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这两天已探听得知和自己一样外人身份的邱仆承武功平平,听他主动请战,只道他是想在佳人面前逞英雄。佳人薛二庄主染指不上,却似乎对邱仆承有点意思,这人该死!萧恪不安好心道:“邱少侠勇气可嘉,定能大胜对手。纪姑娘,纪掌门,大家该相信邱少侠!”纪重天几人多少对邱仆承的聪颖产生了些信赖,见他信心颇足,葛胜利迟疑道:“你真有把握?”邱仆承重重点头。纪重天道:“去吧!输了也不当紧,但别被人下了毒手,察觉不妙,立即抽身。”邱仆承心窝一热,眼睛微红,低头道:“晚辈识得!”纪玲暗恼父亲答应,轻声道:“你小心点!”邱仆承心怀大慰,哈哈一笑走出列,指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道:“我跟他打!”
谢况认得壮汉,是狂狮帮的一名出色弟子,叫司徒酋,天生神力,擅使一对七十公斤的大铁锤。铁锤前日来时沉了海,故而现在用的是一柄近三十斤的重刀,即便这样,他还老抱怨份量太轻,像根稻草似的。司徒酋因邱仆承点了自己而显得兴奋,为了前日的憋屈和那对大铁锤,都要痛快的发泄一番。谢况走近,对他耳授机宜,他面色渐阴,最后很不乐意的答应了,按刀走出人群。邱仆承注意到司徒酋皆因为他先前闲着摔了几次刀,对比他的身形,立即猜到他兵刃不是衬心应手。望他走近,道:“阁下兵刃用不惯吧?本人不喜欢占人便宜,这样如何,天南派弟子从不使刀,咱们换了兵刃再斗好吧?”纪玲等人暗笑,这才懂得邱仆承的居心,他本云刀帮弟子,用刀长大,亏他没撒谎,天南派弟子的确从不使刀。
司徒酋不明邱仆承水深水浅,暗想谢况不允杀他本就束手束脚,他再占兵刃便宜,胜算对己大大不妙,欣然递刀道:“你这人实诚,俺喜欢!”邱仆承大言不惭道:“兄弟也喜欢你!”换了刀,有种久违的别情。司徒酋拿过剑非常不适,像脚上套了根绳子,本想弃而用拳,却见邱仆承更加弗如,为了节省臂力,尽量拿刀下指抵地,心生一计,道:“咱们再定个规矩,谁的兵刃先脱手也算输,使得吧?”邱仆承迟疑间点头答应。司徒酋哈哈笑道:“哥哥先让你三招,出招吧!”邱仆承挥刀乱戳,左三下,右五下,乃是天南剑招中的“鸡零狗碎”,又几刀后捅向司徒酋眉心时,大刀突然顿住,往下落了去。司徒酋还没明白这一动有何意图,邱仆承红脸退了开去,群人立悟,轰然大笑,他把刀当了剑使,那一刀由于刀重和刀理的缘故,被他使不下去而垂跌落地。司徒酋笑道:“换回来,俺不让你吃亏。”邱仆承涨着脸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欺刀又上,这次学了乖,只举砍杀。司徒酋待刀砍到面前,右臂横前背剑格挡,一着力,猛地推了出去,邱仆承踉跄连摔几步,差点跌地。
萧恪面现讥讽,向纪玲道:“还好!还好!没摔个狗吃屎。”纪玲低眉,嘴角隐约泛起笑意。邱仆承第三刀吞吐刺出,司徒酋呼一声:“这回有点明堂!”伫立凝伺,觑准一个时机,插剑入前,整好抵在刀尖上,刀身原形毕现。司徒酋趁邱仆承惊慌之际,大叫一声:“轮俺来!”左手张开蒲扇五爪罩向他的面门。邱仆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刀一缩收一伸抖,刀尖白光大放,似极一朵硕大的昙花,一现即逝。这招“优昙钵花”一尽,众人只见刀尖已抵在司徒酋咽喉上,后者傻眼丢神,一扇大手停滞在半空。邱仆承笑道:“你输了!”司徒酋出手时不是没有防备,只是那一招刀法既诡且快,他大意中苍促之间根本顿悟不到好的剑招破解,眼睁睁看着刀尖送到眼下。司徒酋十场连胜一招败北,比前日被网还要憋屈,垂头丧气道:“你这一招剑法很好!”“优昙钵花”是云刀帮刀法中仅算中乘的一招,邱仆承用得恰到好处才化腐朽为神奇,他没去指正,将刀抛给司徒酋道:“承让!”
