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到得并不早,天已经全黑了,御花园里挂满了宫灯,很是亮堂。士子们已经到齐了,因未封官,只着便服,行走于着官服的京官们中间,很好辨认。虽说金榜上列有三甲,但因人数众多,能参加玉林宴的只有头甲三名及二甲前四十七名,共计五十人。
朝廷百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玉林宴的,五品以上才能吃上这顿御宴。不过这宴席本就是为士子们的仕途铺路的,五品以下怕是也没本事提拔人家。不过玉林宴上的习俗,来参加的官员可带家眷,家中有未嫁闺女的,夫人大多都来了,是以林林总总来的人数比士子们多得多了,亏得御花园地方大,不然还真装不了这么些人。但年轻姑娘却是极少的,毕竟要顾虑名节,便是往年也只有王公贵族家的闺女会参加。
只听一声唱道:“燕王驾到!”
众人连忙下跪行礼,无双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只道不必拘束。众人听命起身,却比之前要拘谨许多,士子们几乎都没见过燕王真颜,平日只凭传闻猜想,今日真人近在眼前,都忍不住偷偷瞄上几眼。只见燕王一身金色长袍,通身贵气逼得人不敢冒犯。
正巧此时李晏到了,朝无双行了一礼,便跟在无双右后侧。
无双一边巡视才子们,一边问道:“李太师身子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家祖老当益壮,精神得很。”想到李太师那暧昧不明的笑,李晏就一阵头疼。
说话间,无双已经看到邵峰与吴唤二人,他二人也正看向无双,无双微微颔首,笑着说道:“今日要见到熟人了。”
李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邵峰与吴唤,并不意外。全京城都在传头甲三名的名字,他就是闭门不出也知道,昨儿个那三人策马游街,据说状元马头挂着的红绸都被姑娘妇人们扯了去,哄抢一番。新科状元游街还有掷花的习俗,一时间京城花贵,还有不少姑娘做了绢花,妄想掷上状元心头,做一做那状元娘子,这便算了,还有掷瓜果的,差点把状元郎砸下马。传为笑谈的是那榜眼景泰兰,受不得花香,一路喷嚏打个不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状元差点被砸下马,榜眼一路泪流满面,就没有探花什么笑谈?”无双笑问。
李晏看了吴唤无害的娃娃脸一眼,笑了:“大约探花瞧着年纪太小,妇人姑娘们都舍不得下手罢。”
无双闻言笑意更深,“不知李大人当年游街是否也是这般热闹?”
李晏无奈地摇摇头,他参加科考那年,科举重开,还没这些个习俗,况且姑娘们要矜持许多,如今大燕的风气是越来越开放了,竟做出当街抢红绸的举动来。
二人言笑晏晏,忍不妨被人打断:“燕王与李侍郎好交情,出京半年竟还没把话说够,这才回京几天,又说到一块儿去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呀!”
本是寻常的闲聊几句,可经云泽这么一说就变了味,众人想到燕王与李侍郎昔日的传闻,更觉二人方才是在情话绵绵。
“本王很好奇,左相是不是太过关注本王,何以每次都到得时机恰好?”无双似笑非笑。
“燕王殿下玩笑了,臣比不得殿下轻松,手里事务繁多,出入次数也频繁了些,恰巧遇上殿下而已。若殿下勤快些,见的臣的次数怕还要多一些。”云泽不动如山,“应王殿下去了容州,燕宵又去了威远军,去岁还死了两个公子,燕王府中怕是寂寥了些。”
众臣闻言,暗暗点头。云相说得可不是么,应王与燕王不伦之恋的传闻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位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听说也是极英俊的,而去岁燕王府死了两个公子,一个是刚进府就死了的,倒是没什么,可后死的那个可是燕王当年亲自去萦纡殿挑的,伴了喜怒无常的燕王多年尚能活命,可见燕王对其很是宠爱。
无双也不恼,淡淡道:“朝中还有左相陪着本王,本王又岂会寂寞?”
