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路楠刚刚喝过早上的两大碗汤药,又用过超大份的早饭,正在门外走动消食,听到不远处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居然是一身战袍的高顺。
他的身上还有刚刚下战场、如有实质的杀气,衣物上有着许多血污,整个人犹如煞神。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不敢近他三尺之内,远远都绕道而行。
但是只见他朝着路楠一步一步走来,渐渐的,那浑身的煞气竟消失无踪,就连脸上原本森冷的神情都被收敛了起来,只是面无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而已。
路楠却是个神经大条的,见高顺走过来,立即笑笑地说道:“将军回来了?山下情况怎么样了?”
高顺凝视她的一瞬,墨黑色的眼眸中仿佛闪过一丝什么,稍纵即逝,让人无法深究,他淡淡道:“敌军大败,无力再战。”
没想到事情能够这么顺利,听到这消息,路楠明显地怔忪了一下,继而就是毫不掩饰的大笑:“哈!真的吗?!山下的敌军败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哈……”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山下敌军也没了,那么她们完全可以开始考虑怎么安排人手、安排多少士兵来驻守大散关,分兵出来攻打下辨成都似乎也已经成为了刻不容缓的事。
之前的战事,她们一直都太过被动。不如从这一刻起,她们就主动一些,把发球权握在自己手里,优势立即会变大许多。
忽然间,路楠眉目朗然,神采飞扬,走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高顺的衣袖,大声道:“将军,我们去找人集合议事,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一面说,人一面已经走了出去。
高顺被她抓着袖子往前走,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那只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忽而舒展了眉,跟上路楠的脚步,大步而行。
顾九和范觅两人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个人由一前一后慢慢变成了并肩而行,他们对视一眼,顾九清晰地在范觅的眼神里看到一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来。
要知道,路楠现在做男装打扮纯粹是为了方便,根本无心隐瞒别人她的性别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路楠就是路楠,跟男女没有任何关系,并不是说她是个女的,就不是路楠了。
是以,最近被人派来了她近前的这两个人,可都是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的。
现如今,看到自己新上任的主人,路楠路姑娘,这样无所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伸手拉了男子——高顺高将军的手(在他们看来袖子和手是没有区别的……)。是什么意思呢?
高将军的确神勇英武,相貌堂堂,主人要是对他有了什么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看这两人的样子,很明显,这里面有些让人不能忽视的事情发生了啊……
×××
赵云和路楠一起攻下了大散关,余廉等人都算在了他们的部下中,其他人更不必说。而后来的高顺,却是个不管事只带兵的。
而路楠,她原先是觉得,自己与唐莹还有陈萸三个人,跟着赵云阴差阳错地攻下了这大散关,肯定靠的是赵云和他的数千兵马,跟她们三个没有任何关系。是以,在赵云面前,她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所以实际来说,这大散关上,现今有的数十万兵马,还有许多将士,竟都要听从赵云发号施令。
路楠先找了赵云说明她的意思之后,赵云叫人传令各个部将和军师在中庭集合,商议一些事宜,听从将令。
两人在等人期间,路楠眨着眼睛正要说话,赵云却微微笑着先开口了:“贤弟。”
“嗯?”
“我跟你说过,我为何会来到益州地界的吧?”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路楠疑惑地看了看赵云,点头。
“我能够带了一千士兵出来,剿匪报仇,实是主公信任。我走时就下了决心,决不能辜负主公大义。而现如今,我已经在益州耽搁许久了。张匪已经剿灭的差不多,我却还因为一己之私拖着不肯立即去为主公效力。李副将早已对此大为不满……”赵云说着,伸出来的一只手掌,渐渐收拢起五指,变掌为拳,紧握。
听着他的话,路楠再傻,这会儿也有了不妙的感觉,她的脸色开始变了。赵云这话的意思是……
只见赵云脸上带了往常一般温和的笑容,继续说道:“初上大散关,实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而如今……”他的话没有说完,像是安抚一般朝着路楠弯唇一笑,形势大好,再无人能阻止我过散关。贤弟有意,现今这山上山下的将士,都已经被你与高将军所折服。即使少了我,也该没有太大影响了。”
见路楠张口欲言,他伸手制止道:“我知道贤弟想说什么。可大丈夫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既然答应了为主公效力,有幸得了主公的信任,便要对得住主公,忠心为主才是好男儿正当所为。若我们相识与我与主公之前,那我自然是没有二话,愿与贤弟一路同行的。可惜可叹……”
路楠面色缓缓暗沉下来,不再试图劝止赵云了。她想,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赵云的意思,也能够理解他想要离去。因为如果此时此刻易地而处,她一定会做出与他同样的选择。
忠孝仁义自古难全,这就是了。
但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她还是难掩黯然,出声时难免就染上了一点难过心伤:“子龙兄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
赵云再次制止:“欸。贤弟,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有打算。”说着站起身,忽然扬声说道,“刘将军、钟军师来了。”
路楠抬头去看,一时半会儿脸色还难以恢复如常。
×××
人数众多、事宜繁多的大会议结束之后,路楠处于纠结而又郁闷的状态中,根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唐莹拉着走了。
赵云并没有跟她们两个道别,只是笑微微地目送她们离开了。
唐莹是不在意,路楠却是还在震惊会议商讨出来的结果,或者是被宣布于众人的结果,压根儿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注意赵云。
等到她回过神来,却看到自己已经在白天才来过的小黑屋外。
于是愣了一下,低头问道:“阿莹?你拉着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就要离开了,阿姊不来问问贾先生的意思么?”
