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城内,一座深宅大院。
此刻已经入秋,天气有些凉意,虽然树叶还未落下,但是,已经日渐枯黄,刚下过一场秋雨,天空反而变得湛蓝。
已经褪下了朝廷官服,穿着普通的褐色长袍,李齐站立在院子中央。
刚为老母举办了七十大寿,而此刻,自己也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但是,当初的雄心壮志,仍旧不灭。
自从大德五年,自己呱呱坠地,一直都是敏而好学,长大之后,先是在家乡教书,元统二年,经过乡试,会试,与殿试,成了左榜进士第一,状元及第。由一个六品的官员,逐渐升到现在的四品高邮知府,他的内心,对于朝廷,还是非常感恩戴德的。因此,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为朝廷效力,转眼之间,自己已经是年过半百了,可是,却看到现在的一番衰败景象。
北方的刘福通逆贼,纠集了几十万的人马,与朝廷对抗,朝廷几次围剿,都是无功而返,对方反而越来越壮大。
北方的动乱还没有平定,在南方,徐寿辉,在西方的郭子兴,都已经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跟随着他们的,还有几百万被蛊惑的普通百姓。
李齐临危受命,任高邮知府,从四品。他针对时弊,大刀阔斧,从严治理,力挽狂澜,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挽救处于危急之中的朝廷。
前几天,就在老母大寿之前,一伙强盗手执兵器,直闯府驿,抢了十二匹马便扬长而去。他听说之后,来不及召集军队,立刻抽身挥剑,率着身边的众官员及役丁奋起直追,斩杀盗贼,追回了失马。
但是,他越来越有一种无力感,四周的动乱,越来越剧烈,朝廷屡次剿灭,红巾军却越剿越强,上次,为了围攻附近的濠州,他将自己州府的五千军队都派了出来,结果,围了几个月,没把濠州的郭子兴打垮,自己反而都灰溜溜地回来了。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宰相脱脱大人的方略有误?是朝廷的军队战斗力太差?还是,天意如此?
他不敢去想。
这几天给母亲过了大寿,高邮所有的大户都来了,他来者不拒,所有人送的礼物都收下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大户,每户都拥有几十个家丁,他已经在考虑,危急的时候,可以将这些大户的家丁组织起来,也是一支不可小瞧的力量,州府的驻军被派去剿灭南方的徐寿辉,现在整个高邮府,只有两千军队。
让他比较欣慰的是,目前为止,整个高邮府,附近的泰州,还是风平浪静,偶尔几个跳梁小丑,也没有成什么气候。
“老爷,兴化刘子仁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禀报。”管家走了进来,和李齐说道。
“刘子仁?”李齐没什么映像,他一个兴化的大户而已,能有什么要事?为什么不去禀报兴化县尹?越级上报给自己?他摇了摇头,“不见。”
“老爷,这个刘子仁,就是给老太太送了一尊黄金寿桃的那个。”管家补充道。
“哦,那就让他进来。”这个黄金寿桃,老娘非常喜欢,看在这个份上,李齐破决定格见他一次。
“恭喜知府大人,贺喜知府大人。”刘子仁一进来,就满面春光地低头作揖道。
“喜从何来?”李齐问道。
“禀告知府大人,自从上次听了知府大人教诲,小人就日日回味大人的教导,用心为朝廷效力,所以,亲自深入虎穴,探得了这个大秘密。”刘子仁毫不客气地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到底什么事?快说。”李齐最讨厌的,就是一个下人总和自己打官腔,绕来绕去,就是不肯往主题上绕。
“是,大人,前段时间,有一个红巾军的千户,叫汤和,在泰州城逃脱,不知大人对这事可有印象?”刘子仁问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齐暗自决定,他要是再不说到点子上,自己就要叫送客了。
“大人,小人明察暗访,不怕危险,终于探得了这个汤和的所在。”刘子仁说道。
“他在哪里?”李齐眼前一亮,这个汤和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已经被泰州的守军给射死到河里去了,难道他没有死?
“大人,就在我们高邮府。”刘子仁说道。
“在哪里?”李齐有点心动了,要是把这个红巾军的千户抓来了,再在法场公开处决,一定可以起到震慑他们的作用,投靠红巾军,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大人,小人如此忠心为朝廷效力…”刘子仁说道。
“好,如果抓到了汤和,我会和朝廷保举你,让你做一个从九品的知事。”李齐说道。
刘子仁心中一喜,自己这一番果然没有白来,虽然自己家财万贯,但却始终没法有个官职,这一下,可以光宗耀祖了。
“大人,那个汤和,原来就藏身在得胜湖边的杀人港里。”刘子仁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话。
“他有多少人?”李齐问道。
“大人,他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一群流民,很可能就会发生暴动,希望大人早日可以派兵围剿。”
“我是问你他有多少人?”
“这…”刘子仁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知道,杀人港一共有多少人。
…………
冯七用手划着水,悄悄地离开了陆地,他既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声,也不敢离岸边太远。唯恐惊动了岸上那群凶神恶煞,也害怕迷失了方向,因为,他还不知道,刚才打探到的地方,究竟叫什么名字,究竟在哪里。
这样划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岸边有一个村庄。他强忍着背部的疼痛,靠了岸,敲开一个农户的家中。
“老伯,我不小心落水了,身体也受了伤,想雇两个人,把我送回家中。”冯七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来,想请人抬自己回去。
开门的老伯是个热心肠的人,他看到眼前的人一副**的样子,而且脸上闪现着痛苦,赶紧找了自己的一件衣服,给他换上,叫着村子的几个壮年,做了副担架,把他抬回去。
“老伯,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冯七问道。
“戴家舍,我们全村人,都姓戴。”
“那么上游大概五里处,是什么地方?”冯七满不在乎地问道。
“杀人港。”戴老头小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那里可是有许多孤魂野鬼的,把他们招来了,全村都会倒霉。”
“杀人港?”冯七在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知道了,原来他们都躲在杀人港,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可是,他除了知道这个汤和在杀人港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刘子仁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回信,就看到担架上的冯七。
将那几个抬冯七的人给了几十文钱,打发他们走了,刘子仁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经过。
“老爷,这次冯七真是九死一生,差点就见不到老爷了!”冯七悲愤地说道。
两个家丁都被干掉了,他自己逃了回来,谁知老爷会不会责怪自己呢?先做点铺垫再说。
“剩下两人呢?”刘子仁问道。
“他们,都被杆子们给杀了,我要不是逃得快,也就见不到老爷了…”冯七说道。
得知两个人都没了,刘子仁举起拐棍,就想敲冯七几下,这两个人的抚恤,又得花一番银子了。
“老爷,可是冯七不负老爷嘱托,终于打探清楚了,原来,抢我们船的,是那个红巾军的千户汤和。”
什么?汤和?就是那个大闹泰州城的汤和?刘子仁一阵激动,自己无意之下,居然将这个红巾军千户的落脚之处给打探到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思量一下,就决定,立刻去高邮,禀报高邮知府李齐,这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相反,自己那两艘被劫的船,反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哪里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再说了,冯七都不知道,他哪里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