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的卧房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很强烈的想把这个孩子留下。那孩子如若是长的像他,该有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眸子,高挑的身材,不论男孩儿女孩儿,都该是极漂亮的。想着心里就越发的不舍。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便上楼去敲他的门,好久他才来开门,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你没睡好?“
他看我一眼,冷笑着说,“睡的相当好。“
我不与他计较,“想和你谈谈。有空么?“
“谈什么?你要想做流产,我给你钱,替你在这里找最好的医生。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不用谈。“
我被气的不行,“谁要跟你谈这个?“
“那还有什么要谈的?“他的态度傲慢极了,我生生的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谈你怎么还不把那个什么瑜的行动方案给我。我在这里闲的快发霉了。”
“怀孕的女人不能杀人。等你做完手术再说吧。”
我气的下楼,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是本地新闻,反正是听不懂的语言,全当噪音来恶心自己。画面切转的时候我不由得愣住了,大声叫安晨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步冲下来,神色慌张的看着我,我指着新闻里失火的赌场。
他皱着眉头盯着新闻看了几秒,神情舒缓过来,夺过我手中的遥控器关掉电视,“你别管。”
“有人用炸弹炸你的场子哎。”
他的语调很平静,“我说了你别管。”
“你不赶紧打个电话给Linda问问她有没有事情?”
“最近你和她走的那么近,怎么不是你去关心她?她不会有事,你要是担心,打一个电话也无妨。”
我用枕头砸向他,“你不是说你不监视我了!”
“是你玩的太低端,我眼皮子一扫就发现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我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扭头不理他,又实在是担心赌场的事情,就问,“你真不去看看么?这是扔炸弹啊!“
“我会处理好。”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安晨瞪我,“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
——他在漫不经心的喝咖啡。
我夺过他的咖啡杯,“你怎么不去处理啊!”
“你最近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啊!”
“好,我多管闲事。我可告诉你,当初你可许诺了那场子百分之八十五的股份给我,要是因为这事儿关张了,你看看怎么计算我的损失。”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财迷啊。”
“所以你快点去,该摆平的摆平,该我出面得时候告诉我,姐姐我去把那些捣乱的人干掉。”我把手挺成一把刀的形状,在自己脖子上一划,他扑哧一声就笑了,“你看你现在肥成这样,你还能干掉谁啊?”
“我肥成哪样了?”
他指着我,“双下巴都有了。”
“谁说有了双下巴就不能干掉坏人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我,“恩,凭你的身手还是能惩恶扬善的。但最坏的人莫过于你了吧。”
“我哪里坏了!”这句话说的我很心虚,我早已把自己定义为“坏人”,可在更坏的人面前,装下好人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他干咳了一声,收起笑,“你要流掉我们的小宝宝。“
“谁说的?“
“你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吼着骂着说的。“
“我没有。“我别过脸去,看窗外。
“好吧,那是我记错了。“
我厚颜无耻的说,“你犯了错,我怎么惩罚你。”
“孕妇在上,随便你说。”
我转着眼睛,做天真无邪状,“陪我去海边。你上次带我去的那片海。”
他立正行礼,“yes,madam.”
还是那片海,看起来却比上一次蓝的更纯粹一些。我开始庆幸那个老医生没有替我做手术,让我留下了孩子。虽然他只是胚胎,还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可在我的腹中,就神奇的让我温柔起来。看天更蓝,水更蓝。而过往的那腥红,都被这蔚蓝包容,消失不见了。我不明白生下他意味着什么,可这些年来,我心情从未这样好过。
海风微咸,掠过两颊微疼。安晨站在离我不远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而他的衣角肆无忌惮的飘扬着。他是孩子的爸爸。想到这一点我觉得他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突然回头来对我笑。
我不知所措的在那里站着,目光不知道要停在何处。
他伸出手来,我有些怯,却还是走过去握着。我们沿着海岸系走,沙子里藏了好多小贝壳,奇形怪状的,却很美丽。走几步我便忍不住捡起什么来,问安晨好不好看。
他看也不看,就说,“不错。”
我知道他是敷衍,但捡起下一个小贝壳的时候,还是问他,“好不好看。”
他终于不耐烦,抢过我手里的小贝壳扔得老远,拦住我的腰,狠狠吻住我。我听见漫天的海浪声,哗哗的,能把什么都洗刷了去,而微微扬起的脸,迎着太阳,眼前尽是让人恍惚的炫目与澈蓝。
这一吻像是很长,有仿佛很短。
我气喘吁吁的与他面对面站着,觉得自己的脸真的可以烙大饼。而他却深情中带着一点得意。
“你又占我便宜。”我想了半天,竟说了这样一句让自己哭笑不得的话。
“那你打我。”
“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我伸手就往他脸上招呼,在他右脸上留下四个红红的指印。
“你!”