邱仆承得胜,谢况等人失望而已,暗恨他扮猪吃老虎,只司徒酋不是老虎是真猪,该说扮猪吃猪。石门龙等邱仆承近身拍他肩膀乐呵呵道:“小子不错!没没了天南派的名头!”邱仆承心中畅快,瞧了眼纪玲,见她笑意盈面,连旁近萧恪也表现出心情愉悦的样子。
谢况忽叫道:“愿赌服输,我们走!”纪重天不等他们移开脚步,冷声道:“就这么走了吗?”谢况气呼呼道:“你还想怎样?”纪重天道:“你们怎么让天南派相信下次不会再来?”谢况微愣:这怎么保证?空口白话定然没人信。反问道:“你怎样才信?”纪重天道:“起码,你得以月狼神的名义起誓。”谢况暗凛,月狼神是归一教膜拜的至高神灵,教众以之为誓,没几个敢违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谢况不得不整颜道:“我谢况向月狼神起誓,决无下次冒犯天南派,违则月诛狼噬!”纪重天听他只以个人名字用誓暗藏玄机,只当没听出来,又想或许归一教对整个江湖都有野心,道:“希望你们不会反悔。众弟子,让路!”扼守水边的七名弟子听命让出两旁,任各派登船。
船始撑离,二十八名剑阵弟子散开,萧恪走到水边,回头道:“就这么任走了?这些可都是归一邪教的孽障!要不故伎重施,将他们喂鱼?”纪重天道:“归一教重现江湖,还控制了这般多门派,天南派需要周详准备。”萧恪道:“我得尽快回薛庄,也告知纵少爷,归一教当不会放过薛庄。”转身刚走两步,纪重天大叫一声:“小心背后暗器!”他离萧恪甚远,去不及相救,只持剑护众弟子周详。萧恪听到警告躲避已晚,一篷毛尾针全射在他背上,挺身扑倒在地,背上针尾在阳光下犹自闪着妖蓝,见血封喉!
唐盛元指着驶出数丈外的一只渔船道:“是那妖女!追不追?”纪重天沉吟道:“她像听到了‘薛庄’才下的手,别追了!”天南派众人并没因萧恪之死有任何气愤,没鼓噪庆幸还是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鲁潜走到邱仆承身边道:“你居然能胜那家伙,我佩服你!我原以为你会被他在屁股上打巴掌抹眼泪呢!”邱仆承谦道:“侥幸而已!”
纪重天已唤人抬走萧恪尸体,对李厚山道:“萧恪死了,五师弟,劳你明天再跑一趟薛庄,把今天发生的事解释给薛庄庄主和薛纵,让他们提防归一教,顺道将萧恪带来的东西退返回去。”李厚山应了声好。邱仆承忽道:“能不能让晚辈跟着去?”众人俱惊,纪玲轻“啊”一声,都没想到他这便要离去。纪重天道:“邱少侠真考虑好了?”邱仆承微有不舍,终不影响别去信念,道:“早迟会走,正跟李前辈一起,也有个伴。”纪重天信步往回走,道:“跟着我来!”
邱仆承离开纪重天房间时,天色已黑,他去到纪玲房外,踌躇着没敲门,坐在台阶前。他想在离别前再与纪玲说说话,可怕她劝留时自己不答应而惹伤心,更怕她对自己的离去漠不关心,坐了许久,好不烦恼。突然,门“呀”的开了,纪玲从内走出,坐在他旁边低声道:“多久了?”邱仆承在灯火的映衬下端详她一阵道:“想看看你。”纪玲没有避开,道:“一定要走?这里没有能让你留下的东西?”邱仆承望去黑暗道:“怎么会没有呢?最让我不舍的是位美丽的姑娘。可我得去寻找我自己!”两人静静的不知坐了多久,谁也不愿再说话,生怕突然没了话,一个人说晚了该休息了。
暗黑中一阵脚步声响近,忽而停住,忽而又远。纪玲道:“我爹跟你说了什么?”邱仆承带感激道:“纪前辈传授了我天南派内功心法。”纪玲“哦!”了一声,似乎并没觉得有多大不妥。邱仆承又道:“我并非天南派人,纪前辈待我,可谓恩重如山了!”纪玲呢喃道:“这算得了什么呢?你以后还会来天南派吗?”邱仆承道:“当然会!”纪玲“嗯”着点头,起身回房取了柄带鞘宝剑,道:“这‘空灵剑’是伍师叔祖赠于我的,送给你,收好用来防身。”邱仆承端过剑打量,鞘乃鲛革所制,宝剑出鞘,寒光闪闪。纪玲将语未语时,他已在左掌上划了一剑,鲜血沿着剑刃注到剑尖淌在地上,将剑甩开,血化成一道弧线溅出,剑上不留一点血迹。纪玲又从房中取出止血金创药,替他敷上并以丝绡扎好,语含责备道:“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不爱惜自己,以身试剑。”邱仆承忍住拿她手的冲动,道:“人在,剑在。”纪玲心里一酸,低头道:“明天赶路,早点歇息吧!”回屋将门推闭。
