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一 寒光,点罚(下下)
作者:低眉夺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650

说实话,蔚思夜真的非常喜欢容云……的身体。

白皙劲美,修长匀称,肌理分明的肩背上,暗红色的鞭痕纵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容云的身体,都符合蔚思夜审美中,最理想的那个标准。

在蔚思夜的眼中,人的身体就如同一件工艺品,而他喜欢在完美的原坯上雕琢凄美的花纹。然而,可惜的是,对大多数还算完美的原坯来说,一旦开始被他雕琢,原坯基本都会变得不再完美。拿寒光营的侍来说,他们的身体,虽然坚韧有力伤痕累累,但大都很符合两个字,精瘦。太瘦了,太粗糙。而寒光营的奴们,他们的身体,确实可以被专门按需要处理,但即使看上去很完美,那也是乍看,少了内涵,假的就是假的。

容云的身体,就如同一件漂亮的工艺品,并且很难得的,在被人雕琢了凄美花纹后,原坯还依旧完美如初。蔚思夜很好奇容云是怎么保养的,或许药好是很重要的原因?媲美雪津的外伤药,这个,烈王府果然很有本钱啊。

容云跪在那里微微向前俯身,双手撑在刑架之上。蔚思夜尤其专注地欣赏着容云肋下腰侧的肌理,他觉得实在是很难得的享受。很久了,在寒光营,他一直一路看着各种排骨下来,连吃排骨的胃口都快倒得差不多了。

戒棍说白了就是脊杖,为容云施脊杖的人,是永远比侍九九更积极的一零一。在看到容云去衣后的瞬间,说侍一零一不惊讶是假的。其实,自然不只是他,无论是台上的侍九九还是台下的侍三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非常惊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懂跪矩没有见识”的侍三七身上,居然有这么多的伤,简直可说是有些触目惊心了。

侍三六跪坐在远处,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明白侍三七这个人了。

另一边,青衣抓紧机会,执行着容瑀交给他的任务,他很认真地观察着容云,来确认蔚思夜所言的虚实。

真的不能怪容瑀沉不住气,因为容熙实在是积威在前,他已经有了对付容熙时分一杯羹的心思,保不准容熙会不会看出来,目前,他还不想跟容熙针锋相对。烈王容熙可是老狐狸,如果他不小心点,可能被卖了都还不知道。所以,趁早,如果发现容熙送容云入寒光营是想对他不利的话,他马上牺牲蔚思夜。反正蔚思夜前科累累,说服力十足,就说都是蔚思夜办的,把这件事平下来。

为容云验伤的结果,让青衣不得不承认,蔚先生所言非虚。三重鞭刑的刑伤……只要是个正常人,设苦肉计都不会这么多此一举的。他虽然不及蔚先生对鞭的了解,但在已经先有了蔚先生的结论在前,他再验证一下,还是可以很快看出究竟的。容云的鞭伤是带着内力造成的,这样的鞭刑,青衣自问,每一鞭都足够让他吐血,虽说事后可以调息恢复,但是受鞭的时候,内息翻涌,那种痛苦,可想而知。但凡是不太讨厌儿子的父亲,就算想设苦肉计,也下不了这样的毒手吧。

青衣不会知道,其实事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更让人发指,三重鞭刑算什么,容熙为了一举多得的处理容云这个“细作”,昨天用的,是忏心之刑,还是忏心血诫。容熙隐瞒自己对容云用过这种世间酷刑的事情,实在是因为忏心血诫的话,堪称过头中的过头了,很容易会使人向另一个方向猜测,而被有心人利用的后果,很可能更加不堪设想。

容云静静承受着一零一的脊杖,对他来说疼痛还好,与父亲的家法相比,轻松多了,起码凭寒光营的戒棍,想一棍打到他内伤是不可能的,这五十脊杖的威力,恐怕不及父亲五鞭。只不过,容云看着顺着自己俯撑的手臂,流下的鲜血,凝重地皱了皱眉,背后尚未痊愈的鞭伤几乎都裂开了……他不能再失血了,这真的是他的极限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都开始下降了。而且,寒蟾在迅速聚集寒气,也快发作了,到时候,自己的体温会降得更低。

