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路楠三人已经在谢夫人安排的住处呆了十几天,连先头还来看看的谢非都已经不见了人影。这日她正站在后院的马棚里看那匹钟淼送的马,心中郁闷谢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非亲非故的,就算真是对救命之恩铭感五内,也大可重赏财物,更何况实际上路楠并不能算是真的救了他们。这样留着人干什么呢。
“老马你说咱们这新主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由于路楠是在马棚里面,而过来的两个男人大概是专职照看马棚的,正一个拎了水桶一个抱着草料从别处过来,故而并没有看到她。
另一个尖细些的男声气呼呼地打断道:“呸,什么新主人,咱们可还是河池令府上的,只不过暂时在这里留几天而已。这三个……哼哼,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以为自己立了点儿小功劳就猖狂的不知道跟什么一样。咱们夫人安排住处那是客气!她们竟就不知道廉耻了,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也不说要走。我看她们能厚着脸皮住到什么时候!迟早咱们夫人不耐烦了,便要赶她们走!”
先说话的那个男人连忙压低了声音:“六子你说话低声些!别被人听到,好歹咱们现在还是这里做事的。要是被她们听到,发作了下来……”
尖细的声音立马满是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外来户,咱们又不是她们的下人,还能把咱们如何了。再者说,你看看那三个,一个是侍女,还有兄妹俩,那个兄长是个标准的粗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不过……他那妹子倒还有几分世家女子的模样,可惜了……啧。”
“可惜?你可惜什么?”
“可惜她有个那样没出息的兄长,这般带着她居无定所,长得再出众、再是贤惠又如何,日后一样嫁不出去!这样的世道,若是命不好再遇到战乱或劫匪,男的倒好,女子只怕还不如早早死了或者从没生到这世上过……”
……
路楠从马棚里出来的时候,双手握拳,脸涨得通红——这要是她刚重生那会儿,只怕早就冲上去跟刚才那两人争辩起来了。
她好似一只吃了败仗的公鸡,怏怏不乐地垂着头回到住处。刚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唐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低着头做针线。唐莹的动作熟练而娴熟,身上散发出一种安恬的气息,让人无意间就会忽略了她的身板只有不到十岁的模样。
这些天不用赶路,又有吃有住有仆人用,几人都空了下来,路楠很是无聊,唐莹却早早就开始为她做衣袍。
说起来,她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半年的时间眨眼间都快过去,衣服却从来没有换过,已经有些不合身了。唐莹很是细心,想必早就注意到了,是以一有机会,她就动手做衣服。
听到脚步声,唐莹抬起头,见路南脸色不似平常,仔细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一边双手忙个不停一边问:“兄长,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路楠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犹豫了一阵说道:“阿莹,你会不会觉得跟着我……是误了你?”其实别人怎么说她自己都无所谓,她会觉得恼怒烦闷,主要是因为之前那两个人说的有她这么个哥哥,耽误了唐莹、甚至是害了她。而她一思考,竟然觉得那两人说的都对。
唐莹讶异地抬头:“误了我?为何这么说?”
“阿莹你聪明又好看,手又巧,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如果不是跟着我,长大点儿就可以嫁个好人家吧,最少也不会像现在跟着我这样到处吃苦,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路楠越说越沮丧。
唐莹打断了路楠的话,声音很是平静:“阿姊你忘了,若没有你,我还在襄阳城中被人欺辱、朝不保夕,也许没多久就死了。阿姊不知道吧,遇见你的那日,我已有两日没吃过东西了。至于嫁人……”忽而,很奇异的,她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丝轻嘲,“阿姊,我是比你小上好几岁吧?况且我们是去找兄长,找到他自然就安定下来,不会再像如今这般了不是么?”
由于路楠只在听唐莹说话,并没有去特别注意她的神情,而且她又微微低着头,是以唐莹那一点点异常路楠并没有发觉,她只是一怔,继而突然说:“小妹,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兄长应该在青州,就算真找不到人,我们也可以去……”许昌那边等,他一定会出现的。
唐莹毫不犹豫地答道:“好。”
×××
连岳山下,一群骑马的白衣人正停滞不前,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一袭白袍,衣摆袖口衣领处皆绣着精致的云水纹,右手握着一杆红缨银枪,身姿挺拔犹如利剑,白皙的皮肤,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眸,俊朗不凡——白马众人之中,当头那人仪表不凡,煞是夺目。
此刻,他微微侧过头,露出脸部轮廓分明的线条:“李副将的意思是,暂时驻扎于此地,等候良机再行上山灭匪?”