虽然燕王本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左相不停地给她使绊子制造些事端,使她忙得闲不下来,哪里还会寂寞,但众臣显然已经习惯去掉“朝中”二字再来解读燕王的意思,得出的结果就是燕王与云相之间有猫腻。顿时,就连那些还未入朝的士子们看云相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了,有些有骨气的已经打消拜入云相门下的打算了。
本来嘛,朝中如今除了燕王之外就只有云相最为位高权重,今科又是云相做主考,按理说三甲都是云相的门生,厚颜攀上关系,一旦拜入云相门下,前途不可限量。可若云相是因为燕王才有如今的地位,拜入云相门下就如同拜入燕王门下,对那些士子来说是折辱。
不等云泽反唇相讥,天子到了。云泽只得避让一旁,跪地行礼。
燕瑞一眼就看到了无双,快步走到她跟前把她扶起来,笑道:“燕王一去半年,朕心里一直不踏实,虽然知道燕王回了京,可直到此时见了燕王才安了心。”
士子们一听,这才明白天子宠爱胞妹并非传言。
燕瑞想让无双坐他身边,让他好好瞧瞧,可他今次不是一个人赴宴。在他身后,皇后正抱着凤王,琼妃与玉贵嫔以及一个眼生的宫装女子皆朝无双福了福。待皇帝落了座,众人才平身,小太监连忙来请示是否开席,得了令后连忙下去传话。众人也连忙就坐,只见粉衣娇俏的宫女们端着寻常人看也没看过的吃食鱼贯而入,士子们的眼睛都要直了。皇帝象征性地训示几句,道了句“不必拘谨”,便是开席了。酒过三巡,下面就热闹起来,或互相巴结,或比试文采,或拉拉红线,简直如鱼得水。
皇帝一大家子坐在主座,皇后自然是坐在皇帝身旁,燕王坐在皇后身旁,琼妃与玉贵嫔坐在皇帝下手处,而无双下手处坐的是那个眼生的女子。
罗皇后知道无双不认识那女子,便介绍道:“她是景淑媛,在陛□边伺候了许多年了,今次她娘家弟弟中了榜眼,陛下很是夸赞,便开恩让她过来瞧瞧弟弟。”
无双看向邵峰那席,士子们二人一席,他身边坐着的想必就是新科榜眼。那榜眼与邵峰聊得正欢,可见是个善谈的,不过能让邵峰待见,可见品行是不差的。无双微微颔首,道:“可是景泰兰?”
景淑媛闻言,连忙回道:“正是景泰兰。”
燕瑞正巧听到了他们说话,笑着说道:“依朕说,景淑媛的父亲可是取了个好名,榜眼那一笔小楷真是妙如兰!”
听得皇帝夸奖,景淑媛笑弯了眼,趁机为弟弟说几句好话:“臣妾的父亲公务繁忙,没空教导子女,特意请了夫子,臣妾兄弟姐妹五人,大多爱玩,只泰兰醉心书本。他犹爱习字,总道字如其人,还言他长相不如众兄弟姐妹,唯得一手好字,盼将来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一手好字,将他想成英俊儿郎,甘心下嫁。臣妾总笑他做胡梦,谁料他竟真金榜题名了。”
燕瑞闻言乐了,“想不到那小子看似老实模样,竟小小年纪就想着娶娘子了!”
皇帝笑了,妃嫔们就跟着笑,就连罗皇后也抿了嘴。
无双淡笑着看向小小的凤王,此时他已经醒了,罗皇后正喂他吃糕点。燕凤凰长得像他母亲瑾太妃,小小娃儿却秀气得很,一双眸子与无双有几分相似,黑亮黑亮的。不过,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在眉间那颗朱砂痣上,当初无双说是凤纹,如今那痣长开了些,依稀真的能看出凤凰的形态。
无双不禁想到了幼时的琥珀,心情大好,点了点小凤凰的朱砂痣,笑问:“小蛮快周岁了罢?”
