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宗族(停电啊停电,更晚了)
作者:老庄墨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672

韩忠遥望主院的方向,刚才还隐隐可闻的热闹喧哗,此刻,却是半点声息也无。

想想自己亲手批写的帐目中,种种触目惊心,韩忠不觉微微叹息。

当了那么多年小叫花,什么阴暗冰冷的事都经过,历过,见过,怎么这安生日子才过几年,才这么点见不得人的事,反倒叫他大惊小怪起来。

“何苦呢,本来都是亲戚。大家好好地依附着大成号,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偏生这样贪得无厌,平白没了亲戚情份。”韩忠语多谓叹,对于从不知亲人为何物的小叫花子来说,能拥有那么多血脉亲族,是多么幸福的事,怎么就有人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

“只是做假帐偷钱而已,他们也没有贪财杀人,没有把我们捉去当奴才,没有直接上门抢劫,也没有骗光我们所有的钱……”

仿佛看着满天星辰发呆的韩诺忽然开口。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没有任何人会把这当成玩笑,平静地,仿佛不见一点爱憎,只是司空见惯。

韩忠一怔,心里莫名地有些寒森森的感觉,口里只是带笑说:“胡说什么呢?人有点贪心私念,做点错事,用些手段,偷亲戚家的钱,这种事也寻常,但说到那些丧心病狂的事,都是血脉至亲,再狠也不至于的,你怎么生出这样古怪念头了?”

韩诺终于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钱算什么?最终能害你至万劫不负的,不正是你的亲人知友吗?”

他的语气,还是平静地没什么波澜,这个懒怠地,除了吃喝睡之外,就只爱看星星的大孩子,素来是这样淡漠的。

可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听到这么平静的话,莫名地,便似沧桑历尽,韩忠几乎错以为,这个小小的,自出生起,被被精心呵护,被保卫在一个最简单环境中的孩子,其实真的曾经历了过样的背叛和伤害。

韩忠怔怔地,过了一会才干咳一声:“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庆幸,我没有亲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韩诺点点头,直接了当地回答:“是啊。”

韩忠苦笑,明明想玩笑一下,缓和一下莫名冷肃的气氛,怎么就被人这样当头一棒打过来了。要换了别人,这绝对是故意揭人家血淋淋的疮疤,不过,韩诺……唉!

这样的大实话,实在太打击人了。

“你们都没错,你们也都错了。”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凌退之慢慢步下台阶,微笑地同他两个学生坐在一处。

韩忠脸色微红。若是别的老师,听到学生讨论这样的话,几乎把亲情人性都否定了,立时就该跳出来痛心疾首,怒斥一番,只是凌退之从不如此。但老师越是宽大,韩忠就越是有些羞惭,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大少爷韩诺那么没心没肺的。

凌退之看看二人,微微一笑:“世情千万,每个人的性情,行为,都是独一无二的,为善为恶,有时是天性,有时也可能只是一瞬之念,其间变化万千,难做一概而论。要说亲人至友,出卖欺骗,杀人放火,倒也不是没有。就象那边……”

凌退之指指主院方向:“若不是今日抽刀警示,雷霆一击,这些人的贪欲放纵下去,将来也未必做不出诺儿刚才说的事。所以,诺儿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只是……”

他笑看看韩忠:“亲人血脉相连,知友心意相印,富贵时共享,危难中相托,也同样是常事。就算人性有善恶,有贪欲,也不会人人都走到极端,就算亲人中有点小小私念,自己把握好一个度,也未必不能全亲友情份。不管怎么说,能有亲人至友,总是好事。但若是没有,轻松一身,不受羁绊,不被连累,也未必一定是坏事。”

韩忠默默不语,知道老师最后一句话,多是安慰自己,只是,这样的事,冷暖悲苦,都唯有自知,再多轻飘飘的言语,却也无甚用处。

凌退之微微一叹,看着二人。

这两个学生,一个生来无亲无故,根本还不懂,这个世界,宗族的地位,力量,影响,而另一个,虽然有一堆亲族,但被父亲保护得太好,完全没接触过复杂的世情,这些事,还真得给他们解说一番才好。

在心里暗暗咒骂韩子施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凌退之徐徐道:“世事多艰,总要许多人联手同心,才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大大小小的风波,才能在寒风里彼此抱团取闹。同乡,同年,同宗,这大大小小的联盟,都是因此而起,而同宗,因着有血脉相联,往往要更加牢固,更加长久。当然,宗族中虽有血脉之亲,但人心总有私念,嫡庶之争,远枝近枝之争,种种财产之争,确实从没有少过。有人之处,便有纷争,哪里又有完全的公平,所谓治一宗族,并不比治一县一府一国,更黑暗,仅此而已。”

凌退之目光温和地看着仔细聆听的韩忠,和永远一副迷糊样的韩诺,笑笑又道:“但另一方面,宗族中人,因是自家血脉,再不公平,再有私心,也会有底限在。同族之人,再落魄,也不会让他衣食无周,流落街头,族产若富裕一些,置同族书塾,也能保证宗族长久兴旺之路,为最落魄的族人,安排嫁娶,哪一房绝嗣,至少要令寡妇不会无依无靠,要让孤女带着一份象样的嫁妆出门。甚至族中什么人看着有出息,由宗族出钱支持他去做事业,也是应当的。当然,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再好的规矩,被人怀着私心恶意,钻空子,绕弯子,也不是搞不出什么新花样,但有规矩,总比没规矩要好,背后有一个宗族的人,总比飘零无依之人,心里要稳当得多。

