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容娘转下了楼去,子虞立在三楼的黄花梨木雕牡丹窗前,望向楼下人头攒动的街市,冬日严寒,来往的行人迈着大步,不愿在寒风中停留。唯见樱华正跳着脚等在楼下,不住的呵着白雾在手心搓着。子虞沉下眸子,眼底漾起些温软。
伸手关了窗户,背低着窗框,转眼看了看,四下无人。从袖中滑出一管拇指长短粗细的纸卷,轻轻展开,一眼看过便将那纸卷合上,想随手处理掉,却又忍住了,重新塞回袖间去。这纸卷是早间佩楚在罂园门口拉着她寒暄时,偷偷塞入她手心的。上面却没有任何字,只是两行歪歪扭扭的符号。子虞心知留着这样的暗号无异将自己陷入危险中,若是有人嫁祸,这暗号说不清道不明,正好是栽赃的好把柄。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佩楚,相信这暗号是想告诉她什么信息,只是一时间她解不开这信息而已。
刚理好袖口,打开身后的窗户,便听得有人上楼来了。抬眼望去,容娘端了一盘丰盛的酒菜上来,笑容可掬的向她这边过来,将那盘菜肴交到她手上,“绛红楼里最好的酒菜都在这里了,数量不多,但道道都是极品。”
子虞端着托盘,望向盘角放置的一壶酒盅,随口问了句,“这酒烈不烈?”
“这酒叫啸西风,听酒命也知道是上乘的烈酒。”
子虞道过谢,容娘也没有多留,寒暄了几句便转身下了楼去。子虞将那托盘搁在窗台上,提起盘里的酒壶,往喉咙里灌了些酒水。这酒果然如容娘所言,烈地很,刚一入喉便灼痛了她。她捂着口轻咳了两声,大口吸了窗口吹进来的寒风,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待到酒意上来了几分,她料想惨白的脸色该是红润了些,才端了托盘,行到门口去,开口道,“公子烦请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人回应。
子虞眼底浮起一丝清冷的笑,又再说了一遍,“公子烦请开门。”
这一次里面似乎有低声交谈的声响,她听出房间里是两个男子,一主一仆。
“公子请开门。”
……
“公子请开门。”
……
“公子,请开门。”
……
“公子……”
后半句还没说完,门缝间传出一声冰冷的问话,“转告苏慕之,他再不来我就不奉陪了。”
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子虞从不知道人说话的声线可以这么的冷,冷到好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被烈火舔舐,生生冒起的那一股青烟,叫人听了自觉冷一阵热一阵,纠结。
子虞沉了气,端着托盘的手臂已经有些酸软,但她始终没有放下。
“公子烦请开门再谈。”
门内一声哂笑,仍旧是冷入骨髓,却带了几分轻佻的意味。
一阵脚步声临近,紧扣的门扉果然打开了,子虞抬头正视来开门的人,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青衣素冠,剑眉浓挺,气宇轩昂,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鞘纹饰繁杂。
少年见了她,眼底一惊,但旋即又恢复成冷漠,指了指她端在身前的酒菜道,“我家公子何等身份,岂能咽下这烟花之地的秽物?拿这些脏兮兮的酒菜去喂猪喂狗……听清楚了?滚!”
子虞听他的口气,看他的装扮,向来是里面那位公子的近卫?原来他和他家那位公子,把她当成了绛红楼里下一位准备吃闭门羹的头牌。
她忽然觉得这样有些意思,也不揭穿。听这少年语气盛气凌人,眉眼间却没有真的看不起她的意思,暗想这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抬起眉目淡淡看着他故意绷紧的脸,因笑道,“这是你家的公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叫你滚你就滚,哪来这么多问题。”少年有些不耐烦,在子虞看来,他的不自然却似乎是因为紧张。她直视他,他却越发不敢看她,脸上还微微泛起了些潮红。
就凭这一点,子虞就知道他已经输了,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他怀中。少年没料到她会这么大胆,一个怔仲,却已经将托盘接了个满怀,“你……”
“我不是你家公子的奴仆,受不得你家公子的吩咐,这菜还是你拿去喂猪喂狗比较合适。”子虞说完,听得房间里的那位公子又是一声冷笑。她也不多说,转身要走。
门口的少年却不依了,“你站住!一个妓子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子虞转身倩笑,“管他是谁?连我这种妓子都看不起他。”
少年听她这一言,傻傻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眼底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房间里那个男子冷冷开口,“洛嵘,让她进来。”
洛嵘还愣在原地,怀里端了一盘快要冷透了的酒菜,怔怔望着面前这个女子发呆。
子虞凑上一步,歪着头,背起手,定定的看向他,他反而局促起来,脸色又更红了些。子虞这时酒意也完全上来了,见他这副可爱的模样,也就起了调笑的心思,“你那伟大高贵的主子让我这个小小的妓子进门呢,你让是不让呢?”
洛嵘被她逼近的笑眸惊得生生退出一步,端着的酒菜撒了满身,他又恼她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总不能出剑砍了她?只得将托盘狠狠的往身后的木桌上一放,身上被酒菜污了的衣衫散出油污酒气,很是难闻。他自知主子爱干净,自然不能多留,冷冷看了进门来的子虞一眼,见她脚步平稳沉重,并不是练武之人,也就放心的出了门去。
自始自终,屋内的男子再没多说过一句。
子虞见洛嵘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去,心想这个近卫好粗心,她若是善用毒,亦或是袖里藏了毒针一类,他的主子不就危险了?
悄悄放慢脚步,绕过门口画着双碟嬉戏花间的屏风,只见玉钩罗幕的香软厢房内,临窗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锦衣少年。少年背对着她,左手撑着身子,右手随意搭在窗框上,脑后高高束起的发髻用一只青色的羊脂短玉簪穿过,窗外灌进来的风带着清冷的寒意,撩起他身侧如墨如缎般的发丝,颓废中带了些冷漠,不屑中又生出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