗兰最顶尖的人物，为什么还在罗兰贵族的床上飘荡。还是说罗兰的男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远远无法满足她？”克雷德原本正在盯着爱丽丝精致的耳垂，等到她一转过身，视线就落在了樱花色的嘴唇上。受到玛利亚挑动的**不时会冒出头来，让克雷德心思浮动。

爱丽丝轻皱了一下细长的眉毛，虽然她想和克雷德讨论那个女人，就不得不涉及一些肮脏的东西。不过她还是经受不起克雷德轻浮的语言，身为将来的罗兰女王，她的眼中从没有一个合格的爱人，甚至没有一个想象中的影子。

爱丽丝不时像人报以温和的微笑，然后抽空和身旁的克雷德交谈，“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突然间出现在罗兰之内，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那时森德有了一个私生子，也就是被你杀死的理查，而那个玛利亚就是以理查的母亲身份出现在了帝都之中。”

在说这些的时候，爱丽丝脸上的神情也带着疑惑，她对玛利亚的了解仅仅止于此。

“她是神恩者么？”

“不知道。”

克雷德叹了口气，老国王估计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决定将王位交给爱丽丝。所以从来没有培养过这个罗兰下一任接班人，也没有让她接触这些事情。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成为主教的情妇，又拥有大批的倾慕者。罗兰不可能忽略这样一个存在，不做任何调查。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爱丽丝所说的那样，她不知道。

“我去见一见我们的父亲。”克雷德在爱丽丝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为了接受更多人的投靠，爱丽丝一直带着克雷德待在显眼的地方。而克雷德早就受够了这种无聊的应酬。即使他们再热诚地宣布效忠，一旦爱丽丝失势，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种暂时的胜利根本没有享受的意义，而爱丽丝却沉醉于这种被众人围绕的感觉。

罗兰舞会与瑞恩舞会最大的区别就是规模，在瑞恩只需要一个大厅便能够装下所有参加舞会的贵族。而这场舞会仅一座主大厅就远比瑞恩大，除此之外却还有两座大厅。紫罗兰的王室宴会厅由四座大厅组成，拼凑出一个紫罗兰叶的形状。

此次舞会使用最大的主厅以及两座旁听厅，正中间的那座叶尖大厅却没有使用。与其他三座大厅不同，空余的这座大厅是位于二层的露天舞池。四周是紫罗兰绚烂的夜景，而天空就是璀璨的夜空。

在侍卫的带领下，克雷德前往这座空中大厅，寻找正在那里吹冷风的老国王。沿着外壁的旋转楼梯爬上去，连克雷德健硕的身体都感受到了寒冷。吸血鬼不怕寒冷，但是能够更加敏捷地分辨四周的温度。

这座大厅的面积也不小，足以比得上瑞恩帝都歌剧院的总面积。站在露天大厅上，望向每一个方向的夜景都不相同。十二根巨大的石柱圆拱像是一座神庙，除了装饰，没有一点遮挡晚风的效果。

卡恩和老国王正在露台的中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两人正在下棋，除了一盏烛台，就只有漫天的星光照亮那张棋盘。威廉的脸几乎贴在了棋盘上，苦苦思索着如何破局。他的皇后被卡恩的骑士逼到了死角，陷入了绝境。

清脆的脚步声在夜空下显得格外响亮，老国王将脑袋从棋盘上抬了起来，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克雷德。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将他皮肤的褶皱全部显现了出来。克雷德不仅感慨着，这只雄狮已经老去了。

老国王闭上了眼睛，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在等待克雷德的到达，还是在继续思索着他的残局。对面的卡恩也松开了手中的水晶棋子，用指尖在棋盘边缘轻敲出一段旋律。

渐渐地，克雷德的脚步声也与那段旋律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出彼此。克雷德的脚步被那段旋律控制，变得越来越快。不到一会儿，克雷德就在寒风中走到了圆桌的面前。

等到克雷德的最后一步与卡恩的最后一个旋律一同落下，他已经站在了威廉的面前。老国王张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位女婿。在黑暗之中，原本克雷德脸上的阴影随着风中摇摆的烛光舞动着，始终只能露出一半俊秀的脸庞。

威廉国王正要开口，一股寒风涌入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像一位虚弱的老人一样剧烈咳嗽起来。而坐在桌子对面的卡恩替他开口，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你终于来了。”

克雷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用点头向这个应该是大反派的人物示意。他不太理解这两人的关系，威廉和这个垂涎他王位的卡恩有着亲密的关系，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卡恩站在他的身后，搀扶着这个老人。

“我还以为你会早些厌倦那些人的呱噪。”卡恩轻拍着国王的后背，终于让他好了一些，能够顺利地说出这句话。

“爱丽丝让我来看看你。”在没有分析清卡恩与威廉的关系之前，他不适合提出自己的问题。

克雷德敷衍的话让老国王笑了起来，又一次陷入剧烈的咳嗽。等到好了一点，才终于张开嘴巴，笑着说，“爱丽丝也许会想起我的王位，在这种时候她可能正在忙着，没有功夫惦记想起我。”