原本,入营式上,通常是两个准侍先后宣誓,然后差不多同时领受戒棍的,不过此情此景,刑台下的一一七见代统领就站在香案前,连腿都软了,她跪都差点跪不稳,更别说上台了,幸好,暂时也没有人叫她。所以,侍九九闲了下来。

闲下来的侍九九眼眸低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回想着刚刚的一幕,他承认侍三七确实比他要强些。他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自己已经不再足够优秀,那么,也就失去了向主人要求足够信任的资格,而接下来去哪里,似乎也不重要了……

青衣看着容云,结合着自己来寒光营前去韵华轩收集的消息,基本已经可以确认,烈王这次应该是没有多余图谋的,烈王是真的单纯借了寒光营这个地盘,来躲皇上的,顺便,打算一劳永逸地直接逼走这个麻烦的容云。而烈王亲子进入寒光营,会有不少只会看表面的人去挑衅烈王吧,这未尝不是一个借别人试探烈王深浅的好机会,如果能借刀杀人就更好了。当然,烈王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毕竟,借别人地盘办事,租金还是要交的。确实是双赢之局,至于赢多少,最后会不会输了,那就各凭本事了吧。

所有人各怀心思,容云的五十戒棍已经接近尾声。

侍一零一紧了紧手中的戒棍,再次砸到眼前人的脊背上,看着形状漂亮的脊背微颤,更多红色的鲜血流了出来,心中无比畅快。他就是看不惯,明明都是低贱的侍,凭什么侍三七就这么备受关注。就因为这漂亮的身体吗?他要毁掉!尽管刚刚确实受到了触动,但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人,最终站在高处的只能是他,挡路的,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零一与侍九九不同,侍九九是真的有些佩服容云的;而一零一,他的眼睛看他自己想看的东西,他的想法是,侍三七一直“特立独行”不训练不守礼,是因为细皮嫩肉的受不住吧。另外,要知道,三七可是前五十号,具有可以出营的资格,如果趁机挑战换位成功,自己成为侍三七……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侍三七暴露了自己外伤严重,根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嘛。机会险中求,侍三七多一分伤,自己与其他人就多一分机会。

一厢情愿的想法,让一零一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在刚刚的闹剧中,他为何会屡屡失误?为何侍三七会如此被重视?而即使他成为了侍三七,以他的能力,能守得住三七的编号吗?

因为这样的想法,一零一下手就更狠了,完全超过了寒光营执掌戒棍该有的尺度。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殊不知,在场的都是掌刑的老手,从他改变力道的那一刻起,就被发现了。

但还是那一点,因为蔚思夜也在刑台上,他不发话,没有人敢越过他造次。

蔚思夜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时间差不多了,他在等着看容云的寒蟾发作,至于一零一的行为,他暂时没兴趣管。

寒蟾确实在发作,容云的呼吸开始变得凌乱,一零一看在眼中,觉得是自己的手段颇见成效,甚感满意。

终于,五十戒棍完毕,按常例,容云应该立即起身下去,并对侍一零一的执刑表示感谢的。然而,容云没有动,他撑在那里,虽然呼吸不再那么不稳,但也能从他起伏的胸膛上看出,他很吃力。

一零一收了戒棍,在一旁站立,见侍三七如此“惨状”,心中又一阵畅快,暗笑:侍三七虽然失礼地没有马上对自己的执刑道谢,但看在自己心情还不错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

“三七,怎么?受不住了吗?”蔚思夜在一边明知故问道。

容云闻言,缓缓跪正了自己的身体,却仍没有出声说话。

“大胆,蔚先生的问题不可不回。”这种直接面对蔚思夜的无礼,管事们不能不管了。几个管事就准备上前制住容云,而此时,离容云最近的,是刚刚执刑结束的一零一。一零一一直积极表现,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良机,尤其,还能再趁机削弱一下侍三七,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想着,一零一在管事们围上来之前,一边口斥“无礼”,一边再次抬起手中的戒棍,对容云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零一的这第五十一棍当然没能砸得下去——

