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苏静姗晕倒,计氏大叫一声,朝她扑去,将其搂在怀里,一面大哭,一面叫乔姨娘去请郎中,一面还抽空骂苏远光。而苏留鑫自进门起就刻意不去看苏静姗,此时见她软绵绵地瘫在计氏怀里,却也着了慌,特别是听计氏骂“若我家囡囡就此没了,一定要那逆子抵命”时,生怕苏静姗真有个甚么好歹,慌忙从计氏怀里夺过她来,抱着就朝前面院子跑,一面跑一面骂计氏:“姗姐好着呢,你咒她作甚么?”
他一气跑到苏静姗的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又亲自去掐人中,他手劲大,掐得极疼,但苏静姗愣是忍住了没吭声,把个苏留鑫吓出一声冷汗。计氏见状,眼泪又下来了,她一巴掌重重拍到苏留鑫后背上,大骂:“掐人中都不顶用了,你还说她好着呢,好在哪里呢?”又骂:“作死的老鬼,你还杵在这里作甚么,还不赶紧去请郎中,难道要我的囡囡同她苦命的兄姊一样才好?”
苏留鑫见苏静姗到现在还没醒,就没敢回嘴,灰溜溜地出门请郎中去了。他一走,计氏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嚎啕大哭:“囡囡,你要是也同你大哥大姐一样去了,娘还活个甚么劲哪!”
乔姨娘苦劝:“太太莫要伤心,三姑娘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苏静瑶也道:“太太别哭了,要不我去给三姐姐再捣些药敷上?”
计氏此时甚么话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苏静姗知道她前头还有大哥大姐,是对龙凤胎,在她尚未出生时就得病去了的,她不忍心让计氏再伤心难过一回,但若这时就醒来,未免前功尽弃;若如实相告,那乔姨娘母女又跟了来,所谓人心隔肚皮,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装晕。无可奈何,只有让计氏再难过会儿了,苏静姗抱歉地想。
一时郎中请了来,先掐人中再诊脉,心想,以脉象看,病人并无大碍,但却始终不醒,若是照实说话,恐怕病人家属不会轻饶他,于是就把病情可着劲儿地朝重里说,只差说成不治之症,把个苏留鑫唬得面色惨白,看起来比苏静姗的脸色还要差。
计氏听了郎中所述,把个苏远光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苏静姗还躺着没醒,就要去万姨娘那里拿人了。
苏留鑫不敢去看计氏盛怒的脸,颤着手到前面铺子里取来笔墨,请郎中写药方。郎中早瞧出这对夫妻不和,就趁机想赚钱,卯足了劲儿地写了张满是人参鹿茸的大补方,甚至把燕窝都加了进去,末了再三叮嘱,这些药材只好去他那药铺里抓,别处的不灵。
此时苏留鑫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药方贵贱,满口应承,掏出两钱银子给了出诊费,就要同郎中一起出门,到他家药铺子里去抓药。
正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见苏静瑶风一般地跑过来,站在门口惊慌叫道:“爹,太太,二姐姐也晕过去了,姨娘怎么掐她人中都不醒!”
苏留鑫一听,直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连忙叫了郎中留步,去替苏静初也瞧一瞧。苏静瑶带着郎中到隔壁去,苏留鑫出门抓药。一时药材抓回来,他交由计氏去煎熬,自己则走到苏静初房里去瞧她。只见苏静初歪在一只绽了线的枕头上,面色发黄,双目垂泪,乔姨娘和苏静瑶坐在床沿子上,也是哭兮兮的。
苏留鑫问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老毛病犯了?”
乔姨娘连忙站起来,却不说话,只是哭。苏留鑫想到隔壁还有个没醒的,心里就烦躁起来,道:“既然不说,我就走了。”
床上的苏静初哽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爹爹,我饿。”
“甚么?”苏留鑫一愣。
苏静瑶扑到他怀里,哭道:“爹爹,二姐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喝的还是隔夜的冷茶,她身子向来就弱,哪里经得住这个,她这是饿晕的!”
苏留鑫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忙道:“我们忙乱也就罢了,你们又无事,却为甚么不吃饭?”
