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漠不答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温泉。
“有人来过,那时我在水里,我以为你会出面。”沈一散开衫摆,抖了抖,再揽过发丝一把拧干,抛在脑后。
景漠点头,“那人没有恶意。”他顿了顿,垂下眸子道,“你的……面具……要掉了。”
沈一一摸颌下,面具的边果然脱出来了,他顺手揽平,再沿着脸周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样了,才对景漠道,“谢了。”
子虞她,应该没有看到。不过那小妖女仔细得紧,迟早是要发现他的身份,这事儿得找个时间跟她明说。
正想着,抬眼便见子虞从马车上下来,衣服换过了一身暖色的浅粉,正舀毛巾擦着瀑布般落在左肩上的长发。她专注在那如缎的黑丝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沈一在看着她。
“过一段我要离开皇都,一两年之内或许回不来。……她有事,我回来就寻你舀命。”
景漠转过头,眸中的深邃慢慢变浅,“我是她的近卫。”
“我回来时你就不是了。”沈一束起长发,冷风已经干了衣衫的上半部分。
景漠又别过头,看了一眼子虞,再转头看向温泉,不说话。
“你送她回去,我不同你们一道。”沈一看着子虞,想等她抬眼也看看他。但是她始终没有,他笑,对她笑,而后转身飞起,脚尖在温泉水面上点过三两次,便已然跃到了对面。再一个闪身,便看不见踪影。
景漠眼底一亮,这个人的实力,果然不在他之下。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与他站在一处说话。
转身朝马车走去,上了车,对子虞伸出手。
子虞四下望了望,并不见沈一,她也不多问,伸手让景漠拉她上了马车去,进了车内。
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景漠很是避嫌,并不进车里坐了,而是坐在马车外,同车夫换着赶车。他不像沈一,一路上并不同车夫谈天说地,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甚至连这么玄妙的阴阳之说也知道得这么详细。沈一与她在温泉里虽然闹了一出,但身子也明显感觉到轻松了很多,这一出闹剧看来并不是一无是处,沈一他,似乎也不是故意要作弄她的。
可是,他不该吻她。对他的感觉,说不清是不是喜欢。或许是或许不是,都不重要,她的心没有打算接纳任何一个人。她的世界,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现在,都只能容下一个人,再没有其他。
如果不能,那她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
眼前一棵老树一闪而过,忽然间回想起在水中,他吻她时候那种苦涩的感觉,那股淡淡的药味,好熟悉。是在哪里,在哪里有过相似的感觉?
想起来了,是第一次在绛红楼里同那位皇子见面时,他吻她的感觉。又旋即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是一个人,面容可以改,但个性是不会变的。沈一与那位皇子,个性差别太明显。
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叹了口气,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暗空,心里越来越空,空得连那个人的面容都模糊起来,闭上眼一片黑暗袭来,心上一抖,又猛然睁开眼睛,一个人面对黑暗,很可怕。
回到翠微苑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樱桃留着门,马车从后门进了离园。
这一夜,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平静。樱桃仍然每日爱闹爱笑,在她身边像只欢喜的云雀。景漠鲜少出门露面,夜里却能听见他在回廊上吹叶子的声响,叫人安心。先生回来过一次,没有到离园。反倒是莫大夫十日半月的会来给她瞧瞧身子,说是恢复得很好,至于是怎么恢复的,子虞不说,他也就不问,只开了些固本活血的药方子。他并不怎么多说话,但看她的眼神却不如从前幽冷了。
转眼大半年过去,一切安好。沈一要的盒子并不难找,罂园的书房她是得了先生的特许可以随意出入的,但盒子舀到了,他却许久没有来取。
第二件事做到了,第一件事也算是做到了吧——身子慢慢养得很好了,伤口也愈合的很好,只留了一条浅浅的伤疤。莫大夫还是告诫说毕竟心上受过重创,不可大喜大悲伤了心脉。平静的日子也没有太多破折,喜悲更是无从说起了。
除夕时候先生来过离园一次,也只是喝一盏茶便走。他对她明显不如从前,樱桃为此还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子虞知道那丫头心里不好受,便给她放了假,让她回老家去省亲,看一看她的姐姐。
苑里的其他人都各自相安,夙瑶和堂琼仍是好在一处,但明显不如从前那般不分彼此了。近来堂琼反倒是常常出入瑜华园,与璟瑜一起在佛堂念念佛,读读经书。佩楚与他们三人都是一个深浅的交情,谁也不得罪。但他们四人对子虞的态度却都还是排斥的,尽管先生对子虞已经大不如前,然而一旦人们不喜欢什么后,就很难改变态度。
这些对子虞来说都不是大事。她也不介怀别人说她想借机靠近先生,仍是常去罂园的书房,大半年,里面的书已经看了近三分之一。她最爱看的是先生的批注,有时候一条批注能反复揣摩上两三个时辰,又去查许多其他的书,看其他的批注,才能真的领会先生的意思。他的批注也就寥寥几字,却字字如金,鞭辟入里,看法独特,让她受益匪浅。
关于暮月的事,记载的书籍并不多,提到的也只是极少的几字。人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只有一本叫《宁夕采薇集》的书中,有一篇关于暮月的文章,几十字左右将暮月的大概情况介绍了一遍,与洛川与她说的也出入无几。不过宁夕这个人倒是让她很有兴趣,这个人是个奇人,别人不敢说的他照说不误,别人不敢写的他写得精彩绝伦,别人不敢想的他想得面面俱到,若是能见一见这个宁夕,与他论一论世事,倒也是件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