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用膳自有一套规矩,当年先皇后来温家之时,温家上下已经见识过了,双成虽然当年太过年幼没有亲眼看到,白日却被嫡母王氏嘱咐过了,丝毫不敢露出大惊小怪的神色。其实温言与温红玉皆有孩子,但温英听说燕王性子极冷,与先皇后不同,怕是不喜欢孩子的,遂让老实本分的婆子带着不让出后院。因而柳月取出银针的时候,温家上下皆面色如常。
无双只带了柳月与李晏过来,这种事李小公子自然做不得,龙一是暗卫,轻易不得现身,只得由柳月做。柳月临行前被田园嘱咐过,无双每次用膳他都要事先用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亲自食用,若无毒发迹象,才能呈给无双食用,今日也是如此。
温英没瞧过活人试毒,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错,却见无双身旁之人神色自然,猜测他既然有资格落座,定是燕王身边器重之人,便缓和下气氛,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此言无双自然不会接,她若是接了便是无端地降低身份,李小公子也不好接,燕王并未向温家人介绍他,他若自个儿接了便是失了颜面。温英不知李晏的身份,只道他是燕王殿下的幕僚,不经意地失了礼。
好在柳月看出李小公子的尴尬,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吏部李侍郎,李太师的独孙。”
温英大惊,忙道:“草民见过李侍郎!”
李晏极有风度地笑道:“温家主不必多礼,今次是本官厚颜跟着殿下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温英连连应是。
之后便是用膳。无双神色冷淡,由着柳月为她布菜,一言不发地吃着菜,李晏向来也不多话,只偶尔看看无双。温家人自然不敢多言,一顿饭吃得十分拘谨。
膳后,刘氏端出糕点。李晏取了那紫萝糕放到无双旁边的小盘中,笑道:“这紫萝糕靖安公主与先皇后都是极喜欢,殿下不妨尝尝。”
刘氏闻言一惊,心道这位李侍郎知道得极为清楚,竟将她要说的话抢先说了。
无双倒未拂他面子,尝了一口,大约觉得不错,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李晏瞧了,露出些笑意,转过头来与温英聊了聊蒲华的近况。
夜色愈来愈重,无双几人也该回驿馆了。
温英有些忐忑,这位殿下从进府到现在只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否对今日的招待不满,且双成入宫的事到底能不能成燕王殿下也没给个准信儿。
于是,他送燕王出门的时候心中一路纠结着。无双一双利眼,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了两个字,温英顿时放了心。无双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双成,低声嘱咐了一句,便上车离开了。
待无双走后,温家大门关上,刘氏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燕王殿下方才怎么说?”
温英笑道:“殿下说放心。”
王氏喜道:“这么说,双成入宫十拿九稳了?”
温安揽了揽王氏的腰,道:“陛下当年亲口嘱咐桑儿的,自然错不了,这下你可放心了?”
王氏高兴地点点头,握紧了双成的手。双手见父母都极高兴,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氏见状笑道:“瞧咱们双成笑起来多美,蒲华没一家姑娘比得上。”
温红玉年轻,心直口快道:“说到美,我说燕王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位公子才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呢,生生将我们女子都比了下去!”
刘氏瞪了闺女一眼,没好气地说:“胡说什么!那人是个什么身份,是殿下跟前试毒的,虽暂时得宠,日后还不知是何等光景,你是大家闺秀,怎能拿他与自己相比?”
温红玉想来是被母亲训惯了,也不害怕,赔笑道:“娘亲别恼,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么!”
刘氏故意不理她,上前握了握双成的手,道:“双成,你有如此造化,定是你阿娘在天之灵保佑你呢。”
刘氏说的“阿娘”指的是双成的生母,双成的生母身子孱弱,十多年就病故了。温家不是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是以双成虽然自小养在嫡母身边,却是唤生母“娘亲”的。
王氏也道:“双成,过几日你便随我去探望探望你阿娘,进了宫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怎么也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是,母亲。”
温红玉也为堂妹高兴,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家主温英突然说道:“燕王殿下还有一句给双成的嘱咐。”
刘氏惊讶道:“老爷您方才怎么不说呀?”
“我这不是在琢磨殿下的意思么?”温英无奈地笑笑,“殿下说了‘安分’二字,怎么听都像是警告。”
刘氏拍了拍胸口,笑骂:“尽胡思乱想!殿下这是在提点双成呢。”
王氏也笑:“大嫂说的是。我瞧着陛下与燕王殿下都是极重规矩的,想来喜欢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姑娘。”她说着看向双成,道:“双成,你进宫之后只管伺候陛下,不必与其他人争宠,那些事儿自然有你哥哥替你打算。”
“早些诞下皇嗣是最好不过了!”刘氏补充道。
双成毕竟是个姑娘家,闻言面上一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温英见状有些无奈,道年后才进京,可众女眷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他只得又叮嘱几句。
翌日,无双命人去通知了于碧海一声。于碧海是个识相的,当日就安排了节目,下午就亲自来请无双去蒲华楼走一趟,道秀女二选,蒲华有些名望的风流人士都到了,只等燕王殿下坐镇。
谁都知道蒲华城里有双绝:一是大燕国花,花名便唤“蒲华”;二是数百年来稳占烟花风流之处魁首之位的一家青楼,楼名便是“蒲华”。无双等人去的便是这双绝之一——蒲华楼。李小公子、江夫子、燕宵三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燕宵本还义正言辞地说道:“堂堂燕王,与属下结伴逛青楼,成何体统!”