他这话问的是乔姨娘,但乔姨娘却甚么也不说,只是泪流不止,最后还是苏静瑶开口道:“爹爹,我们拿甚么吃,你忘了万姨娘今日不曾把伙食钱了?太太方才好心邀我们一起吃中饭,可她们饭菜也不多,四个人一分,堪堪够塞个牙缝罢了,二姐说饭菜本来就少,她要让给我们吃,结果就饿晕了。”
苏留鑫方才是在气头上,没理会这事儿,此刻听苏静瑶娇声娇气地一哭诉,心里马上酸楚起来,再看躺着的苏静初,小脸蜡黄蜡黄的,着实可怜,就不禁开始埋怨万姨娘爱忘事,把孩子们给饿着了。
他摸了摸怀里,发现银子都付了苏静姗那副昂贵的药费了,便拉了苏静瑶的手,道:“走,跟爹爹取钱去,叫你姨娘给你做好吃的。”
苏静瑶欢呼一声,跟着他去了。
苏留鑫拉着她来到正房西屋,把正在照顾苏远光的万姨娘叫出来,道:“赶紧把这几天的伙食费都拿来,好叫乔姨娘买米买菜去。”
万姨娘一听就火了,骂道:“我身上都是伤,火辣辣地疼,还得照顾远光,她们不来帮忙不说,还要讨钱,哪门子道理。”
苏留鑫不悦道:“二丫头已是饿晕了,你还不给?”
万姨娘仍是站着不动,又要开口骂,苏留鑫截住她道:“我晓得远光受伤,你心里难过,可姗姐情形也不好,自刚才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郎中说很是凶险。”
苏静姗那丫头晕死过去了?万姨娘听说了这个,心情好了不少,再一想反正伙食费迟早都是要给的,不然还能真饿死她们不成?于是就去了东屋,自床头的小匣儿里称出四钱银子,想了想,又丢进去一钱,她拿着这三钱银子回到门口,抬着下巴朝苏静瑶手里一丢,道:“这是三天的伙食费。”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屋里去了。
苏静瑶掂着嫌少,便可怜巴巴地望向苏留鑫,可惜苏留鑫从来不当家,根本不知柴米油盐贵,因此也就看不懂苏静瑶的眼神,只领着她回到东厢,叫她把银子交给乔姨娘。
苏静瑶依言把银子递过去,拖长了声音抱怨道:“这是三天的钱——”
这银子一看就比平常少了,而家里又才添了两口人,肯定是不够用的,乔姨娘知道苏静瑶要抱怨甚么,忙递给她一个眼神,再对苏留鑫道:“老爷,而今太太来了,哪有我拿钱的道理,还是让太太当家罢。”
不过伙食费而已,谁拿不是一样,苏留鑫不以为意,但转念一想,计氏这会儿正恨着他,确是该拿件事讨好讨好她,缓解缓解关系,于是便道:“你说得极是,我去把钱给她。”
他拿过苏静瑶手里的银子,朝后面厨房走去。
计氏正在熬药,见着苏留鑫过来,不欲理他,但因她用的药罐子,乃是向乔姨娘借来的,便只好问了一句:“二姑娘如何?她的药抓来了没,若是抓来了,就拿来过罢,我这里马上就熬好了。”
苏留鑫不好意思说苏静初那是饿晕的,红着脸道:“她没甚么大碍,你不必挂牵。”说完,把那三钱银子递过去,道:“她娘,这是这三天的伙食费,你且收着,明日早上买米买柴。”
计氏不知城中物价,却也不接银子,道:“明日买米买柴?那今天晚上喝西北风?”
苏留鑫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还在为苏静姗的事生他的气,忙赔着笑道:“晚上我做东,到陆家饭店抬一桌席面来,就当是替远光给姗姐赔罪。”
计氏闻言,心下稍霁,但嘴上却道:“你是老子,他是儿子,哪有老子替儿子赔罪的,没得道理。”
苏留鑫忙道:“到时我叫远光来,给他三妹妹赔礼道歉。”
计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但一想到苏静姗还没醒来,就又哭了起来:“囡囡还躺在床上呢,他赔礼道歉又有甚么用?”
苏留鑫被她哭到心虚,仿佛掐晕苏静姗的那个人是他似的。又捏着那三钱银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到底害得苏静姗一晕不起的人不是苏留鑫,再加上他又放低了姿态,计氏也就没再继续为难他,伸出手来把银子接过去,道:“虽然我不耐烦这些,但奈何是你的妻,既然来了,自然就要替你管好家,这些钱先拿来,若是不够用,我再管你要——我的品性你是晓得的,断不会乱花一文钱。”
“是,是,是,你向来是个贤惠节俭的。”苏留鑫连忙把银子递到她手里。
计氏接了钱,揣进怀里,正好这时罐子里的药熬好了,她忙把火熄了,再把药倒进碗里,顺便与苏留鑫打了个招呼:“家里没得柴火,我又急着熬药,所以把厨房里的小板凳拆了了一个。”
“拆,拆,拆!”苏留鑫很感激她没直接拆柜子拆大门,一叠声地道。
他殷勤地帮计氏端了那碗药,陪着她朝前面走。计氏是晓得谁管着伙食费的,便问起万姨娘这回怎么这样大方,一次给了三天的钱,苏留鑫这会儿想要讨好她,就顾不得不好意思,从苏静初饿晕说起,说到他领着苏静瑶向万姨娘讨钱,再说到乔姨娘提议把这钱交给她。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直至苏静姗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