我挺不好意思,但也不愿低头认错,“是你让我打的。”
“你这个女人,永远是不知好歹,不分轻重。”说完转身就走。看他的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我也挺内疚,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我力气太大,把人家那张俊美的脸都给打花了。只好默默的跟在他后面走。
谁料想走了几步他开始跑起来,他跑步的样子很帅,像学校里面的大男孩,在这蔚蓝的海边,伴着无垠的涛声,仿佛不是现实里面的人物。
“哎,你干嘛”我叫他,他不理我,越来越远,我快走着追他,接着也跑起来,“你要到哪里去,等等我……”
风呼呼的耳边穿过,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软软的橡胶跑道,那时候我跑步总是班里面第一,有好朋友会在身后追着我:萧雅等等我……
安晨停下来,我却止不住要往他那里跑。
他朝我挥手,又冲我大叫,“别跑!“我不理他。他指着自己的肚子,我才想到,原来肚子里还有个小小的生命。他几步的跑过来抱住我,用手指戳我脑袋,“你有病啊!谁让你乱动的。”
“你干嘛跑掉?”
“这里空气好,我运动运动。”
我歪着嘴看他,“你怎么做什么都那样有道理。”
他横抱起我来,我顺势圈住他的脖子。
我们这样倒是像处在青春期的傻傻情侣。若是把亡命之徒的身份抛掉,也许我会不介意和安晨这样过一辈子。尽管我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我,尽管我确定他永远替代不了欧阳飞。可这温暖的感觉,多难得。
身后留下安晨深深的脚印,我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他吻我的耳根,“又在发什么呆。”
“没有,我在数,走到车子那里,你会留下多少脚印。”
“能有一步留在你心里面么?“他这样问我,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就这么没良心?”
我很无语,“怎么没有良心了?“
他努努嘴向自己心脏的方向,“你知道那里,被你踩的已经没了心的形状了。“
我伸手捏他的脸,“哪里学的这些下三滥的哄女孩的段子啊。“
他便再也不说话了。
安晨把我抱进车里,我一直挽着他的手,就算他开车也不松开。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无耻,可我不管。从17岁到23岁,别人用最美的五年学会去爱,我用最好的五年学会杀人。如今有了孩子,我给自己一个借口,做回五年前的范萧雅,即是对象不是欧阳飞,而是杀手安晨。
人最幸福的不是住海边的大别墅,吃山珍海味,活长命百岁,而是饿得时候有东西吃,想被爱的时候有人爱。
如今,我想被爱,不管这爱里有多少虚伪,甚至阴谋,我想被爱。被爱而已。
安晨一直被我挽着,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洒在他的脸上,有暖暖的颜色,他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却似笑非笑。我想,他也渴望被爱吧。也许我们已经没有了去爱的勇气,可总还有奢望被爱的本能。
安晨开车在城里兜兜转转,我小鸟依人般的坐在副驾上,骚扰他开车之余还会塞片薯片进他嘴里。
他说,“垃圾食品。”
我就抓了一大把全部塞给他,他艰难的吃掉,狠狠的瞪我。然后我肆无忌惮的笑。
我们终于回到了公寓,也几近黄昏。
我赖在车上不愿意下来,跟他说,“抱我我才下来。”这简直不像是安然能说出的话,我只是在享受范萧雅的回忆,小时候,我是极会撒娇发嗲的。
他便开了副驾这里的门,将我抱出来。我看他的表情极不情愿,“算了,我自己下来就是。”
他却吻在我额头上,“怎么?”
“我看你皱着眉头不愿意的样子。”
他看着我,“哪里有,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打死他也不告诉我。
“还要抱着上楼么?”
“当然要,不坐电梯。”
我最终没舍得让他走楼梯上去,19层,抱着我上去,不死也快了。
公寓的门是大开着的,安晨下意识的将我拦在身后,“你先下楼等着我。”
“怕什么,小毛贼而已。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可丢。”虽然这样说,可我们都清楚,这里是高档公寓,24小时的保安,不会有毛贼,上次Linda让手下过来替我撬开了门,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
而这次又会是谁呢?
我们杀人太多,会常常担心别人来索命。
平时我倒不是太在意,贱命一条,要拿便拿去,如今却多了肚子里面的这份顾忌。
“让你下去!”安晨压低声音吼我,我偏不答应,一脚踹开了公寓虚掩的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旁边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我走进去,他对我说,“弟妹,我等了你整整一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