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国人说起镇东大将军叶皓白,除了八卦他当年披甲执剑,血战沙场的儒将英姿外,恐怕更多的,会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天妒英才,天不佑我大弘啊……
二十一年前,烈亲王容熙与大将军叶皓白率领的精锐之师,意外地遭遇了东霆主力的围剿,深陷绝地,血战数日。而在付出了沉重代价终于杀出重围之时,几乎气尽力空的叶皓白却遭到了东霆高手的阴谋偷袭,身受重伤,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一身武功尽废,一代名将从此病弱归隐。
皇帝容承体恤叶皓白的昔日战功,仍然加封他镇东大将军,只不过,这个大将军之名已是有名无实,叶皓白手中从此再无军权。
而说了镇东大将军叶皓白,便不得不提一下同样名震沙场的叶夫人。叶夫人,本名李莲,当年她力辞了皇帝的诰命封赏,却接受了平东将军的封号,巾帼不让须眉,与丈夫携手沙场,也一直是弘国百姓喜爱谈论的一段佳话。
这夫妻二人,都可以说是位于西弘武勋顶点的烈亲王容熙的心腹之将,只可惜,因为叶皓白的受伤而再无往日风采。而后,因为端和公主景瑜的事情,烈亲王近乎身败名裂,镇东将军府又随之雪上加霜。
好在,后来,烈亲王容熙以自己的能力再次嬴回民声、披甲出战。叶皓白夫妇仍然亲随左右,叶将军无法上阵,便担当军师一职,而叶夫人,则依然率军杀敌,骁勇善战。
所以,可以说,烈亲王与叶皓白夫妇袍泽之谊深厚,久经考验而挚交之情不变。
因此,烈亲王容熙因为唯一的儿子在外随同高人学艺,收了叶皓白夫妇的小女儿作义女。对此,弘国上下没有丝毫惊讶。
……
当然了,这些也都只是“据说”而已,真真假假,尽信,还不如不信。
弘国烈亲王容熙的府邸,从来都鲜明地展示着其主人的风格品味,古拙典雅而又威严天成。其中的会客厅,无论是主位客位的雕花红木椅,还是墨石镶玉的茶几,或是装饰的盆栽珍画,则更加地雍容华贵,尽显了一国亲王的皇家威仪。
烈亲王府•会客厅
容熙出了温泉别院后,又稍加调息,平了平胸中余怒后,便换了一身冰紫色的便服,来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中,一名中年男子斯文清俊,青衫儒雅,悠然品茗。一名美妇,贤淑温婉之中透露着冷艳英华,正慈爱地注视着面前摆弄着盆栽的小女孩。而摆弄着盆栽的小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娇俏可人,黑色的大眼睛中满是活泼灵动。
三人正是镇东大将军叶皓白,叶夫人平东将军李莲,和他们的小女儿,叶欣儿。
叶氏夫妇见容熙走进来,连忙起身,叶皓白笑着抱了抱拳,叶夫人则行了女眷之礼。叶欣儿见到义父,高兴得直接扑到了容熙的怀里,小脑袋蹭来蹭去,甜甜地叫着“义父”,逗得容熙大笑不止,胸中的愤怒之情都淡去了不少。
叶皓白见状,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咳,王爷见笑了,都是小莲把这丫头给惯坏了。”
叶夫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但笑未语。
叶欣儿则毫不在意,甚至还回头冲着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容熙摸了摸叶欣儿不老实的小脑袋,笑着说:“皓白,今年你怎么提前来了,早了三天啊。”
“王爷您说呢?”叶皓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斯文儒雅的。说实话,一般人见到他,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真的很难把这个一脸文弱的人,跟那个曾经在沙场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联系在一起。
见容熙没有回应他的废话,叶皓白也没有在意,直接给出了下文:“呵呵,当然是听说侄子回来了,特意提前过来看看了。”