罗皇后一边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一边回道:“四月初一的生辰,到时候就在我宫里抓周。”
“到时候无双也来凑凑热闹。”燕瑞笑道。
无双点点头,算是应了。
下面席间很是热闹,但看得出来那些士子顾及天子在场强作收敛。文武百官席前只有两处没人,一是云相,一是李侍郎。云相不慌不忙地饮酒用膳,不冷不热地看着士子们比试,虽说只是容貌艳丽了些,并非洪水猛兽,但任谁都不敢打扰他。而李侍郎则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不过众人都猜测他在想他与燕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任谁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过两日就该给这些士子封官了,无双觉着怎么安排景泰兰合适?”燕瑞忽然问道。
一句话问出了几种心思。在座的几个妃嫔只有琼妃的父亲是一品大员,娘家厚实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平日里有什么短缺,皇上没赏赐,娘家就巴巴地送进宫来了。父亲既是一品大员,母亲也是有诰命在身的,递个牌子,通报一声,便能进宫来瞧瞧闺女,温声软语,惟恐女儿受了委屈,还带上大把银子让女儿打点,看得别人眼都红了。皇后虽然没有大官撑腰,但人家毕竟是一国公主,每年罗金国都上贡无数金银珠宝,况且人皇后是一宫之主,她还能亏待自己?玉贵嫔与皇后就不一样了,她是宁家出来的,全靠自己机灵才有今天,宁家早倒了,她在宫中只能靠自己。如今景淑媛终于盼到弟弟考了功名,使足了劲为弟弟铺路,待他日弟弟有所成就,她也好有所依靠。
无双顿了顿,道:“刑部缺人,就让他到刑部做个员外郎罢,赵郎中也该提提了。”
景淑媛闻言大喜,刑部是燕王掌管的,陛下素来宠信燕王,在燕王手下做事是再好不过,且刑部如今没有尚书侍郎,只几个郎中,那赵瑟不就是得了燕王的宠才升得这么快么,若弟弟能讨好了燕王,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燕瑞点点头,道:“也好,在你手下,景淑媛该放心了。”
景淑媛连忙谢恩,连声道请燕王多多管教。
燕瑞今日心情好,让人把景泰兰叫了来。景淑媛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家里人,激动地看了弟弟许久才想起正事来,连忙让他谢恩。景泰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听话地谢了恩,起身之后才明白他姐姐为了求了个京中的职位。进士们大多出京任职,能留在京里的很少,景泰兰倒是无所谓留京还是出京,但做了京官机遇好大约会升得快些,为母亲与妻子争得诰命,日后就能进宫看望姐姐了。
只是……在刑部任职,他小心地看了燕王一眼,刑部可是这位殿下的天下。再瞧着姐姐殷切的眼神,罢了罢了,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当即敛了心思。天子问他话,他都谨慎答了,但与天子离得这么近,他还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好在天子还算满意,摆摆手让他回去,他如蒙大赦,连忙又是谢恩。
景淑媛是如愿了,可玉贵嫔嫉妒得快喷出火来,可她娘家已经没了人,总不能变出个出息弟弟来。
待回到座位,景泰兰已不太记得请皇帝问了些什么。邵峰见他神情古怪,关切道:“陛下说了什么?”
景泰兰一惊,仔细看了四周,见没人偷听,才小声说道:“陛下让我去刑部任职。”
邵峰显然也想到了燕王,可不但没笑话他,还劝慰他道:“燕王殿下是出了名儿的公正,不必担心。”
景泰兰点点头,想想那位殿下的传闻,放下心来。
“听我父亲的同僚说起过,燕王殿下近来已不太管刑部的事,现在刑部多由赵大人掌事,你只管做你的官,不必顾忌殿下。”邵峰既已决定入朝为官,家中必然要为他打点一番,因而他知道如今朝中之势。
景泰兰闻言心中一暖,笑道:“多谢邵兄关心。”
玉林宴耗时颇长,皇帝自然要早早退席下去歇息的,交给云相主持便是。皇帝一走,燕王也早早退席回府,女眷们多吃不消,都回去了,好让他们一群男子放心对酒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