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表明了身份,自然没有人敢再有不敬之语,只是被这一闹,什么游湖的兴致都没了,庄静最是愤愤不平,一路从太液池抱怨着回去。
“原是小老儿的错,不该借来这么显眼的船,让小姐、庄夫人、庄小姐受惊了。”
方大掌柜闻讯而来,连忙向韦氏和庄静致歉。他本是想在庄家的人面前显一显荣安堂的气派,当然,也有在华灼面前展示自己的办事能力的意思,所以才特地把这艘整个京城都闻名的豪华画舫给借了出来,需知那赵老儿可是个吝啬鬼,要不是他们相交莫逆,想借这艘画舫,门儿也没有。哪里料得到阴差阳错,反而差点给小姐招来了麻烦,更在庄家夫人和小姐面前落了个尴尬。
“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方大掌柜也是尽心力事,只是咱们今儿出门,未看黄历罢了。”韦氏一摆手,没追究。
华灼也只是笑笑,道:“这船还是还回去吧,虽是瞧着好,到底不是咱们自家的,我原是想在这京里也住不了多久,才想着借船游湖,早知这样麻烦,还不如自家备一艘船。方大掌柜,我看这京里物价怕要比地方上贵一些,不知置办一艘大小适中,哦,也不必像这艘船这么豪华,只需舒适些就成,大约需费多少银子?”
韦氏闻言一笑,知道华灼是不想在她面前失了面子,不等方大掌柜回答,便道:“费这银子做什么,莫非你特地买条船,只用上这么一回,然后便放在船坞里烂掉不成。我晓得你荣安堂不差这个钱,但也犯不着往水里扔。在我面前,自在些便好,那些面儿上的,趁早扔了。”
华灼便顺着竿儿下来了,笑道:“伯娘说得是,今儿我便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给伯娘和静儿妹妹压惊。”
韦氏笑道:“原来你还能下厨,那我倒要尝尝你的手艺。”说着,一瞥嘴巴嘟得高高的庄静,“得闲儿,你也教教你静儿妹妹,这丫头,好吃懒做,嘴巴刁得很,让她下厨,能把整个厨房烧光。”
“娘……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庄静没游成湖,原就郁闷,被韦氏这么一说,她就更郁闷了。
“我又说错了不成,教你多少回了,到现在连一锅粥都不会熬,看将来哪个人家肯要你做媳妇。”
庄静面上顿时红透了,仿若一朵映着晚霞的芙蓉花儿。
“娘……我不理你了……簪花,跟我回房去。”
“伯娘,我也回房了。”
华灼想走,却被韦氏叫住,道:“今儿我露了形藏,恐怕不用两日,庄家就会得了消息,等他们知晓我住在你这里,你抵京的事儿就再也瞒不住了,荣昌堂那里,你还是早做准备。”
“伯娘放心,我心中有数。”
华灼点点头,其实她在看到华焕的那一刻,就知道瞒不住,毕竟这艘画舫太显眼,就算韦氏当时不表明身份,回头华焕到赵家一打听,也能知道是谁借了这艘画舫,结果还是瞒不住,反而是韦氏表明身份以后,开口就问候老祖宗,这样也算是给荣昌堂提前打了个招呼,表明韦氏会登门造访,暗中的意思却是给华灼保驾护航,韦氏自然不会独自登门造访,必然是要陪着华灼一起登门。
对韦氏的尽心照顾,华灼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却十分感激,不然她也不会说要亲自下厨了。
果然,她们猜得十分准确,隔日庄家的人和华焕就一前一后登门了。
先来的是庄家的一位管家,拜见过韦氏之后,便道:“听闻庄家有位二夫人到了京里,我家老爷和夫人原还不信,说二夫人进了京,岂有不过府的道理。”
显然,对于韦氏抵京却没有通知侍郎府,庄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十分不满,派管家来问罪了。
韦氏却笑笑,道:“让大伯和大嫂担心了,原是我的不是,只是这次进京,并非只身而来,而是受了你家二老爷同僚之托,照应他家的女儿,既然是受托于人,自然要照应得妥妥当当,若出了什么岔子,我倒也罢了,就怕你家二老爷的面子在同僚面前要丢个精光。因此便慎重了些,想等这边安置妥当了,再过府来与大伯和大嫂相见,不想大伯、大嫂有心,竟先寻了过来,如此也好,就请管家回去跟大伯、大嫂说一声,我这边还有两日要忙,等忙过了,自然过府相见。”
一番话,有理有据,顺带还讽刺了一下庄家大房两口子防她像防贼,然后就把这个管家给打发了。
华灼闻讯,少不得又过来赔罪,道:“都是我拖累伯娘了。”
“再多礼,休怪我不管你了。”韦氏板起了脸。
华灼忍不住笑起来,正要说几句好话哄她,便听下人禀报,本家二少爷登门来了。
韦氏当即便起身避到了屏风后,并对华灼道:“你们华家的人,你自己招待,我不方便插手太多,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在这里看着,若他太过分,自然有我对付他。”
华灼自然也明白,韦氏不好太过插手她和荣昌堂之间的事,这个时候避让是理所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出面的。
不大一会儿,华焕走入客厅,一见华灼,便笑道:“果然是八妹妹。”
华灼起身,福身一礼,道:“二堂兄别来无恙,我刚抵京城,还有些琐事不曾处置好,原是想等一切安置妥当了,再向长辈们请安,不想竟劳二堂兄先登门了。”
“明白,明白,八妹妹不用跟我解释,只要你觉着这个理由可以在老祖宗面前说得过去行。”华焕秀气的面容上挂起一抹坏笑,显然对华灼的处境看得十分清楚。
华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扭头对侍立在身后的八秀道:“还不给二少爷看茶。”
八秀嘻嘻一笑,道:“七巧已经去了,她说二少爷是好人,要沏最好的茶。”
华焕愕然道:“那我今日若是来兴师问罪,岂不是连茶都没得吃?”