与他相错半个马头的白衣男子抱拳回道:“是。将军以为如何?”
“我等在山下驻扎,若张匪在山上放下滚木巨石,你当如何?”少年将军冷声问道。
李副将额头当即冒出冷汗,抱拳深深地垂头道:“末将思虑不周,将军恕罪!”
“思虑不周?”少年将军喃喃重复一遍,脸上竟然慢慢透出一丝笑意,忽地降低了声音说道,“传令下去,就地驻扎,以待良机……攻上连岳山——”最后一句冷硬如铁,吓得他身旁的李副将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
“是。”
×××
“咦,益州最近有战事吗?怎么这不是边界没有城池的地方还驻扎着上千军队?”看着前方不远处显然驻扎没多久的新军营,路楠惊异地问道。
站在她身侧的唐莹微微蹙眉:“一路行来并未听闻此事啊。”
“唉,在那儿住得好好的,公子小公子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说走就走,还不告而别……”阿萸在马儿另一边长吁短叹,摇头不已,一副非常惋惜痛心的样子。“这下可好,就是再想回去,谢夫人怕是也已经恼了我们吧?唉……”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还是别惹人注目,早早从这里过去。不过……”路楠忽然凝目,“阿莹你觉不觉得,这营寨有些古怪?”
她们走到这里之前经过的小村庄有打听过,这附近方圆数十里都没有城池,小村庄都没几个,最出名的地方就是营寨背靠的连岳山。据村民说,经过这连岳山之后要不了多久就出武都郡了。
很明显的,连岳山也有着蜀地特有的风范,山高并且陡峭,而且山上树木高大繁多,灌木密集。
路楠一面想着,这山上的林子里要藏个人没有军队来一寸一寸地搜山的话可是很难找出来的,一面笑着对唐莹说:“阿莹你说山上要藏了山贼什么的……”
她话没说完,突然间山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先是巨石无数,滚木紧跟其后,来势汹汹地朝着山下的营寨去了。接着就见半山腰上的树林里传出喊打喊杀声,几百上千人瞬间冒出来,跟在又一批巨石滚木后面往山下冲。
马儿吓得躁动不已,路楠和唐莹俱是一怔,一直忙着碎碎念的阿萸被突如其来的情况震住,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持续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山上的数千人中穿什么衣衫的都有,武器也并不统一,刀枪棍棒种类多多,显然是杂牌军。他们一边喊声震天一边气势非凡地冲进了营寨里。
而在这期间,那营寨里竟然没有一点儿动静,没有人声,鬼影都不见一个。
于是理所当然的,冲进去的人也愣在当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有如雷鸣般响起,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队白衣白马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到了营寨这边,顿时杀了先前从山上冲下来的杂牌军一个措手不及。
后出来的白衣白马队显然有备而来,不仅装备精良,又训练有素,武器统一,而且还骑在马上,他们一到先有人把已经满是巨石木头的营寨围了起来,其他人冲进猪圈……哦不是,是冲进包围圈,砍瓜切菜一般杀起敌人来。
白马队如雷似电势不可挡,杂牌军样样不如人,战况从一开始就呈现一面倒的状态,杂牌军被白马队压得死死的翻不起身来,被杀得落花流水。
很快的,杂牌军撑不住了,有人转身逃跑,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哭爹喊娘,有人横尸当场……
当然,白马队的包围圈十分牢固,想逃跑的大多都被杀掉了。
杂牌军的溃败比退潮还快几分,眨眼间,布满了石头木头的营寨里,只剩下白马队威风凛凛,几乎无人损伤。
而杂牌军……
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留下。
……
整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唯一观众——路楠唐莹还有阿萸三人,早已经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们谁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白马队中有几人下了马,开始查看尸体,竟然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找得还比较仔细。
路楠看着那一群人,想到包袱里的一样东西,忽然心里一动,莫非……
“阿莹,我们想办法过去跟他们打听个人好不好?”
“嗯?”唐莹又怔了一怔,随即勉强笑了笑,“我听阿姊的。”
阿萸在一旁惊慌不已,胆战心惊:天呐天呐,这些人这么一会儿就杀了这么多人,眼都不眨一下杀人。公子竟然要去跟他们打听个人……怎么办怎么办啊……她可不想死啊……
当然,她不敢阻止,也阻止不了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