然而,他的这句本是十分随意的话一出口,会客厅中的气氛便陡然地微妙了起来。
要知道,当年叶皓白之所以身受重伤,一身傲人武功尽废,就是拜端和公主,或者说千面魔女景瑜所赐,如今提到这样一个女人的儿子,在场众人如果还能泰然处之,那只能说是圣人了。
尤其叶夫人,虽然仍然保持着妇人的贤淑仪态,却已经微微皱起了柳眉,然而,或许是考虑到里面还有容熙的一层关系,她终究也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强烈的恨意。
而容熙听了叶皓白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
场面十分的尴尬。
只有叶欣儿,在离开义父的怀抱后,便小大人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娘亲的旁边,此时,眨着黑黑的大眼睛,状似一脸懵懂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咳咳,”最后还是叶皓白自己打破了沉默,“用不着这样吧,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难怪有人说,说实话会遭雷劈。”
叶皓白安抚地看了一眼妻子,然后给了容熙一个抱歉的眼神。
“那什么,不开玩笑了,说起来,虽然是早了三天,真的只是想看看小王爷——呃,咳咳。我是说,不过是提前三天把欣儿送过来罢了,”说到这里,叶皓白突然看向容熙,笑道,“毕竟,‘保镖’还没齐全,皓白就是想要出发也是出发不了的。”
叶皓白的这句话,除了中间那个“保镖”有些意味不明之外,剩下的意思,就连叶欣儿也是明白的。
说起来,自从叶皓白当年被玄冰魔剑(号)燕寒风(姓名)打伤以来,寒气淤塞经脉,不仅武功尽废,更是寒毒之症缠身,每一年,尤其是冬天,若不在极热之地疗养,就会伤势复发痛苦非常。因此,叶皓白寻了一条熔岩脉,建了别院,每年冬天都必会去疗养一个月。而因为在疗养的过程中,需要身怀内功的人护法,别院极热的环境又十分恶劣,所以,通常都是叶夫人亲自陪同照顾,而这一个月之中,叶欣儿便住在义父家里,由容熙来照顾。
至于那个“保镖”的意思嘛……
叶夫人见烈亲王与丈夫一脸心照不宣的神秘,而丈夫又用一脸狐狸一般的坏笑看着自己,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该知道的时候她总会知道的。
于是,叶夫人领着叶欣儿以整理住处为由,在王府家人的带领下主动离开了会客厅。毕竟,他们一家人提前到了三天,容熙的确还没有给叶欣儿收拾好房间。
……
叶夫人与叶欣儿离开后,容熙与叶皓白之间的气氛便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容熙认真地看着好友兼属下,说:“你确定不需要我给你派些暗卫傀儡保护你们,目前我们可是众矢之的。”
叶皓白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皓白虽然是个小角色,但也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如果真有人想要打我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付得起代价。……呵呵,他们如果真的来动我,其实也不错,过了我这一关,至少扒掉他们一层皮,估计之后再到王爷您这里,也就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皓白!”对于叶皓白的说法,容熙不想苟同。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我想无论是那个东霆的前擎亲王,还是‘邻居’那些黑心肝的,都还不至于这么傻,非要丢西瓜捡芝麻,对我动手而不对您老人家动手。”说到这里,叶皓白神色一正:“说到底,还是王爷您比较危险,暗卫傀儡还是您自己留着吧,保护好您自己,傀儡蛊是当年海青留给您的,不要辜负了他的遗愿。不过话说回来,我这里,不是还会免费上门不少‘便宜保镖’的吗?”