“二堂兄休要听她胡言乱语。”华灼拿八秀没奈何,只得对华焕歉意一笑。
华焕摆摆手,倒也没有计较,一会儿七巧进来,奉上茶,他略一品,便笑道:“果然是极好的茶,我吃着怎么觉得像是贡茶?”
七巧便应道:“二少爷果然见识多,这正是宫里出来的贡茶。”
荣安堂哪里来的贡茶,这茶是韦氏带过来的,据说还是今年新茶采摘后,宫里得的第一批贡茶,赐了些给庄大老爷,庄大老爷又送了些给弟弟,偏这位郡守大人却不是个好茶的,最后这茶便落到了韦氏的手里,她想着儿子是喜爱吃茶的,又把这茶带进京,因打了主意要让华灼做自己的儿媳妇,自己就得让她晓得儿子的喜好,顺手便匀了些给华灼。
华焕不知其中缘故,但也猜得出,这贡茶多半还是庄家的,荣安堂远离京城,又没有人在皇上跟前走动,哪有机会得到宫中贡品。只是他却想不通庄家二夫人为什么这样护着华灼,淌进荣昌堂和荣安堂之间的混水里,这可不是一句顾念同僚之宜代为照应女儿能够解释得通的。
“八妹妹好手段。”
抿一口茶,华焕笑得别有深意。对荣安堂能把庄家二夫人请出来当护身符,尽管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老祖宗那里,恐怕没有我这样好说话呀。”
他淡淡地提醒,庄家固然和荣昌堂一向关系良好,但毕竟不好插手华家内部的事,庄二夫人这道护身符看着好,使起来却未必有用。
华灼连忙挂上一副无助的表情,软语相求:“还请二堂兄助我。”
荣昌堂那里反正也瞒不了几天,其实她也没打算能瞒多久,只是想到等寿礼到了再上门,只是眼下出了这桩意外,若给荣昌堂留个她有时间陪庄家二夫人游湖,却不去拜见自家长辈的印象,尤其是在这个各嫡支、旁氏齐聚荣昌堂的时候,那她本来就不太妙的处境,就更加不妙了。
华焕瞅了她一眼,往椅背上一靠,道:“这可为难我了,八妹妹行事自有主意,我这个隔了一层的哥哥,可不敢随便给你出主意,若是恶了妹妹也就算了,就怕得罪了妹妹身边的人,下回上门,连茶都吃不着了。”
八秀顿时嘟起了嘴,小心眼,七巧说得不对,二少爷才不像好人呢。
“二堂兄大人大量,何必跟丫头一般计较。”华灼笑着亲手给他的茶盏里添上茶,“我对二堂兄如何,二堂兄莫非还不知道么?难道说就因为不是一堂的兄妹,二堂兄便不当我是妹妹了?”
“停停停,你这张嘴呀,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倒要扣我一个不当你是妹妹的大帽子……成了成了,怪我自己,没事好奇什么,只当昨儿没看见就成,今儿偏送上门来让你挤兑。我说八妹妹啊,京里的天气不比淮南府,九月的天气,冷得可快呢,这几日可要多加些衣服,不然着凉了,四叔四婶不知得多着急。对了,恕为兄多嘴,这茶还真不错,只是东西好了,便有人眼红,以后八妹妹还是留着自己吃吧,莫再拿出来炫耀。”
华焕说了一串话,然后一口喝尽盏中茶,笑着甩甩袖子,也不跟华灼打招呼,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