待进了蒲华楼,看到世间最为风流之地,不禁花了眼,失了神,早把自己说过的话抛诸脑后。
秀女二选是有些看头的。
规则很简单,那些蒲华名流案前各有一个花篮,里面盛着鲜花,若是觉着台上表演的姑娘不错,便命小厮赠花一枝,最后统计姑娘获赠的鲜花枝数,将得花最少的五名女子筛去。无双几人的案前也有花篮,江夫子拈了一枝轻轻一嗅,赞了几句,可见兴致高昂。
既是二选,容貌身材不够出众的姑娘,初选都已经筛了去,参加二选的姑娘大抵都是有些才华的,又因生在蒲华,大多能歌善舞,因此比一般闺阁女子的表演好看得多。双成也在里头,她的号牌靠后,众人看了这么久,皆有些疲惫,不过她容貌与舞艺皆属上乘,倒让不少人打起了精神。
一曲舞罢,该是赠花的时刻。
无双是此次选秀的总负责人,一举一动影响巨大,遂不能轻易表态。李晏对赠花之事并不感兴趣,便随无双一齐沉默不语。燕宵心道这些美人再美也是皇帝的女人,他即便看上了也得不到,便未仔细看那些姑娘一眼,自然不会赠花。惟有江夫子乐此不疲,案前的花篮中少了不少花儿。双成舞罢,他更是第一个命小厮赠花之人。
众人见燕王没有表示,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不料却主座那边却有人动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侍从柳月。他亲自将一枝花放进挂了双成号牌的篮中,不过这花他却不是替燕王赠的,而是受李小公子所托,大家都亲眼瞧见的。不过众人的眼睛都晶亮着呢,李小公子的意思便是燕王的意思,燕王不好表态,李小公子替她表态,其实是一个意思。因此,众人纷纷将花赠予双成。
谁都明白,日后再有三选四选,温双成也不会被筛下,她是定然要进宫的!
二选结束之后,人大多都散了,于碧海请无双进内堂,原来内里别有乾坤。沿着上好的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几个院子,豁然开朗,展现在无双面前是秀丽精致的水上楼阁,想来此处才是有身份之人寻欢的地儿。
天色已暗,晚膳早已备好,前厅无双刚动身,此处就张罗着将膳食摆上桌,因而无双到此处之时,一切已然就绪。
饮下一杯酒,江夫子笑叹:“于大人如此周到,江某几乎就想赖这儿一辈子,不走了。”
于碧海笑道:“下官的荣幸!”
江夫子并无官职在身,堂堂从四品的知府自称“下官”,自然是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几人心中皆明,却不道破。
酒过三巡,异声忽起,原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衣人缓缓走来,翩翩起舞,红纱遮面,衬得他那一双眼格外动人,似能魅惑人心。柔软的腰肢,几乎就要飞升的旋步,张扬的舞动着的四肢,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双眼。
一曲舞罢,久久无人作声。
江夫子拍掌赞道:“人妙,舞更妙!难怪于大人要掖着藏着,的确非凡,今日若不是跟着殿下,想来一辈子也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更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者了。”
江夫子似是真的动了心,说罢便起身欺上前去,欲在众人面前调戏美人,可惜那美人似乎并不中意江夫子,舞了个旋步避开了江夫子的狼爪。江夫子微恼,欲动真格,却被于碧海拦下了。
江夫子兴致被扰,不满道:“于大人这是何意?若是卖艺不卖身,她无须紧张,江某只要她陪酒而已!”
于碧海有些尴尬地说道:“下官并非此意。”
江夫子瞪直了双眼,道:“莫非你是想将美人献给殿下的?”他瞟了无双一眼,嗤笑道:“于大人这番心意是好的,可惜用错了地方,殿下只喜男色,不好女色。”
于碧海面上一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闻无双淡声道:“于大人不必觉得困扰,江夫子其实是……有龙\阳之好的。”
于碧海恍然大悟,连忙赔罪:“是下官失职,不知夫子有此喜好,故只为殿下备了一个少年。夫子若有意,下官这就让人去挑选最出众的少年送来!”
江夫子一脸惊恐地指着那红衣美人,道:“她……他……他是男子?”
那美人也不恼,掀开面纱,露出雌雄莫辩的面容,大胆地钻进无双的怀里,轻笑:“我本来就是男子!”
江夫子含恨地看向燕宵,燕宵不服气:“你为何不看他们?”
江夫子冷笑:“他们是一家的,我自然看你。”
燕宵跳脚:“那是个男人,他还有喉结!”
江夫子磨牙:“那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燕宵闻言面上一红,小声道:“我……我方才也没看出来……”
无双看也不看怀里的美人一眼,冷声道:“夫子,你还要让人看笑话看到何时?”
江夫子很是不忿:“你佳人在怀,自然不知我等孤家寡人之苦!”说着还将那红衣美人从上至下狠狠剐了一遍,几乎要用眼睛将人剥去了衣裳好瞧瞧他到底是男是女。
于碧海机灵地打圆场道:“夫子莫恼,这两位伴舞容姿出众,算得上品,让他二人陪夫子喝酒可好?”
江夫子本已露出喜色,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两人,不禁心惊肉跳:“他……他们不会是……”
于知府适时地解惑:“夫子请放心,皆是男子。”
江夫子闻言大怒,放心个屁,爷要的是女子!
然而,还未等他发怒,却见一道银光直直地刺向无双,如闪电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无双怀中的红衣美人连声惊呼:“殿下小心!”呼罢竟用身子护住无双,对那飞至眼前的利刃丝毫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