凌退之看看前院方向,叹息道:“就算是一人富贵,族人尽皆来投,看似族人不知羞耻,这背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这世道艰难,不管是学武,还是习文,又或是从商,人们要有成就,通常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努力,要没有宗族一定程度的支持往往不可能做到,所以,大部份人的成功,背后确实少不了宗族的力量,所以在成功之后,整个宗族都来分享富贵。而且,一个人,越达上位,越是不想地位动摇,越是要牢牢保住自己己有的一切,就不能没有足够的羽翼。什么人最忠诚,最可靠呢?当然是自家的亲族,他们或许贪婪,或许眼光短浅,或许办事能力不足,但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上的,那就是他们的忠心。因为他们得到的一切利益,都来自于自己,所以,他们可能会偷偷挖点墙角,却绝不敢大胆地出卖和背叛。人心难测,忠奸难辨,要放心,要安心,还是用同宗同族,自家人好一些。不管是文官武将,甚至是皇帝,一旦成功,大肆封赏提拔亲族,为的,也是壮大自己的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无论哪行哪业,出人投地之后,带携一下亲族,也算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了。如果只记得一个人飞黄腾达,却拒绝亲族们依附,反倒是要被指为无情无义了。商人倒还好些,不用过于在意这些清名,为官者则绝不可留下这样的把柄,哪怕你做事再周全,再问心无愧,于任上再无差错,被人指责绝亲断族,德行有亏,也难以自辩。更何况,你的亲族,往往是最了解自己过去的人,最容易登堂入室的人,一旦他们心怀怨念,同对头勾结,要构陷起你来,就太过容易了。”

听凌退之本来轻松的语气里,多了些唏嘘之意,韩忠心中微微一动,听说老师以前也是做过官的,只是很快就去职了……

凌退之犹在慢慢解说:“所以,有些成就后,收容几个亲族在旁边用着,其实是有利的。只是人数不要太多,也要挑着,看可用不可用,德行如何,情份如何。也不能太过放纵。一般这亲戚在自家人手下任事,多会仗着亲族关系,欺上压下,仗势凌人,甚或扯大旗做虎皮,从小偷小摸,到嚣张跋扈,甚至损主家而肥己,这种事,只要一露头,就要恶狠狠地打压下去,这不是无情,这是对他们好,这不是无义,这是保全彼此的情份。人心都有恶念,有时贪欲只是一瞬,及时压下去了,便也罢了。真要叫那贪欲冒了头,便再难抑制,真要走错一步,便极难回头。所以,该下狠手时就下狠手,也不必担心宗族里有不好的声音,麻烦的牵制。好的位子就那么几个,族里不知多少人等着,打下去一个,再放宽一点,提拔上两个来,族里就要一片叫好声,反倒要跟着你一起,毫不留情地打压万劫不复的那个人。”

凌退之一边说,一边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象自嘲,道理倒是讲得不错,只是当年,自己干得确实太糟糕了。倒是叫子施吸取了经验,再不肯硬碰硬,傻呆呆直接斗了,

只是……

凌退之在心中轻叹,只是用心,其实是恶毒了些。

“为什么爹没有照老师说的做?”对身边的事,很少在意,也很少好奇的韩诺,难得地提问了一次。旁边的韩忠,也面有疑惑之色。

事到如今,他们也都看出,今晚的惩奸除贪,满桌假帐,背后,最大的推手其实就是韩子施。

他本来可以不大量提拔这么多同族的。少量的位置,会让人们急于逢迎讨好他,也会让彼此竟争的同族们,各自警惕,不敢出大差错。

可是,他几乎是有求必应,除了最后在乡下守着宗祠族产的几个人之外,来求他的同族,都有了不错的位置。

他本来可以严格地要求这样同族,毕竟世人成功后,对于如何使用和约束同族,已经有了一套,比较成熟可靠的方法。

就象韩子施对待家里的下人们一样,丰厚的待遇,重重的奖赏,宽松的环境,可一旦超过底限,立刻毫不容情地剥夺一切,赶出门去。正是这样的厚赏重罚,奖惩分明,才让全家上下,所有仆役,人人对他归心。

治家如治业。他只要施出一半的手段来,还怕管不住那些同宗同族。

但他几乎是全盘信任,放手纵容,很少查帐,也不让其他的伙计掌柜们监察掣肘。

人性总是贪婪的,人心中,都少不了黑暗。

必要的监督,严谨的规则,不止是限制人,其实也是保护人。

不该期待谁是天生圣人,谁对着巨大的利益永远不动心。

整天看着大笔大笔的钱财从眼前过去,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据为己有,且不用担心后果,这种诱惑,谁能一直抵抗下去。

从最初的小偷小摸,小打小闹,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发现什么事也没有。一次又一次,因为种种原因需要钱,发誓再干一回就不干了,然后下一次再忍不住。整整三年,才达到这样的规模,严格来说,韩家的这些同宗同族,确实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大贪。

三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安逸而富足的生活,三年来,钱财来得越来越容易,生活自然越来越大手大脚。今次这一击,不止是毁掉了他们的摇钱树,对一些意志薄弱,已无法重新适应贫寒生活的人来说,那是毁掉他们的一生。

韩忠虽然在韩家已有三年,已是韩家极得信任的人物,但毕竟只局限在小小的韩宅,不曾见过韩子施在商场上冰冷肃厉的手段,此时只觉心中即惊且寒。

凌退之悠悠叹息了一声:“这说起来,话就长了,那些恩恩怨怨,许久之前,就埋下了。”

(郁闷啊,天一热,就要节电,年年停电,年年如此,年年不见改善。不但热了大半天,还把我只差一点就要写完的一章,全给毁了,我对着黑掉的屏幕,简直是痛苦地尖叫惨嚎啊。幸好晚上来电,终于有办法更新了,否则今天还得开天窗,郁闷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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