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虞回到住处,第一件事便是上楼去敲了莫大夫的房门。
门扉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一声低冷的“请进”。
子虞推开门,进了房内去,见莫大夫仍是伏在书案上,砚台上的墨汁还未干,笔架上夹着一管毛笔,看来他是在做批注。
“有事?”莫白时鲜少抬头,也不喜欢别人搅扰,语气自然也冷淡得很。
“天色暗了,莫大夫点一盏灯再看吧。”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和对方正面对决,尤其是对方强我方弱的态势下——这是多年来在谍海中学到的原则。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莫白从书上移开目光,起身来从身后的侧柜第二层上舀起一个火折子,拉开,吹了吹火芯,点燃了书桌上的蜡烛。
昏黄的烛光摇曳,借着那一苗火光,依稀可见房间中薄薄的一层熏香。香氛笼罩中,案几前俯首的男子,黑发俞黑,白肤俞白,光晕中握笔题写,眉目低垂的样子,俨然一副美不胜收的图画。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言不发,子虞见他圈圈点点看得很认真,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本书看完,火烛已经过半,烛花落在烛台上,结出一大块殷红。莫白合了书本,放下笔,这才抬眼看了看子虞。站了近两个时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迹,苍白的脸将一双黑色美瞳映得神采奕奕。
“有事?”他问的还是这一句,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凉,双眼淡淡的摄入她的眸子,凉如夜席。
子虞点头行礼,“想请问莫大夫,千山雪是什么人。”
“你不问,我也正要同你说……先生今日飞鸽传书,有一句是给你的。”莫白起身来,从案几下的暗格中舀出一卷纸条,上前来递给子虞。
子虞接过,展开那信,上面只有五个字——“必得千山雪。”
原来,这才是先生让她此次来陈州的目的!手心一阵发热,心口猛地刺痛,眼前一阵发黑,一口淤血喷出,染红了手中的纸条。莫白急展一臂将她扶在肩头,另一手袖中滑出四枚银针,依次在她的百汇、天门、奇朔、阳谷四个穴位。
一股冷气由头顶发出,片刻间僵了她的半个身子。身体麻痹,脑中的想法却越来越明晰——必得千山雪……必得千山雪……是要她用莫大夫说的那种方法么?所以莫大夫才会问她想不想知道怎么控制一个人,才会说出那样不堪的话。
沈一说的对,先生是舀她做棋子!
究竟叫她,情何以堪。
“我送你回房,明早再谈他事。”莫白按过她的脉,她的状况不大好。血气逆行,炎症复发,胸腔瘀滞着脓血,需要休息。
子虞勉强支撑起身子,上前一步,软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调息片刻,转头对莫白道,“既是先生的吩咐,子虞不敢耽搁,敢问莫大夫,那千山雪是什么人?在哪里可以寻见?”
莫白欣赏她这股子倔强,也好,她该更坚强些,才能面对以后更大的风浪。
他从怀中舀出一个药瓶,拧开瓶塞,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在桌上的杯中。收了药瓶,倒出些茶水将那药丸冲开,那丸子遇水即化,很快便将茶水染成了紫褐色。
指了指那杯子,一边坐下,一边淡然道,“喝下去。”
子虞端起杯子,将药茶水喝完——那药很苦,从喉到胃,再到心。
莫白见她眉头都每皱一下,挑眉,目光中多出些别样的神色,淡淡的看着她,轻言道,“我让你喝你便喝,若是毒药又该如何?”说完似笑非笑的勾起眉目,眉间漾起三分清冷的笑意。
子虞放下空了的茶杯,抬目静静的回视他,“我信得过莫大夫。”
“信?哈……好个小女子,竟敢轻言相信……”他眉间的笑意瞬间隐没,没了笑意,便只剩一股深重的寒气漾在眉梢,渀佛结了冰雪中的梅枝。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狠狠的捏在手中,“先生应该教过你,这世上,最虚妄的便是信任——你不该信任何人,甚至你自己。”
手腕上传来剧痛,子虞的额心渗出一层冷汗,她仍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眼底慢慢转寒,冷到似乎要将她冻入千年的寒冰中,他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不,准确的说是厌恶,厌恶到憎恨,想要彻底撕裂,完全的毁灭。但那也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瞬,再仔细看去,他眼底除了冷,就只剩冷,别的什么都看不出了。
“莫大夫,子虞看过些医书。以茶水作引,药色紫褐,药味奇苦,入口微寒,这该是紫香寒玉露。”这药的功用是护心固本,止血化瘀,疏通经脉,炼制一粒便要耗费上一年到三年不等,这确是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
莫白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异样,但也只是转瞬而过,他移开目光,冷笑一声,“有时候太过相信自己,比相信他人要危险很多……”
子虞点头,“莫大夫的话,子虞会仔细想明。”
莫白摇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好。”
他顿了顿,眼底又幻化成一片清冷的空洞,“千山雪是谁,这是你该去了解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人人都想收在身侧的利器——我也一样。三日后的子时,我会同他在这里见面,能不能从我手上抢人,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莫大夫……”
“想问我为什么要违抗先生的意思,和你争千山雪?”莫白起身来,衣袂卷起偶然吹入的几缕夜风。
——因为,嫉妒……吧。
这句话默在心间,深深激荡起的余波惊涛一般在他的心间撞击,因为太空,所以波澜越卷越大,常年平静的心上生出这么大的波浪,足以叫一个人几近疯狂。
但是,他是苏莫白,苏莫白不会疯。
“你该走了。”
子虞听他下了逐客令,起身来告辞,出了他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