听了叶皓白的话,容熙有些无奈,到最后又冷哼了一声。
“话说,我这些‘预备保镖’把您这府里弄得乌烟瘴气,人山人海的,真亏您能忍这么久啊。”叶皓白指的自然是容熙府中,不速之客的那些禁军。
“明天晚上,最迟后天晚上,我会处理,然后把他们统统给你送去做‘保镖’。”容熙声音阴冷。
“咳咳,您别下手太狠了。”
“不下手狠些,他们怎么可能知难而退,然后乖乖听本王的调令给你做保镖。”
“……算了,您随意吧,不管下手狠不狠,您这一个将计就计下去,估计都会把不少人气吐血的。”
……
叶皓白的这句话,结束了两人间的这个话题,会客厅在一瞬间中陷入了微妙的静默。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一个敏感而又不可避免的话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想问什么,问吧。”最终,还是由容熙开始,打破了沉默。
“那我就问了。……小王爷,容云,怎样?”叶皓白的这句话,可以说,问得很艺术。
“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容熙的回答很干脆。无关其他利益得失,这是一个客观的评价。
“您这个答案我很意外啊。……不过,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还真是不容易,看来至少,他是个比我情报上还优秀的孩子。”叶皓白说着,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兴味,转而又说道:“……呃,我可以问一下,他在边关做的那些事,以及一路而来的‘有趣’行为,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的?您应该已经‘审’完了吧。”
“哼。”容熙再次冷哼。
“哦,没想到,他真敢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啊。”
“……”容熙对叶皓白仅仅从他那个冷哼中便如此快地得出结论有些无语。
“嗯,从最初被您拒之府外开始,到从边关往返了一次,然后就以天下人的口舌为筹码,成功地迫使您让他留下,这手段,够不留余地也够有效。……就算他真的是个细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十分的漂亮啊……您好久没吃这么哑巴的亏了吧……对了,说起来,以您的脾气,就算别的都能忍,但是他在边关擅入战场又擅自出走,这种儿戏军法的行为您应该是忍不了的吧。”
“抽到他吐血而已。”
“……”叶皓白。
“王爷,您这样干,会把他吓走的。”叶皓白顿了一下,说。
“真能吓走的话,求之不得。”容熙说道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眼前忽然闪过了容云纯粹真诚的眼神,与恭敬受责的样子。
叶皓白能够理解容熙这句话的意思——一个可能是细作的人,在不能直接处理掉的情况下,自然是让他离自己越远越好。不过,事情都有反面的吧?所以,叶皓白接着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吓走他吧,会不会打草惊蛇先不说,放在身边,只要监视好,说不定能钓到大鱼。”
容熙笑了,叶皓白会有这个想法很正常,然而,他有自己的理由:“我刚刚说了,容云,很优秀,优秀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他很危险。而且,监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一定能尽如人意……很可能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你觉得这个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容熙的话让叶皓白心中一震,转而明白了容熙没有明说的意思。容云是不是真的危险暂且不说,无法“监视”,“最坏的情况”,“天下还能太平多久”,综合起来,容熙的意思指的就是发生战争,而需要他上前线的情况。这种情况,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几乎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
说起来,如果知道容云是细作,他们那个皇帝陛下估计不仅不会动怒,反而会暗中顺水推舟,给容云大行方便之门吧。比如,给容云封个将军,然后派个监军,专门“监视”容云。说起来,世人都认为弘国烈亲王与弘国皇帝兄友弟恭,然而,事实上,皇帝对王爷的忌惮甚至超过那些大贵族对王爷的忌惮。虽然皇帝不一定会明里亲自动手,但是暗中下绊子的事情,绝对乐此不疲。以容云这尴尬的身份,以及与王爷这尴尬的父子关系,就算容云不是细作,皇帝都可能暗中不断派人挑拨,直到父子反目。
想到这里,叶皓白一激灵,他似乎又抓住了什么关键。——不只是皇上那边……各方都不会放过机会,一定会尽力挑拨的……
“您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也是以小王爷,呃,容云是细作为前提的吧,如果他不是细作,岂不是——”
“那也最好让他走。留下来,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容熙直接打断了叶皓白的话。“他身份太敏感,留下来,会引起各种麻烦……不,是已经开始引起麻烦了。”
容熙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看到叶皓白对他露出疑惑的眼神,沉声道:“已经有人来挑拨了……这个一会儿再说。”
叶皓白有些好奇容熙为什么脸色突然那么难看,就好像有谁在光天化日之下挖了他的一样。不过既然容熙都说一会儿再说了,他也不着急,点点头表示明白,笑道:“就算会引来各方的挑拨吧,王爷,难道您就没有信心,用您的父爱留住他?”
叶皓白的这个问题,容熙微微顿了一下,才回答:“父爱?……很可惜,我对容云没有那种想要放到羽翼下保护的父爱。而且各种阴谋挑拨无孔不入,若非……真的父子情深,说什么都是枉然,迟早冤家。”
“……您真的那么不喜欢他。”
“……对。”其实,理由有些复杂,不过简单地只说结论的话,那么,是这样。
“那个,王爷,皓白的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失礼,不过皓白想问很久了。”
“……你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