路楠恍然,连连点头:“是要问是要问。”不问可不行的。她也花了功夫把他弄来,又费了一番口舌,不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吊着完事儿了吧?
于是两人示意门口的守卫开门,进去之后,赫然发现迎接她们俩的是一张写着“我是那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的表情的脸。
路楠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见没人捧场,于是只好收起笑容,有些尴尬地问道:“贾先生,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由于事出突然,所以……现在没办法再给您时间继续考虑了……对不住。您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可愿意跟着我、助我一臂之力?若是不愿意,我这就放您离去。”大概是因为刚刚被晴天霹雳正面实打实的击中过,所以原本就不擅长拐弯抹角的路楠,这会儿更是想都不想,直接就大大咧咧的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以最直白的方式说了出来。
这一次,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口中无意间说的是,跟着“我”、助“我”一臂之力,没有了“我们”。
唐莹在一旁没有说话,却蹙了蹙眉头。
岂料贾诩却忽然轻笑出声,继而站起身,摇头晃脑地对着路楠说道:“唉……现在的小辈真是了不得了。我一时忍不住饥饿,向你要了酒菜,你也给送了来。我既然吃了这一顿,当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答应还能怎样?”
不吃嗟来之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居然不是因为她的话,也不是因为现在的形势……而是这么个原因?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吧?应该是吧?路楠一时真有些懵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张口结舌,外加面红耳赤……
唐莹上前一步,弯腰行了大礼,声音中有着几分凝重几分敬谢:“小女先谢过先生大恩。”
路楠立即回过神来,朝着贾诩连连弯腰行礼:“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肯答应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后悔的。”
贾诩却是悠然一笑,慢慢吞吞地道:“谢就不必了,不如先跟我说说,事出突然是指什么事?我们准备去哪里?”
路楠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回忆之前赵云说的话,一边徐徐说道:“相比大散关上现在的形势,先生已经有所了解。山下山上这么多将士,没有粮草根本不行。而且刘焉的益州军,还可能源源不断地来这里,试图收复大散关。我们商量着,与其一直被动,不如主动一回。我们带兵避过刘焉派来的下一波益州军,想办法去攻下辨,再图成都……贾先生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她以为贾诩会给出个是或者否的正经回答,却见他望了望门外,顾左右而言他道:“已经这么晚了啊……今晚可得好好歇息一晚才行啊……哈欠——”说着说着竟然抬手微微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他的这一举动,不仅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还成功地提醒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唐莹一件让她想起来就头疼的事——
出征之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再难安稳下来。
可是路楠的肩伤前前后后这才几天?根本是从来没有好好休养过。这样严重的肩伤,很容易落下病根,军医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可是她却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之前有她盯着还好说,明日随军离开之后,别的不说,上药、煎药的问题,都会很麻烦。
这可怎么办好?
路楠的肩伤,决不能不吃药,否则落下病根,以后一定会成为大问题的。
这样想着,她也顾不上别的了,轻轻扯了扯路楠的衣袖,见到她带着笑的脸,忽而一滞。
路楠已经冲着贾诩道:“既然先生已经困了,那我们就不打扰您歇息啦。”转而去看唐莹,小声叫道:“阿莹,我们走吧。”
见到唐莹点了头,才就着她握着她衣袖的动作,带着她一起离开了小黑屋。
这一次,小黑屋的门没有再随着路楠和唐莹的离开而从外面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