几乎在戒棍落下的同一时间,“咳咳……”容云终于出声了,却是咳出了一缕鲜血。配合着他汗湿的鬓发与身上的鲜红,让容云看起来很不妙,不过,他的周围似乎更加不妙——

一股冷炽交加的狂暴真气,从容云身上外放而出,将一零一手中的刑杖生生震断。而一零一本人连连后退,好容易站稳脚步,清秀的脸上一阵发紫,随后大量的鲜血冲口而出,他被容云凶暴的真气直接震到内伤。好在容云真气波及的范围似乎不大,被震伤的只有一零一一个人。见此情形,管事们脸色沉重,停下上前的脚步,远远戒备着容云,并分出一半人手迅速奔向蔚思夜,将蔚思夜保护了起来。

此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容云。

“……”容云沉默,说实话,突然变成这样的场面,他也很无语。

容云抬手,为自己点穴止血,拿起旁边的自己衣服,缓慢地站起身,将衣服在身上披好,随手插去了唇边的血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白玉石刑台后,容云转向蔚思夜,很认真地说了句:“抱歉。”

一零一手按胸口站在一边,看着容云,星眸中寒光闪动,心道:“要对我道歉,至少也转过来给我个表示吧。”不过侍三七惹下这么大的祸,在他看来,道歉也晚了,他等着看侍三七的下场。侍一零一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见侍三七终于转向了自己,连忙忍着疼痛直了直腰杆。

容云对一零一微微躬身:“侍三七谢过执刑。”感到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轻微眩晕,容云直起身后,抬手抵住额际,然后,转身,准备就这么下去了。

“……”众人。

原本,管事们见侍三七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威胁性,渐渐放松下来,主厅中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但是,看侍三七的架势,他打算就这样下去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完了。一零一站在那里,一边做出一种受伤依然不忘优雅守礼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柔弱中带着坚强,一边心中暗自冷笑,等着看好戏。

果然,蔚思夜此刻终于适时地善解人意了一把,他在容云下去前,叫住了容云。

容云被叫住,他原本是以手抚额一脸郁闷的表情,后来发现自己的动作实在有些失礼,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些无奈,对他自己的无奈。

刚刚,如果一零一的攻击再晚一息,他就连那丝血也不会咳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发生这些事情了。

寒蟾在他体内迅速聚集寒气,与血灵芝的阳气、还有自己的乾坤重元相互冲击,他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在短时间内暂时稳住的,而为了使内息互冲时的内伤尽量不产生淤血,他还分神避开了不少穴位。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惜,最后一刻,被一零一的攻击打乱了。

没办法,他无法预测与理解别人的细微想法与感情,只能认栽。

虽然调息被打乱很麻烦,好在也是最后了,对他自身的影响并不大。混乱之下,他不可能放血疏解,还好,他可以外放真气疏解。为了稳定寒蟾带来的冲击,原本或多或少也会真气暴动外放一下的,但正常情况下他都能控制在小范围内,结果因为一零一的攻击,意外之下,他的大量真气失去控制,他只能尽量把影响减到最小——

于是,容云将自己外放的真气集中到下方向……后果,估计脚下的白玉石刑台要碎裂一半了。

整个过程,唯一值得安慰一下的是,有了他不小心把刑台震碎一半的这个事实,大概不会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了。容云知道自己的编号很惹人惦记,现在这个麻烦被意外而顺便地,解决了……然而,说实话,容云觉得很无奈,他本已经想好别的办法了,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用这么丢人的方式解决麻烦。

容云觉得自己真的挺丢人的,难怪师公会担心他。他不知道怎么跟父亲相处,于是,事情被他不断地搞砸,而搞砸造成的后果,就是他弄得自己一直处在失血极限的边缘,此刻尤其严重,这样的状态,只能用“丢人”来形容了吧。

依然带着些觉得自己很丢人的苦笑,容云看向蔚思夜,突然被叫住,让他有些茫然。

大家不都是结束后,谢过执刑就下去的吗?还有别的事找他?