克雷德的注意力全在老国王脱落大半的牙齿上面，对于他的话只听到一半。

“不过你比现在的年轻人好多了，至少知道我们这些老人想听什么。坐。”威廉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克雷德坐下。卡恩已经站在威廉的身后，像是一个侍从。

威廉提起了棋子，将骑士挪动了一下，意图拦下在皇后面前的主教。克雷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会下棋。骑士教育的七术是棋术、马术、击剑、射箭、狩猎、赋诗、游泳。下棋是贵族之中一种很流行的娱乐。

不过在克雷德的生活里，只有他和梅沙两人，完全没有一个可以对弈的对手。所以克雷德只是对这种棋只是简单地了解，并不擅长。

“如果皇后陷入危险，总是需要骑士的保护，公主也是一样。”威廉将他枯瘦的指节放在了那枚水晶制成的皇后棋子上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克雷德自说自话，“我知道爱丽丝和克丽丝两人都很让人伤脑筋。”

“当初没有人继承我的王位，所以我对她们两人失望透了。再加上她们的母亲神恩并不强大，早早就去世了。没有人用心教导她们，一个变成了刁蛮任性的公主，一个则成了满眼权势的女王。”

“等到我老了，不再沉浸于对那把椅子眷恋，我发现我已经失去了她们，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可以让她们怕我，敬畏我，但是我缺无法让她们像爱一个父亲一样爱戴我。”

年迈的威廉又开始了自己追忆，这种桥段在克雷德脑海里可以变化出成千上万个版本，只有威廉的眼神能够稍稍打动克雷德那颗逐渐冰冷的心。而威廉的眼眶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才映照出跳动着的烛光。

沉默了一会儿，威廉擦拭了一下眼角，从自己的伤感里跳了出来。他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烛台，那枚纤细的火苗突然猛地变成了几丈长的火焰，升腾到了空中，将整个露天平台完全照亮。

“看看脚下。”

震撼之中的克雷德低头看着脚下，整个平台的彩色地砖拼凑出了一个图案。那是一群人，一群从上方向下看到的人影，只能见到他们的头顶和肩膀。

“这些是罗兰开国的功臣，是我的母亲成为罗兰女王的时候铺设的。因为这个行为，她一度被指责为罗兰历史上最狂妄的统治者，并且这座空中大厅也弃之不用。这里远比罗兰的其他地方高，他们认为我的母亲想要凌驾于罗兰所有人之上，甚至还想要凌驾于他们之上。”

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地面，仔细端详着映照在火光下的图案。这些曾经征服这片土地的伟人，如今只能露出一个脑袋和肩膀，连谁是谁都无法区分。

“其实我的母亲是说，我们能够享受这片星空，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威廉抬起了头，那团几丈长的火焰有重新变回了一个小火苗，掉落在了烛台上继续在风中摇摆。璀璨的星空在他们头顶遥远的天空之上，只要抬起头就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骑士、国王、皇后，但是在他们之外还有主教的存在。原本我想要将王位传给卡恩，因为我不想爱丽丝成为教廷的傀儡。而现在，我想你能够替我照顾我的女儿。”

站在威廉身后的卡恩面不改色，但是克雷德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听到“原本”这两个字的身后，鼻息轻微乱了一下。

“我知道我无法打消你的心思，只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所说的一切，无论谁得到了我的权杖，不要让罗兰成为教廷的附属。”老国王轻拍了一下卡恩放在他肩上的手，然后将那枚皇后扔给了对面的克雷德。

说完这一切，威廉十二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侍卫的搀扶下离开了平台。只剩下克雷德和卡恩两人还站在寒风之中。

“从你进入罗兰以来，我就一直想要见你。”卡恩在彩色地砖上迈开步子，向着阶梯台阶走去。在他的脚步声中，克雷德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神恩！卡恩可以通过声音操控他的身体！克雷德猜测着卡恩的神恩能力，但是他却完全无法反抗。只能够跟在卡恩的身边，一步一步地朝着阶梯走去。两人的步伐十分整齐，在石板上响起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些天应该已经足够让你看明白，爱丽丝不适合成为罗兰的女王。”

知道无法抵抗之后，克雷德干脆放任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完全不需要控制，就像他只有一个脑袋，其他部分都是受控于他人的机器。

“那你也应该知道，爱丽丝成为女王反而会对你更有力。一个英明的君主，反而会受到教廷的大力打击。”

“我也不想让爱丽丝成为教廷傀儡，更不想让罗兰陷入教廷的控制。”卡恩迈出步子的节奏始终不变，“嗒嗒、嗒嗒”的声音给克雷德一种压抑的感觉，就像是心脏被别人捏紧一样。

等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克雷德的脸色已经苍白，更加符合吸血鬼的形象。卡恩的节奏结束了，克雷德身体的掌控权也回来了。他扶在墙壁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滑落下来。卡恩径直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厅走了过去，留下克雷德独自在墙角喘息。

克雷德在那里休息了几分钟，才终于让脸颊又恢复了血色。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那枚棋子，在水晶棋子的底座上，有一排熔出的小字。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前往主厅寻找自己的未婚妻。

爱丽丝仍然在应付着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贵族，没有了克雷德站在一旁，她反而变得更加自在了。即使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她也是人群的焦点，更何况她还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克雷德一眼就望到了自己迷人的未婚妻，朝着那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