翌日启程,邱仆承一直等的纪玲的身影,最终登船也没出现,心中空落落的。而纪重天等送行几人看着他佩挂的剑,眼中尽显怪异,他只忙于张望四寻,竟没发现。
船靠岸,李厚山让那二十几个萧恪带来的薛庄弟子挑行担,自己和邱仆承步行,走到天黑。近海一带荒无人烟,一行人赶到天全黑下来才抵达沿途几间无人草庐。草屋是天南派给自家预备的,就备不时之需,屋内并无粮食,却有灶台锅勺,众人能凑和着吃口热食。劳累一天,大家吃完即睡。
邱仆承半夜睡得正香,听到屋外有人小声说话便醒了,立觉不对劲,向旁摸索,跟他睡一间的薛庄弟子全已不在。正惊起,有人推门进来,一边低声问;“邱少侠醒了没有?”邱仆承听是李厚山,松了口气道:“醒了!他们人呢?”李厚山将火种晃燃,点起菜油灯,苦笑道:“都跑光了!本来还想顺手牵走一些贵重物什,都被我拦住。”邱仆承奇道:“他们是薛庄弟子,跑干嘛?”“他们知道了归一教是薛庄的死敌,昨天那么多门派有朝一天会去找薛庄报仇,哪里还敢回?白天上了岸没一哄而散,还因为惦着现在能捞点呢!”他见邱仆承脸上没什么疑问,又道,“你知道归一教?师兄昨天下午告诉你的吧?”邱仆承感到可笑,薛庄全是这种弟子?答道:“纪姑娘跟我说的!”李厚山下意识的看了眼他抓在手里的空灵剑道:“哦!玲儿对你不错。”邱仆承道:“纪姑娘很热情!”李厚山瞟过他一眼,道:“她对别人可不一样,睡吧!”说着拿起油灯走去堆放聘礼的那间房。
翌日大早李厚山出外,午时带回来二十来个山民充当脚夫。一行独步拔涉,待地势平坦后,李厚山又雇了几辆骡车,直往北行。经山南东道邱仆承没回云刀帮,过了邓州南阳转向西北,路武关、商州、蓝田,不日抵达西京长安城。
时值下午,一入春明门,舆马川流不息,人不得顾,车不得旋。李厚山领着刚入城便被京城繁华所震撼的众人,赶骡车顺夹城街南行,旁过兴庆宫、道政坊,拐西,直通东市东门。沿途街衢洞达绳直,里坊规整墨弹,才走这少顷,邱仆承已能在心中鸟瞰白居易诗中“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中的长安。卫士放行,迎面是凶肆、铁行,贩卖兵戈农具铁器之类。市内商卖均分门别类,同业肆铺均在同一行当之中,李厚山等人要去的客栈也都集于一地。邸、肆鳞次节比,经过市署、常平仓之间时,邱仆承不觉念到了盐,笑道:“这东市蛮大呀!”李厚山随口答道:“东、西两市各据两坊之地,东市有财货二百二十行,八方珍奇,无所不集,投了客店,你小子去好好转转,别白来一趟京城,日入击钲之前回来便是。”邱仆承欣然应允,其余雇夫,也向李厚山告假,得许后喜形于色。
安顿妥善后,李厚山留店驻守,邱仆承告别众人独自浏览于各行肆之间。走了一条街,游兴稍减,眼见一商家正与买客发生口执,便饶有兴致的在旁观看。听了几句,已明白买客在指责商家的衡秤作过手脚缺斤短两,商家自不答应,两方相执不下,没多久来了个监市。邱仆承想看监市怎么处置,忽见街上民众争相奔走,似出了什么事,他再没心思留下,跟着人群去凑热闹。没多久,华夷观众拥腾中,两队士卒手操戟戈押着一辆囚车出现在五丈宽的街上。邱仆承听旁人议论,知车上之人乃朝廷重犯,进市徇街之后将会押回子城西南隅独柳树刑场腰斩。囚车渐去,邱仆承没兴趣再跟着走,立于一地不动,立即感觉身后有人踢了他一下脚后跟,一只手还轻按在他背上推搡。回头一看,是个腰圆体粗、肥头大耳的胖子,比他还高少许,三十来岁。胖子没瞧他,踮着脚尖往远望,忽见人群中有条空缝,“嗖”的一下插了进去,继续努力往前挤。那一动,邱仆承已料定胖子身怀武功,只没多在意,侧身往外挤出人群。又逛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他蹓跶完满街珠翠的绵绣彩帛行,街上行人渐少。不多时钲声响起,他才知已至日入前七刻,便加快脚步往客栈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