容云以眼神询问。

就在容云与蔚思夜大眼瞪小眼时,“咔啦——卡擦——”,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大惊,定神后,才发现,居然是脚下的圆形白玉石刑台发出的,刑台从刚刚侍三七领受戒棍的地方开始,放射性地裂开了,其中一半的裂纹尤其细密。

“……”众人。

就算是因为寒蟾在体内,引发走火入魔真气瞬间暴增,但这个效果的话,也有点出格了吧。

说起来,真气能否外放,是分别一个人是否算是高手的重要条件。比如,寒光营中,正常情况下,后五十号的侍,能勉强做到中等程度的真气外放。

想要达到眼前这种效果……武堂陆堂主亲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陆先生不用寒蟾激发,实实在在的真气外放就可以做到。

很多人这样想,为容云的表现找到了借口,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判断:侍三七暂且不要招惹为妙。

就如容云所料,这个他自认为丢人的方式,基本打消了那些想打他主意的人的想法。比如一零一,他强忍伤痛,维持着优雅淡然的姿态,暗中咬牙切齿:看来,在“侍”字部,他是不可能有前途了。

见到刑台居然被震裂了,蔚思夜用一种非常难得的、夹杂了些认真的眼光,审视着容云,他虽然不太懂武学,但他的学识让他还是能够看出,容云的武功真的不错。寒蟾的特性是聚集寒气,最初冲击时的反应,是遇强愈强的。容云这颗棋子给他的惊喜太大,或许,他可以把剧本改得更加疯狂一些?

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让容云觉得,蔚思夜叫住他的原因,多半是因为他不小心震裂了寒光营的刑台。他带着疑惑地从怀中取出了《寒光铁则》,快速翻看了起来,他记得,没有损坏公物要赔偿这条……

寂静的厅堂中,回响着轻微而快速的翻书声……因为现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和谐,让包括青衣在内的众人一时忽略了,一个侍正与代统领如此“平易”的相处,是很不正常的。

很快,容云将《寒光铁则》又翻了一遍,他确信自己之前没有记错,确实没有损坏公物要赔偿这条。见蔚思夜还不说话,容云一片茫然中,试着打破沉默,他问道:“难道,需要赔偿?”

“……”众人。

“……”蔚思夜。

蔚思夜从自己的思考中回神后,分析了下容云翻书的动作,随即汗颜地领悟了容云话中那个“难道”的意思——

寒光营中,确实没有损坏公物要赔偿的规定。其实,平时,寒光营中,大家就算损坏了公物,也不会有“自己损坏公物了”的意识,更不要说赔偿了。大家损坏的“公物”:训练时用的铁锁被磨断,受刑时用的刑棍被打断,……等等。如果这些还需要赔偿的话,也太过分了,而且,还很小家子气。

所以说,正常的侍绝对不需要这种规定,寒光营中也默认损坏公物不需要赔偿,不过,容云损坏的这件公物,委实特别了些,是寒光营或者说寒光门的家底之一。

呵呵,这是陆长明应该关心的问题,跟他蔚思夜无关。而且,蔚思夜很想知道,明天陆长明回来后,发现自家门派的镇门家底之一,被容云弄坏了,陆长明会是个什么反应。派个账单到烈亲王府吗?不过据他所知,以陆长明对容熙的仇视程度,直接下战帖的可能性更大吧。

“咳咳……”蔚思夜又笑了。他发现容云不仅不断在给他惊喜,娱乐程度更是远超过他的想象。

蔚思夜心情愉快,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已经跟衣服没有什么差别的青衣,蔚思夜又轻咳了一声。他知道今夜的发展对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青衣来说,比较不能接受。

算了,还是在气氛变得更诡异之前,把容云单独打发走吧。反正陆长明明天才会回来,精彩的戏码也不急于一时。

于是,在青衣越来越青的脸色中,蔚思夜很权威地解释了一下,说容云并没有违反营规,并以开恩让容云去调息为由,把容云单独打发走了。蔚思夜并没有追究容云今天入营前的失礼行为,毕竟,容云本人已经足够精彩,不需要他刁难那点小事来寻开心。

对于入营式,蔚思夜本就没有兴趣,如今青衣的任务完成了,他的暖场剧本也非常顺利地上演过了,蔚思夜已经没有耐心再呆下去,索性随便找了个“刑台损坏,入营式暂停”的理由,结束了今夜的漫长点罚。

整个点罚过程,云槿几乎都在沉默。因为容云的编号与外表,确实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听话而又小心谨慎的幼弟。然而,这个混乱的入营式看下来后,让他觉得,虽然都是侍三七,但容云跟自己的幼弟有太大的不同,起码,容云应该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好欺负。